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菀央上了马车,却不直接回家。
因为穿着男装,因此可以大大方方的掀开帘子东张西望。却见大街之上,有很多店铺,都挂出了“减价销售”的牌子,不免有些不解。
去了兰叶的小铺子,对郭安说要给家中的祖母母亲带一点零食。将兰叶叫进内室,细细询问了这几天的情况。兰叶告诉:“好在有辽王府照料,虽然是一个女子开店,却也没有遇到什么事情。小本生意,这两月利润也还可以。”将账本拿过来。
郭菀央没有看账本,说道:“账本就不消看了。你我还信不过么。我只是打算给你增加两个人手罢了。”
现在是兰叶带着一对朱炩介绍的老夫妻支撑着店铺。兰叶知道,现在店铺虽然挂着自己名字,却是小姐下的本钱。小姐要安插两个人,那是应有之义,当下就连连点头说道:“那小姐就安排罢……只是小姐好歹体恤奴婢一些,这生意……别做太大了。奴婢现在三个人做工都有空闲呢。”
郭菀央不由莞尔。当下说道:“你且不要慌张,我定然不会让你太空了。你太空闲了,帮我挣的钱就时少了。”
拿出纸笔,告诉兰叶:“你最近却与哪些王侯府邸有往来?”
兰叶一一报来,说道:“很是不少。小姐问这个却是为何?”
郭菀央听到燕王府的名字,笑着说道:“这就好了。”写了几行字,说道:“明天你借口送小吃给王府世子品尝,将这个纸条送给二公子,请他务必趁着后日县试的日子,上贡院门口与郭玥一会,有事相求。记住,是你家四公子。如果门房不让进,你就让门房将这封信交给二公子。”
兰叶吓了一大跳,说道:“小姐,与男子私约,却是大错!若是给人抓住了……”
郭菀央冷笑了一声,说道:“我比这更荒唐的事情都做出来了,这点小事却算什么。虱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你小心一些,不要漏了风声就行了。即便是给人抓个现行,也可以说是偶遇。”
兰叶当下答应了。郭菀央出了铺子门,却看见隔壁绸缎铺子老板,正将“大减价”的牌子收回铺子里,装上门板准备打烊。心中一动,就吩咐茱萸上前,笑着问道:“你家的绸缎并非不好,为何却急着要减价?绸缎是好东西,又不怕卖不掉会生虫子。”
那老板见有贵公子派侍女上前与自己搭讪,当下将门板放在一边,苦笑道:“绸缎是好东西,我这更是上好的府绸!只是过年急着回家,路途远了,这绸缎又不好带回四川去,又没有地方存贮,因此只能减价了,小娘子若是喜欢,就带两匹回去罢。”殷殷介绍起自己的绸缎来。
兰叶出了门来,笑着说道:“顾老板却是找错人了。这位姐姐四季衣裳都是有主家安排的,买布匹不是浪费么。”
顾老板听见隔壁的老板搭讪,当下笑道:“其实有本金,不买去家用,先将我的铺子盘下了,等慢慢的将东西卖出去,资金回笼,照样有钱赚。”
兰叶吐舌说道:“顾老板说笑了,我这不过是小本生意,根本没钱盘下你这么多东西。”
郭菀央听着,心念一动,说道:“顾老板,你可急着带钱回四川么?若是不急,我倒是有一个主意,顾老板也不必大减价折损了这么多老本。”
那顾老板笑道:“这位公子爷,您若是肯帮小可收了这么多绸缎,那就是小可的再生父母了。”
郭菀央笑道:“你这个绸缎铺子很不小,要将你的绸缎都收下来,我却也没有这个本金。我还是要走读书上进一条路的,若是做了生意,只怕对前程也很不利。”原来明朝朱元璋重农轻商,对商人打压极严,一旦为商,终身没有做官的希望。
那老板苦笑道:“既然是这样,公子还来消遣小人。”
郭菀央说道:“我说的却不是笑话。我这位妹子,想要收下你的绸缎,却是没有这个本金。你急着想要回老家,带上绸缎回乡也支撑不起盘缠。既然这样,何不将绸缎交给我妹子,让她帮忙销售?你定下价格,可以稍稍便宜一些,她按照你的价格销售,等明年回来,计算账目,你给她抽成就行。如果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亏本太多……要知道,过年之前一段时间,乃是绸缎销售旺季,你这些绸缎不减价,肯定能卖不错的价钱。”回头对兰叶说道:“兰叶,这个主意却是如何?”
