看见床榻上的人眼睫轻颤了几下后,徐徐睁开了双眸,一旁照顾她的小春欢喜地叫道:“夫人,你终于醒来了,来人、来人,快去通知堡主,请欧阳大夫过来。”
蓝印昏沉的神智尚未完全清醒,怔怔地转眸望着一脸欣喜的小春。
“夫人,你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小春关切地问。如今蓝印的身份已是凤翔堡的堡主夫人,她不敢再直呼她的小名。
片刻后,模糊的视线才渐渐清晰,认出她是谁,蓝印干哑的嗓音说道:“呃……小春?”
“是、是我,夫人,你知不知道你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老天保佑,你总是醒来了。”
“我怎么了?”她的意识尚有些混沌,想坐起身,霎时扯痛了胸口上的伤口,疼得她敲拧秀眉。
小春见状,连忙小心扶她坐起,在她腰后塞了个枕头,好让他枕靠着,一边说道:“你被方总管用弓弩射伤了,你忘了吗?”
“方总管射伤我?”她蹙眉细思,记忆缓缓往前推,回到她与皇甫烨完婚的那夜,“我只记得有人朝堡主射了一支箭,然后……”对了,她扑了上去,接着胸口一阵剧痛,然后……记忆到这里就中断了。
“那是方总管射的,她原本是要射堡主的,不料你竟冲了上去,代堡主承受了那一箭,那只有巴掌大小的袖里箭,就那样埋进你的胸口。”
听见小春的话,蓝印又再回想起一些事,那时她痛得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
“是欧阳大夫救了我的吗?”
“你的伤是我治的,但我可没有那个能耐把已断气的人给救活。”欧阳炘笑吟吟地渡进房,走到床榻边。
“这是什么意思?”听他的话,好像她曾死过似的。
见她面露疑惑,欧阳炘好心为她解惑,“你当时确已断了气。”
“我死了?可是为何……”蓝印满面疑窦。
“你的命是皇甫小弟所救。”他伸指搭住她的脉搏,须臾,满意地收回手,她的伤势已在复原。
“是他?可他怎有能耐将已死之人救回?”蓝印不解地问。
“那是他付出了某种代价的缘故。”
“是什么代价?”她拧眉,隐约觉得那似乎是个不小的代价。
欧阳炘没有再多透露什么,从衣袖里取出一只瓶子交给小春。
“今天开始,你每两个时辰给夫人服下两颗药丸,还有,我前日拿给你药膏改为三个时辰擦一次。”
“是。”小春接过,恭敬地答道。
自夫人被救活后,堡里上下都在传说这位鹤发童颜的欧阳大夫,拥有神通之术,能死人、肉白骨,所以这几天堡里上下都对他敬若天人,不敢怠慢。
就像昨日他曾说夫人今日会苏醒,夫人果然就在今日醒来了。
“我已吩咐灶房熬煮了些稀粥给她,待会会有人送过来,你再喂夫人吃一些。”欧阳炘交代完便匆匆离开了。他的宝贝丹炉正在炼一味珍贵的丹药,已到最紧要的关头,他得赶紧回去顾好炉火。
对他刚说的那些话,蓝印心急地想再知道得更详细,遂拉着小春问:“小春,方才欧阳大夫说的是怎么回事?”
“关于那夜发生的事,我也不太清楚,那时我被关进柴房,我只听说夫人当时中了方总管的箭,似乎气绝身亡了,后来是欧阳大夫和堡主关在寝房,似乎是施了什么法术,这才救活了你。”
“那么……堡主呢?”她迟疑地问,想起那夜他脸上的震怒,她犹心有余悸。
“昨日以前,都是堡主亲自照顾夫人,但今儿个一早,堡主便将我唤来伺候。”
“小春,你去帮我找他来好不好?”她好想见他一面,不知他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
小春面露一丝为难,“这……堡主要我寸步不离地照顾夫人,不能离开一步,不如我去拜托外头守卫的大哥,请他们代夫人传话。”
“也好,那你快去。”
小春走到门边,说了几句话,便看见有人送来稀粥,她端了进来。
“对了,小春,那么方总管现下怎样了?”想起因为她的缘故,害方眉挨了皇甫烨一掌,她满心歉疚。
“这……”
“难道她死了?”见她支吾着,蓝印一惊。
“那倒是没有,听说她受了重伤,被关押在地牢里, 等候堡主处置。不过她竟想暗杀堡主,令夫人受了致命的伤,大家都在说,堡主一定不会饶过方总管。”
“方总管为什么要暗杀堡主?”蓝印纳闷地问。回想起那夜的事,蓝印想不通她为何要这么做,莫非……是为了皇甫烨重击她一掌的事?
“大家都不晓得,可能只有方总管自己才知道吧。她真傻,居然做出这种事。”小春摇头叹息道。
不久,守卫的大哥轻敲房门,带话回来,“堡主外出,不在堡里。”
这次蓝印所受的伤,比起上次的背伤,无疑要沉重许多,毕竟这次的伤曾经一度夺走她的性命,所以即使经过欧阳炘妙手医治,她仍卧床休养了约莫一个月,才能起身下床。
一能下床,她便想出去。
“夫人,你要去哪?”见她往外走,小春连忙上前问。
“我想去静心斋。”
“夫人是想去找堡主?”
