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焦急地来回梭巡,蓦地,她笑了。
「皇甫哥哥,那边刚除好草的空地正好搭帐篷,等地窖里的土夯实了,能搁东西了,我便把些粮食干货移进去,空出来的屋子让几位哥哥们入住。」她说得无比诚恳,几乎带了点谄媚,没办法,求人时腰杆子要放低。
「小九,你脑子倒是转得快,连这点也用上了。」皇甫天绝听得好笑,倒是不反对。
「如果你能在离开前再帮我盖上一间两层楼的屋子,那我真要感激不尽了。」她指指地窖上方空了的一块地。
他嗤笑,「小九呀小九,莫非你是守财奴投胎,非要自己守着金山银山才安心?」
单九净却是一本正经,「这是其一,在我的屋子下方造一楼梯,方便我上下,另外我希望挖一条地道直通城外……」
闻言,皇甫天绝面上的冷笑一凝,多了寒肃。
「有备无患嘛,但愿我待在健康城的时日不会用上。」没人能料得到万一,她这人比较惜命,未雨绸缪。
皇甫天绝俊美的脸庞微微浮起一抹浅笑,「别人说我像妖孽,如今我把这句话送给你,不过……当地道真有用上的一天,你以为你大哥还有命在吗?」
城破百姓亡,血狼军身先士卒,他们岂会弃城逃生,唯有一死以护身后的百姓。
「凡事没有绝对,也许我哥福大命大,还能等到我去救他……不然你当我贪生怕死吧!」人,不能自绝生路,留一条退路有什么不好。
皇甫天绝目中闪了闪幽光,「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没人想要死。我会在边城多待一段时日,看看北方的蛮人有多凶残。」
「你不走了?」她瞬间愁容满面。
「不走了。」才刚到就赶人,真是过河拆桥。
单九净愁眉苦脸的说道:「我可养不起五百人。」
他一听,气笑了,对着单九净额头一弹指,「好呀!把我的人利用完就想一脚踢开,你真对得起我。」
「人太多……」会把她吃穷。
「那些马车起码三成装的是粮食,吃到明年开春还有剩余……」他算过了,绝对够用。
「什么,你要待到明年开春?」呜!她错了,不该贪一时之便引狼入室,她悔之晚矣!请神容易送神难。
「你很不满?」他冷冷扬唇。
「可是开春后我要买人、买地,这些粮食最多撑到秋收,要是京城那边的庄子没送粮来,我就要挨饿了……」她不确定边城的粮食种不种得起来,必须囤粮以防意外。
看她可怜兮兮又一脸惶恐的样子,气到脑门发热的皇甫天绝又瞬间冷静下来,他发现一遇到小九,他就有被吃定的感觉。
「不许哭丧着脸,多大的事儿,值得你这小鬼发愁,我让人从江南米乡运一万石米来,养不肥你我不姓皇甫。」
啊!好像玩大了,她会不会遭雷劈?
如果她是易瘦体质,怎么吃都不胖,他要改姓什么。单九净不厚道的在心底笑开了。
*
西北的风,真冷。
时节由十一月进入十二月初,绵绵不断的小雪下了十来天,雪不大,太阳一出就化了,还不到两寸高,就是烦人。
皇甫天绝的府兵实在太好用了,简直是全才,不到十天功夫打好地基、砌好墙、上梁、铺瓦、粉刷、上漆,同样的屋子盖了两间,一间在隔壁,嫌地小的世子爷把毗邻五户人家的屋子出三倍价钱给买了,旧屋拆除盖新屋,还弄了个他不甚满意的花园和池塘。