兰叶笑道:“公子有令,顾老板又肯让利的话,这生意自然愿意做。”
顾老板眨巴眨巴小眼睛,说道:“公子这个主意却是好。可是急切之中,却是找不到中人。”
郭菀央知道,顾老板要将这么大的铺子交代给兰叶,心中定然忐忑。找不到信得过的中人,还是情愿自己亏本销售。
郭菀央笑道:“你若是认可这个主意,我自然会找一个你信得过的中人出来。”
那顾老板却是不十分相信,面上却欢喜说道:“若是公子愿意帮忙,小可自然欢喜不尽。”
郭菀央笑了一下,说道:“如此就说定了。”转头却告诉兰叶说道:“这一路上,看见减价的牌子很不少。你明天捡空出去晃一圈,凡是如顾老板一般急着回乡却不急着回笼资金的,就不妨请他们将货物交给你代为销售。”
兰叶急切道:“如果真的是这样,奴婢却是没有那么多手脚。再说没有中人,人家也不愿意将货物托付给我们。”
郭菀央含笑说道:“店铺太多,走不过来,事情也好解决。年后很多店铺都会转让,我们可以去选一个地方最大的,偏僻一些也无妨,或者干脆找一个院子租下来,将所有的货物都搬到那地方去……至于中人,我自然能找个合适的来。”
郭菀央的构想,就是要开办一个大型的超市了。这个时代并没有代售的说法,收购运输销售一应事务,都要商人自己一手解决。现在如果开一个代售的大型超市,那可是最节约本金的生意,定然有要抓时间的商人趋之若鹜。这正是最好的借鸡生蛋的主意。
兰叶苦笑道:“公子安排就是,奴婢只管听令就是了。”
郭菀央知道兰叶并不如何看好这个主意。不过她并不需要兰叶赞成,她只需要兰叶服从就行了。兰叶现在是自由人,与家人关系也不如何,不过最为亲密的妹妹却掌握在郭菀央手中,郭菀央也不怕兰叶有异心。
回去一路之上,默默构想,将一个思路整理囫囵。进了家门,先去见了祖母,按照郭玥的礼节,禀告了今天之事。
一边禀告,一颗心却终于有些七上八下了。毕竟马夫人丁氏这些都是自己最熟悉的人之一,若是给这两人看出端倪来,祸事端的不小。
幸运的是,马夫人没有看出来。郭菀央前世走路举止,都是如男子一般风风火火,这下又是刻意模仿弟弟,更是让人难以分辨雄雌。
听了郭菀央的禀告,马夫人自然生气,却也没有在郭玥面前表现什么,就打发郭玥回自己屋子了。又去见了丁氏,却没有多话,只说郭菀央闹肚子,不能奔波,于是与水芸香一起留在了尼庵。丁氏叹息说道:“吃东西怎么这么不小心。我明日派嬷嬷去照看一下。”
郭菀央见丁氏也没有认出来,一颗心算是完全放下。回了屋子,也不理睬小桃几个丫头,就说自己要连夜看书,将茱萸留在里面陪伴,将几个丫头全都留在外间。
虽然说经义都是非常熟悉了,可是要熟悉卷子格式,却还颇费工夫。想着时间紧张,郭菀央未免又用功了一些。次日早上起来,郭菀央却是顶着两个熊猫眼。丁氏看见,不免又是问起,又夸赞郭玥用功,很是欢喜了一阵。上学之后,径直去了男学教室,逮着文仲山仔细询问。
下学之后,听小桃禀告:“慈云庵那边消息,说是小姐已经好多了,只是偶尔还要腹痛,大夫说还是不能走动。”
郭菀央点头,放下心,又是一门心思读书。凌晨绝早起来,见过丁氏,用了早饭,与郭珮一起,带着几个丫鬟奴才,提着灯笼,挎上丁氏给准备的考篮,一起去贡院。县试第一场,果然不用搜身,守在门口的衙役,不过就是象征性的搜了一下考生们的考篮。纵是如此,也因为考生众多,天刚蒙蒙亮就开始点卯,等到郭菀央进场的时候,已经是辰牌时分了。
中午早早交卷出来,却见茱萸与郭安已经候着了。茱萸迎上前来,也不问考试如何,就说道:“公子快上车,回家去用饭罢。三公子已经先回去了。”
郭菀央点头说道:“好。”眼睛却往四周望去,见不到自己等着的人,心中忍不住有些失望。
磨磨蹭蹭正要上车,突然却听见边上有声音笑道:“郭四公子,何必回去用饭呢……路上多浪费时辰。”
郭菀央又惊又喜,回转头来,却见马车边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公子哥。一身得体的书生冠带,却没有给他增加半分的儒雅之气。郭菀央不由扁嘴,武人就是武人,穿上儒衫也成不了秀才!