“嗯。对了,小春,我不是同你说,别一直唤我夫人,我听得很不自在,你还是同以前一样喊我印儿就好了。”这一个月来,她日日盼望着皇甫烨,然而他却一次都不曾来看过她。
他也太过分了,好歹她也是为了救他才受的伤,他怎能对她如此不闻不问!
且她昏迷醒来后,发现自己右臂上多了一枚梅形印记,她怎么也想不透为什么会出现这个印记,尤其它时常会发热灼烫,之前询问欧阳大夫,他只要她自己去问皇甫烨,说他会向她解释这一切,所以她迫不及待想见他。
还有,她想求他饶了方眉,毕竟再怎么说,方眉都是因为她才会受他一击,而她之所以会暗算他,恐怕也是因为这样。
“你已经跟堡主拜堂成亲,便是凤翔堡的堡主夫人,若我再喊你印儿,被堡主知道,少不了我一顿责罚,你就别为难我了,多听几次以后便习惯了。”
“罢了,随你吧。”蓝印也不再坚持。
见她走几步便轻踹着,小春连忙搀扶着她,一边说:“我听说堡主这阵子常常不在堡里,这会去静心斋,恐怕也见不到堡主。”
虽然小春这么说,蓝印依然没改变心意,“我想过去看看。”
“好吧,我陪夫人过去。”知道她不亲自走一趟,怕是不会死心,小春只得陪着她。
两人慢慢地走至静心斋,皇甫烨果然不在书房里。
蓝印失望地回到养心园。
她环顾寝房,屋里头的摆设一如当日成亲那晚的布置,床榻上挂着喜帐,床头摆放着一对龙凤枕,锦被上绣着幅鸳鸯戏水图。
但新郎官却没再踏进这喜房一步,徒留她独守空闺。
她托腮坐在桌前,重伤虚弱的身子在午后慵懒的春阳下,疲累得不知不觉地轻阖上眸。
兴许是太想见他了,她即使在睡梦中,仿佛都闻到了那股清淡的檀香味萦绕在鼻端。她怀念地深深吸了几口,一双小手不自觉地紧紧抓住手里握着的一方玄黑色的衣袖。
隐隐地,有意道如轻风般细微地叹息声在耳边,呢喃地低低诉说着什么,但她困倦地睁不开眼,无法听清那道幽幽地喟叹声究竟说了什么。
她沉沉地陷入了睡梦中。
梦到在她气绝那刻,有人撕心裂肺的嘶声悲吼着,她听不清他吼了什么,只看见他的神情狂乱又痛楚。
在梦里的她,为此而揪拧了心,她想伸手轻抚他,却碰触不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凄厉惨烈的面容。
“不要哭……”她呓语着,猛然惊醒过来,睁开眼,她发现她竟睡着床榻上,手上的梅形印记烫的吓人。
而坐在桌前的小春则趴在桌上,似是睡着了。
她狐疑地想着她怎么会睡到床上?她记得从静心斋回来后,明明是坐在桌前呀,莫非是她困了,自个儿走过来的?
想起梦里闻到的那缕檀香味,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却已嗅不到那缕清淡的檀香。
伸手抚上印记,恍惚中有种错觉,此刻他似乎也在想着她?
她下床走至窗边望向窗外,无视满园开的灿烂的春花,眼神映现的是适才睡梦中皇甫烨脸上那抹伤痛欲绝的表情。
那是真的吗?他……曾为了她的死而那么痛不欲生?
顾了一个多月的丹炉,欧阳炘终于走出炼丹室,瞅见下人领着一名不曾见过的陌生男子朝养心园而去,接着他眼尖地瞥见杵在不远处的皇甫烨,遂噙笑朝他走去。
“皇甫小弟,那男子是谁?”他捕捉到他注视着那人时,眸底闪过的一抹复杂的眼神。
皇甫烨没有搭腔,径自走向地牢。
知道他约莫是要处置方眉了,欧阳炘也跟了过去。
来到地牢,皇甫烨瞥见杨望也在里头。
“你在这做什么?”
“堡主。”杨望面容憔悴地连忙施礼,诚实地禀报,“我拿药来给方眉。”
“将死之躯何须再吃药。”皇甫烨沉下脸,冷眸横向跪坐在牢里一脸木然的方眉。
“求堡主饶她一命,方眉只是一时糊涂,才会铸下大错。”见他目露杀意,杨望双膝登时一跪,替她求情。
垂目眯着此刻卑微向他乞求的杨望,皇甫烨冷酷地出声,“杨望,你跟了我也有十年了,应该知晓我的性子,凡背叛凤翔堡之人,我决不轻饶。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以让她死得痛快一点。”
听见他的话,杨望并不意外,他早知道堡主是绝不会饶过方眉了,所以已有了打算,他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凛然无惧地开口,“若是堡主非要取方眉的性命,那么请容属下以我的性命交换她的,我愿一命偿一命,请堡主成全。”
听到这番话,皇甫烨蹙起眉峰,眸色深沉地注视着跟随了自己多年的左右手。
连一旁的欧阳炘闻言都为之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