他还是嫌逼仄,小得没法伸腿,可是在单九净看来太宽阔了,几乎有忠勇侯府一半大。
不过她太怕冷了,穿上厚厚的衣物仍冷得发颤,死也不肯踏出烧地龙和火墙的屋子,她担心冻成人形冰柱。
原本单七鹤要接妹妹到军营同住,他准备了一间单人的石头屋给她独住,可是一看她一出屋面色便发青,加上屋内的地龙十分暖和,宠妹如命的他舍不得妹妹受苦,便改了主意趁着皇甫天绝还在边城这段时日,让她住在城里的宅子里,等天气转暖了再搬进营区。
单九净觉得这个安排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皇甫天绝,如果这个人不住家里就更好了,这样她就能避免每天被他吵……
「小九,你这只乌龟要龟缩到什么时候?你当你是小姑娘,躲在绣阁里穿针绣花不成……」没有理由的,皇甫天绝特别爱闹单九净,凡事少了他总觉得没什么趣事,非把人拉出来陪自己。
「我冬眠了,明年请早。」没听见外面呼啸而过的北风吗?这些人都疯了,零下的气温还在屋外疯跑。
「雪停了,出来。」他低喊。
「不要。」她有骨气,该反抗的时候定反抗。
「我不接受不要。」单家的孩子不能娇惯,以后还得习武,走上武将之路。相处多时,单九净还是太瘦小了,西北苦寒,怎么也养不胖,且她为求方便,并未换回女童装扮,没想太多的皇甫天绝还是把她当男孩看待,从未发觉自己搞错了。
「皇甫哥哥,我太瘦了,没有肉能御寒,我会冻死。」
「不会,有我在。」跟瘦不瘦有什么关系,街上一群孩子在滑冰,就小九矜贵,人太懒散找借口推拖。
你又不是太阳公公,能给我温暖。
单九净在心里嫌弃,「我睡了,养膘,不想害皇甫哥哥改姓。」
他一窒,面色微沉,「小九,要我亲自去抓你吗?」
小小身子僵了一下,翻过身用棉被盖住头,声音闷闷地说:「慢走,不送,小心路滑。」
皇甫天绝抬头望天,再勉强地压下火气,打他会走路开始,还没人敢对他说「不」!
玉指修长,美若羊脂白玉,他轻轻一扬掌,手心向外一送内劲,一阵无形的冷风悄然而至,砰地一声,一扇门被劈开。
「咦!好大的风……」该叫陈叔修修门,修得牢固些。
「小九,起床。」
一道背光的身影立于门口,冷风一阵一阵的吹入。
「呼!好冷,快关门,我要结冰了……」天呀!这是什么鬼天气,有零下十度吧!叫人怎么活?
其实没她想像中的冷,约零下一、两度而已,下了雪反而不冷,是她在暖和的屋里待久了,两边的温差大,她才觉得屋外超冷,冰雪怪物等着吃掉她。
「等结了冰我把你放在火上烤,哥哥我这辈子还没吃过人肉。」皇甫天绝大步往前走,将卷在被子里的小人儿连人带被的往肩上一扛。
「啊——皇甫哥哥,你要干什么……」哇!一张口就吃到冷风,嘴唇和喉咙都快冻住了。
「上山打猎。」
天气一冷,她脑子也僵硬了,说了一句傻话,「健康城内没有山,放我回去爬枕头山。」
「城外有。」小九变傻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她一顿,把颈子往里缩,「太冷。」
「我打下的猎物皮毛都给你如何,够你做几件御寒的衣物和毡帽。」老躲在屋里像什么样,接下来的一、两个月只会越来越冷,难道他都要不出门吗?
