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黎州兴临城。
曹世典一人坐在书房内,正看着桌上的一封信,忍不住皱起眉头,陷入凝思里,像是在思考什么棘手之事。
他思考得太过认真,以至于书房门无声轻开一道小缝,他也浑然无所觉。
直到一个小小人儿偷偷来到桌案边,躲在案脚下轻拉着他的衣摆,他才猛然回神,发现了侵入书房的大胆小家伙。
她睁着一双骨溜溜的灿亮大眼,开心的漾起大笑。“爹。”
“心儿,怎么跑到这儿来玩了?”曹世典一扫刚才凝重的神色,扬起温柔的笑容,将女儿起,放在自己的腿上坐好。
一年多前,闵初央替他生了一个女儿,初为人父的喜悦让他极为珍惜这个女儿,几乎是捧在掌心内疼着、宠着。
而这个女娃儿,就叫“曹语心”。
“是谁带你过来的?”他用手梳理女儿玩得有些乱的发丝,动作轻柔。
曹语心的双眸转呀转,小小的手不断指着门外,曹世典才见到门外头有个刻意躲起来的身影,全因倒映在地上的影子而露了馅儿。
曹世典轻勾起笑,以食指轻抵唇间,示意女儿别出声,之后将她抱在怀里,从椅上起身,无声的走到门边。
算准时机,他猛一推开门,向外踏了一步。“想玩鬼吓人?你和女儿玩不够,倒想玩到我头上来了?”
“啊——”就躲在门边的闵初央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着实被狠吓一跳。“你做什么突然出来吓人呀?”
“那你又为何一直躲在门外不进来?”
“我……我是因为……”闵初央没好气的闭嘴,好吧,她承认自己跟着女儿幼稚了,才会躲在外头找机会想吓他。
“呵呵呵……”看到娘亲被吓得花容失色,曹语心倒是开心的笑起来。
“你还笑,一见到你爹爹,就将娘给忘了。”闵初央瞪了女儿一眼,就算已经当娘了,依旧保有孩子气,因为女儿的“偏心”而吃起醋来。
曹世典也轻笑出声,握住妻子的手,将妻子带入书房内。“怎么了?来找我有事情?”
“当然喽,快到晚膳时刻了,瞧你一整个下午都关在书房内,怕你闷坏了,我和心儿才一同来接你的。”
她知道今日京里送来了一封信,一接到信,曹世典就将自己关在书房内,还吩咐任何人都别打扰。
曹世典知道她是在担心他,朝她欣慰一笑。“别担心,我很好。”
“我知道你很好,我只是舍不得见你为了京城的局势烦恼到连觉也睡不好。”闵初央跟着来到桌案边。“状况又更糟了吗?”
“嗯。”曹世典点点头,直接将信给她。“你自己看吧。”
这两年来,曹示擎的身子状况直落而下,而他又只有两位年幼的皇子,若是他真有个万一,到时无论哪名皇子继位,都会变成幼主当政的局势。
有幼主,势必就要有辅佐幼主之人,曹世鸣这两年积极在朝中建立势力,想要揽下摄政王之位,一方独大的气氛正日渐弥漫。
就因为这些事,政局隐约动荡不安,大家都在猜测不知皇上何时会归天,而他归天之后,大权到底会落在辅助幼主的摄政王手上,还是年轻的皇太后手上?
曹世典虽然身在黎州,还是关心京城的局势,每个月都会定时与在京里的曹如仪通信息,免得自己完全处于状况外。
闵初央看完信后,将信收起,放回桌上,对曹世典微笑。“船到桥头自然直,尚未发生的事,你再如何担心也没有用,倒不如就先省起来吧。”
“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难。”曹世典紧握住她的手。“初央,你心里可得有些底,接下来咱们有可能得回京。”
其实这几个月他陆陆续续接到了几封皇上的密函,皇上有意召他回京,重新布局,他感觉得到那一日已经近了。
对他来说,京城终究是他最熟悉之处,但闵初央是在黎州土生土长,他担心她随着他离开家乡,久住京城,会无法习惯。
“你是我的夫君,无论你到哪里,我当然是跟着到哪里。”她笑着回握住他的手,回答没有半点迟疑。
虽然离开家乡很舍不得,但为了他,她什么都能忍受,何况说是离乡背井,但她还是可以回来探亲的不是吗,那她还有什么好不安的?
