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汪佑暄将杯子中的果汁喝完,纸巾印了印嘴角,对坐在桌子另一端的丈夫露出一抹略带疑问的微笑,“你今天怎么有空?”
“你说呢?”
“不是我生日,不是你生日,也不是结婚纪念日,我猜不出来。”
她很坦白的说,“为了避免我胡思乱想,你还是直接告诉我好了。”
“老公约老婆吃顿午饭有这么奇怪?”
“别人的话不会奇怪,你的话倒是很奇怪。”
汪佑暄研究似的看着夏尚臣。居然约她吃中饭,他不是很忙吗?他们从坐下来到现在,他的手机大概响过十次以上——虽然设定了静音,不过荧幕会亮,她就一直看到他衬衫口袋每隔几分钟就发出亮光。
他是早上被门夹到头,还是忙爆后干脆撒手不管自暴自弃了?
汪佑暄会这么想也不是没有原因。
夏尚臣比她想象的还要忙很多。
结婚第一年时,他几乎天天回家吃晚饭,第二年,大概有三天会回家吃晚饭,到了今年,她已经有点搞不清楚上次两夫妻一起吃晚饭是什么时候了。
这一切当然得归功于他的出类拔萃。
有时两代夫妻出席社交场合,大家都说虎父无犬子,夏友和白手起家成立数一数二的律师事务所,他的儿子显然跟他爹一样厉害,第一年学习,第二年开始挂名,第三年则正是主导。
上过几次杂志,记者下的标题都是商务律师界的新星这类的。
刚开始,汪佑暄还会觉得很骄傲,“看,这是我丈夫哎——”不过最近半年,她常常会看着杂志想,“哎,原来他现在长这个样子。”“咦,他这条领带什么时候买的,”“天啊,他的额头长了两颗痘痘。”
他们名义上是夫妻,但其实已经快要变成室友了吧,要不是他每天起床都会亲吻她一下,她甚至会有种自己只是在此借住的错觉。
以前殷殷期盼两人一起吃顿饭,现在终于实践,可是比起甜蜜,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佑暄,怎么了?菜不合胃口?”
“不会,挺好吃的。”
“我看你吃的不多。”点的都是她喜欢的菜,厨师的手艺也不错,可是每样菜她只动了几口。
她真的该多吃一些的。
虽然他有感觉到她体重在变轻,可是没想到她居然已经瘦了这么多。
前两天他回家时,看到陈嫂抱着一堆佑暄的衣服说要拿去修改,他这才惊觉,佑暄的衣服尺码已经从M穿到S,现在连S号都太宽松,必须拿去修改成小一些的尺寸。
因为餐桌礼仪繁复,佑暄在家吃饭时一向颇有压力,怕顺序出错,正餐都吃的不多,替代方案则是夫妻房中藏了不少零食,肚子饿了就到阳台自己吃东西,但现在想来,那个零食柜已经空很久了。
发现她衣服改小后的隔天,他打电话给一个人际关系专家,专家告诉他,这有可能是因为心里压力,导致生理变化,丈夫要多陪她,多关心她,可以的话,安排一次小旅行,在心情放松的情况下,食欲应该会恢复。
所以他硬是挤出两小时的时间,订了这间高级餐厅,但佑暄的食欲还是跟小猫一样。
他对侍者招招手,吩咐可以上甜点跟餐后咖啡。
侍者介绍今天的甜点是洋梨栗子蛋糕,看到喜欢的甜品,汪佑暄总算露出久违的笑容,拿起银色勺子开始挖来吃,很快的,一人份的蛋糕马上就吃完,夏尚臣将自己的那份推过去,五分钟后盘子也立刻清空。
“要不要再叫一些?”刚点菜的时候他有注意到,总共有十来样的各式甜品,根据佑暄对甜食的热爱,她还可以吃上好几种。
“不用了。”
沉默不到三秒,两人同时唤了对方的名字。
“佑暄……”
“夏尚臣……”
一顿。
“你先说吧。”
“你先说吧。”
对视了几秒,两人终于忍不住笑出来——怎么回事,整个午饭尴尬的不知道该讲什么,埋头的时候多,聊天的时候少,现在甜点吃完了,才来一直抢话说,而且还几乎是同步脱口而出。
“我先好了。”
汪佑暄欣然同意。
因为她很肯定自己要讲的话会让他不爽,与其她先说,然后在尴尬中换他说,不如颠倒过来。
男人端正身子,清清嗓子,“我知道自己最近很忙,应该说我这一年多来,除了农历新年之外几乎每天都在上班跟加班,对于这一点,真的很抱歉。”