「真的?」她有些心动,两眼睁得圆溜溜,活似那雪兔的眼,清澄娇憨,带点不解人事的傻气。
没在这么寒冷的北方待过,单九净在各方面都显得迟缓些,反应慢,动作慢,就像冬眠中刚被找出的小熊,还有点神智不清,不知道春天到底来了没。
可是就这憨头憨脑的样子惹人怜爱,让向来不与人亲近,斜眼睨人的皇甫天绝目光一柔,想养在身边当「宠物」,给她穿上一身毛茸茸的衣物,揉揉她的头。
「当我的眼界和你一样狭隘,几件皮毛就能放在眼里。」敢怀疑他的话,该打。
隔着被子,皇甫天绝不轻不重的往肩上的人拍打一下,年仅十五的他还是好玩的年纪,丝毫不知一掌打在人家小姑娘的臀上,怔了一下的单九净面上潮红,恼怒地猛踢瘦竹般的小脚,可惜那点力气像在搔痒似,习武多年的皇甫天绝根本感受不到,只叫她别乱动,摔了别喊疼。
「你……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当她是米袋吗?扛着走毫不费力,她也要面子行不行。
「你确定?」他的话语中带点笑意。
年纪大的孩子总是喜欢欺负年纪小的孩子,连自己弟弟都不太理会的皇甫天绝不知为何特别看单九净顺眼,不逗弄两下就不舒坦,小小欺压一下,看她小嘴微蹶的气恼样就想笑,偏偏她又无力抵抗,任他摆布,看得他打心底开心。
「非常确定。」裹着棉被的她还没察觉哪里不对,就是冷,小脸冻得两腮发红,很有喜感。
「好,站稳了。」皇甫天绝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当然要站稳,不然跌倒了多冷……啊——好冰、好冰,我没穿鞋……」脚一碰地,冷意从脚底直穿脑门,被冻得哇哇大叫的单九净反应可快了,小猫似地往身后的少年身上爬,半挂半抱的缠在他身上。
两人一个只觉好笑,一个惊慌不已,全然没意识到男女之别,皇甫天绝把小九儿当小弟看待,玩得顺手,暂时没打算放过;单九净视皇甫天绝为工具人,好使唤又耐用,还是视金钱如粪土的土豪,跟在他身边能捡漏,喂饱小荷包。
真的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个自以为精明的傻蛋,各取所需又臭味相投。
「小九,难看。」活像猴子攀树,死捉不放。
「抱我,我冷。」这人真坏,明知她光着脚丫子还故意放她下来,她记他小本子。
皇甫天绝笑着将人提高,「还冬不冬眠呀?」
「该冬眠时就冬眠,人不能和天气对抗……」她节操比天高,绝不向恶势力低头。
「嗯!你说什么?」他作势要将她往雪融处一丢。
喝!什么节操、什么骨气,一下全吓走了,单九净忘了自己前世年纪已二十有七「高龄」,连忙抱紧俊少年颈项,「我说人又不是熊,干么冬眠,太颓废了。」
「然后呢?」看着在头边蹭呀蹭的小脑袋,他心情愉悦的改提为抱,若是皇甫家的人看到他此时的神情,肯定吓到跌坐在地,反常、反常、太反常了,天要变了。
单九净挤出皱巴巴的笑脸,小嘴抹了蜜地直捧他,「打猎去,我给皇甫哥哥提箭袋,你左打猛虎右杀狼,一脚踢碎蛟龙头盖骨,再给小九割几只熊掌,咱们去大开杀戒,把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一网打尽。」
嘴角一弯,他装严肃,「还大开杀戒呢!你就两只手,能提多少猎物,一只小羔羊就能压得你爬不起来。」
说到小羔羊,厨房那边传来羊的叫声,单九净有点纳闷,哪来的羊,她不记得家里有养羊。
「你哥让人从军营给你送来的,他们去巡防时在黑水河边捉了十几只,让你炖羊肉汤吃,补补身。」
「嗯!哥哥疼我。」有热汤喝了,还能大口吃肉,老吃腌肉、燻鸡都快吃腻了,越到年节菜蔬少得叫人绝望,她觉得自己都快像块燻肉了,挂在檐下风干。
「我不疼你?」皇甫天绝有较劲意味。
「疼,可是若能让我穿上鞋子那就更好了。」她露出渴望的眼神,眨巴眨巴的卖萌,仗着孩子幼小身躯卖萌太可耻,可她别无他法。
「少装出一副可怜相,好像我虐待你似,哥哥我是正人君子。」一说完,他抱着人往屋里走。
嗟!什么正人君子,分明是小人得志。
被摆到椅子上,心里刚碎完一口的单九净忽地惊住了,两眼睁得又大又圆,有种被雷劈到的感觉,他……他在做什么?
「脚真小。」还没他手掌心大。
「皇……皇甫哥哥,我自己来,你别费心……」她惊到结巴,差点咬到舌头。
「别动。」他一喝。
「我没动。」她都快哭了,脚在人家手上,她真的一动也不敢乱动,万一他凶性大发,像扭断土匪脖子一样将她脚踝折了,那才叫痛。
可是看他像变态一般地在她玉白小脚上摸来摸去,又轻轻地帮她穿上缝了好几层细布的兔毛边短靴,她心中很惊惶,让皇上的小舅子跪在脚边给她穿鞋会不会被雷劈呀!
哎呀!心慌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