“初央,谢谢你。”曹世典欣慰的微笑,她总是能在他最无助的时刻给予他力量,能娶她为妻,是他这辈子所作最好的决定。
若是没遇到她,不知道他的人生会变得如何糟糕?他衷心感谢上苍给了他这个机会,让他能够千里迢迢的来到黎州与她相会,结下这一段美好良缘。
“都已是夫妻,还谢些什么?”闵初央羞郝的瞪他一眼。“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一同带心儿去用晚膳吧。”
“好,可不能饿了咱们家的小小郡主。”曹世典瞧向怀中的女儿,笑得温柔。
“心儿,爹爹带你去吃饭。”
“吃饭吃饭!”曹语心兴奋的抱住爹爹脖子,双脚在半空中胡乱飞踢,显然已迫不及待了。
“呵呵呵呵……好,咱们马上出发。”
“出发!”稚嫩的小嗓音接着喊道,元气十足。
闵初央瞧着他们父女俩的亲密相处,脸上漾起柔美的笑容。
能有如此好的相公、如此可爱的女儿,她真幸运,也无比的幸福……
曹世典的预感很快就成真了,一个月之后,宫里的密函再度送到,信里写着皇上病况危急,要曹世典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不得有任何耽搁。
密函是半夜送到的,曹世典看完之后马上着装,闵初央也帮忙他换上衣裳,知道情况紧急,恐怕京里的政局短时间内就会出现大异变。
“初央,接下来京里可能会有一段时日的混乱,你安心的在黎州等着,等京里情况平稳下来,我会再派人把你和心儿接上京。”曹世典在穿衣的空档叮咛着。
“你放心,黎州这儿我会打理,你就安心回京吧。”她担心他此行的安危,忍不住叮咛。“一路小心,回京之后更要小心。”
“我明白。”
离去之前,他俯下身,最后一次吻住她的唇,火热浓烈的交缠着,想要好好记住她的甜美。
她紧紧抱着他,贪恋着他身上的气息,舍不得与他分开,但这种想法只能放在心底,她不能如此任性,免得他内心挂怀。
两人吻得难分难舍,最后还是曹世典努力克制自己,才勉强拉开彼此距离,哑着嗓音说:“要等我。”
“嗯。”她漾起灿烂的笑容,在门边目送他离去,直到他的身影在夜色中消失,她才再度回到房里。
然后,一夜难眠。
曹世典将桐桑留在黎州,独自带着护卫骑马赶回京,一路上极少休息。
待他风尘仆仆的回到京城,先到王府换下因赶路而沾染沙尘的衣裳,连停下来喘口气都没有,就直接进宫探亲皇上的状况。
他一进入皇上寝宫,皇后马上出来迎接,表情憔悴又凝重。“五弟,你可终于回来了。”
“娘娘,皇上他……还好吗?”
“很不好。”皇后重叹口气,沮丧的摇摇头。“他已经昏迷不醒好几日,连御医也束手无策,恐怕……再撑也撑不了几日了。”
曹世典的心一沉,同样感到难过不已。“可以让臣弟见皇上一面吗?”皇后点点头。“你随本宫进来吧。”
“多谢娘娘。”
随着皇后的脚步,曹世典进入寝房内,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让人极不好受,心情也沉重不已。
他来到床榻边,终于瞧见皇上的样貌,被病魔侵扰的他两颊凹陷,肌肤呈现蜡黄色,枯瘦如柴,几无生气。
他沉痛的跪在床边,哑声开口。“皇上,臣弟回来了……”
只可惜,曹示擎一点反应都没有,继续沉睡,曹世典紧蹙着眉,不禁感叹人事的无常,他本以为皇兄身子虽恙,却不至于如此严重,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他在床旁陪伴皇上好一会儿之后才离开寝房,跟着皇后到偏殿,皇后屏退身旁所有侍从,单独与曹世典说话。
“难道皇上没有留下诏书,指名由哪位皇子继位?”曹世典问道。
如果有诏书,事情就好办了,一切依诏书的指示办理,也就不会有兄弟争皇位的情况发生。
“没有,这正是我最苦恼之处。”皇后轻叹一声。“皇上没有嫡子,只有两名庶子,目前朝中李贵妃与杨德妃的孩子都有人拥戴,不过偏李贵妃的人多些。”
两名庶子年岁相近,都还是不懂事的小娃儿,不管立谁,之后的状况其实都是差不多的。
“那娘娘您的意思呢?”
“我尚未决定,李贵妃与杨德妃的父亲都是朝中重臣,选了一边,势必得罪另一边,所以我还得仔细考虑考虑。”皇后神色凝重的瞧着他。“到时无论本宫选哪一边,你会与本宫站在同一阵线吗?”
靖王爷统领定西军四营,拥有足以左右局势的军权,所以他的态度非常重要,皇后希望能得到靖王爷这个强而有力的后盾。
而已在朝中拥有一定势力的曹世鸣,她根本就不考虑拉拢,瑞王爷野心太大,要是真夺权成功,只会让政局更加混乱。
“那是当然,臣弟此次回来,就是希望能替皇上及娘娘帮上一点忙。”曹世典毫不迟疑的回答。
“那本宫就放心了。”皇后点点头。“一路奔波,你也累了,赶紧回去歇息吧,有其他事情,本宫会再派人传唤你入宫。”
“多谢娘娘关心,臣弟告退。”
他离开皇宫,回到王府,虽然得以暂时松一口气,但内心还是很担忧。
不知皇上还能再撑多久?皇上又为何没有事先留下诏书?唉,现在再想下去也无济于事,他只能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