汪佑暄想,农历过年那个也不算真的空下来吧。
没去上班,但他把工作带回家了啊,跟随身碟相处的时间还比她多,好像随身碟才是他的老婆一样。
不过这也就算了,无论如何,奋发向上总是好事一桩,何况,她还蛮喜欢看到他工作时那种闪亮亮的样子。
虽然他自信的有点欠揍,不过诚实说来,认真工作的男人真的很迷人。
“我已经跟助理说了,暂时不接新案子,等手上的事情忙完,我们去法国小住一阵,补度蜜月,到处走走。”
男人没说出口的一句话是:顺便把你养胖一点。
曾经白白胖胖的她,现在怎么看怎么营养不良,一边胡言乱语一边把眼睛笑成一条线的样子也好久不见了。
“我稍微查了一下,那边有很多短期烹饪班,一周上两天课,不会太累,看你要不要报名学一些想学的东西,或者纯度假也好,每天睡到自然醒,吃完早餐后想去哪就去啦。累了就找间咖啡店,看看书,或者什么也不做的发呆。”
汪佑暄咪咪眼睛,法国啊……她最想去的国家。
他们可以在塞纳河旁边散步,然后按图索驿的参观达文西密码的场景,看看真的蒙娜丽莎的微笑,在小市集看看有什么可爱的杂货,去坐那个升到最高点时可以俯瞰巴黎的摩天轮……听起来好天堂般的生活。
可是,现在的她一点也不想去巴黎。
她想去的地方是像嫁入夏家前跟小婷一起分租的小套房。
小小的,可是很自在,很舒服,每天都要跟小婷抢浴室,抢电视,抢洗衣机,然后互相推托该倒垃圾,端着泡面碗在电脑前看影碟,或者约几个朋友一起看恐怖蜡像馆,然后鬼叫成一团。
她不需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
她也不需要时时提醒自己是夏家的少夫人,必须端坐微笑,必须仪态大方,必须优雅娴静。
她可以躺在地毯上逗小婷捡回来的瘸腿小狗玩,可以坐在床铺上吃东西,也可以一边擦指甲油一边讲电话。
好不淑女,可是好快乐。
此起巴黎,她更想去一个可以自在一点的地方。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可是,我也知道你永远抽不出时间。”
她没说出口的是,每年每年,他都承诺会带她补度蜜月,可是每年每年,他都临时有事。
同事的女友有孩子了,他们得赶在年前结婚,同事再不抽出时间陪老婆,就等着被休夫,同事……夏氏律师事务所所有一百多个同事。
她在他心中是第一的,但是在现实生活已经排到不知道那个山头去,他的时间轮来轮去就是轮不到她。
“我最近在想……婚姻中的爱情应该是什么样子,生活原本应该是彼此分享,可是我们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也很久没有一起看电影,讲没几句话,你脸上就会出现那种‘我要忙’的表情……爱的感觉是生活得累积,而不只是一句口头上的我爱你……我已经,已经不觉得自己是被爱的了……你的时间永远不会用在我身上……我们才结婚三年……”
汪佑暄深吸一口气,“我们离婚吧。”
男人皱起眉,表情严肃,不讲话。
女人补上一句,“我是说真的。”
虽然她没有大哭大叫,也没有泪眼冲动,可是她的情绪是真的。
讲究微小细节的公婆,对她抱着敌意的小姑,她始终无法习惯的奢华生活。还有,心灵上渐行渐远的丈夫,这一切都让她觉得很累。
然后有一天,她突然觉得,既然得不到快乐,那就离婚嘛。
公婆跟小姑一定很赞成他们离婚的,她马上就有了三票,再者,他们没有孩子,这又使得手续简单的多,最后,她并没有想借着这个婚姻捞钱,不会要求赡养费,如果真要谈应该会很容易。
想通了这点,要下决心就容易了。
刚好今天有机会,她就……
基于清楚知道自己的形象属于容易乱来的那型,于是,汪佑暄又说了一次,“我想离婚,请你……同意跟我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