郭安认得面前的朱高煦。他是受过朱高煦恩惠的,当下就连忙拜见。朱高煦挥手,笑着对郭菀央说道:“今天听闻县试,就过来逛逛,却没有想到竟然偶遇了四公子。当初从燕京到京师,一路同行,也曾见识过公子风采,可惜到了京师之后,竟然无暇再见,心中每每叹息。却不想老天爷今天却如此安排,终于重逢四公子了。”
郭菀央笑着回礼,说道:“二公子救命之恩,是再也不能忘记的。”
朱高煦笑着对郭菀央说道:“何必回去用饭?现在正是大考时候,时间珍贵着呢,路上也浪费时辰,何不就在附近的醉香居给四公子包了一个厢房,四公子用了饭,还可以略略休息一会……就由本公子做东,祝四公子旗开得胜了。”
朱高煦如此说话,郭菀央就转过告诉郭安:“既然这样,就请郭安叔叔回去,与家里说上一声。”
郭安见朱高煦如此亲热,郭玥确实推辞不得,当下就道:“既然这样,公子尽快用饭,不要耽误了时辰。”转身就驾着马车离去。
朱高煦拉着郭菀央的手,笑嘻嘻的上了自己的马车。郭菀央觉得有些别扭,却推辞不得。进了醉香居,进了包房,吩咐奴才丫鬟一律出去,朱高煦才凝视着郭菀央,说道:“四公子……莫非有要紧之事相求?竟然选了这样一个时间与某相见。怕某不来,居然还用那么一件事来威胁!”将袖子中一张纸搁在桌子上,墨迹隐隐,那纸条之上,居然是“女装”二字。
郭菀央听朱高煦声音里隐隐带着杀机,不由苦笑道:“二公子见谅。用家姐告知的这件事来央求二公子纡尊降贵,实是郭玥现在已经走投无路!”
朱高煦悠悠然笑道:“宁国公主府邸一件事,我欠了你姐姐一份人情,不过前些日子,已经还清了。你郭家与我燕王府,已经决意要厘清关系,我也不想与你牵扯太深。你若是有事相求,那么就先谈谈你能拿出的条件。若是条件不满意,我是万万不会答应的……要知道扯进你家家事,可不是一个很明智的主意。”
朱高煦的声音,毫不容情。
朱高煦轻笑道:“不是你姐姐的事情就是你姨娘的事情。你祖母看中你姐姐,使足了劲要将这个庶女送给皇太孙做个偏房侧妃什么的。你姨娘么……虽然躲进了尼庵,却依然得不到清净,不知是也不是?”
郭菀央听朱高煦款款说来,心中再度一动,说道:“我姐姐是想要求二公子帮她解决这个疑难,二公子也不愿意么?”
朱高煦嗤笑了一声,说道:“为你姐姐解决了这个疑难,必须要冒着得罪太孙的风险。你说这可是合算生意?”
朱高煦的声音带着笑意,话中的意思却是冰冷无情。
郭菀央的声音,缓缓沉稳下来,说道:“您却放心,只要您愿意帮我姨娘解决这个疑难,我还您一份大礼。”
朱高煦悠悠问道:“什么大礼?”
郭菀央声音淡淡的:“一份既能挣钱,又能将整个京城的情报都收拢在手中的大礼。”
朱高煦脸色一变,厉声说道:“你说什么?”
郭菀央面色如常:“二公子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朱高煦盯着面前的少年男子,神色几乎有几分狰狞:“你这样一句话,就要将我逼入死路……我除了出首你,再也别无生路!”
郭菀央知道,大明一朝,特务机构是最为厉害的。据说朱元璋曾经派锦衣卫监视自己的臣子,连臣子晚上玩牌丢失的那一张都能帮忙找回来。
自己这一剂猛药,的确将朱高煦给吓坏了。
朱高煦现在的表现,却让郭菀央松了一口气。
朱高煦是一个精明人。之前自己曾经以女子身份,跟他谈论过有关朝局的问题。这次自己虽然以男子身份来约他,却拿了“女装”二字作为威胁。既然这样,他想必知道自己可能会与他说些大逆不道的东西,定然会带自己来一个安全的地方。基于这一点,郭菀央就肆无忌惮的说话。
当然,她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
郭菀央轻轻的摇头,说道:“您不会出首我,因为出首我对您而言并无好处。”
朱高煦面色依然铁青,面上一片冰冷的杀机,说道:“可是接纳你,我要冒更大的风险。相比较而言……”他指着屋外,说道:“我还是愿意大叫一声,用你和整个郭家来换取我燕王府的平安。”
空气一片沉凝。郭菀央知道,朱高煦不是凭空恐吓。事实上,只要朱高煦大叫一声,定国侯府就是灭顶之灾。
朱元璋不是唐太宗,也不是宋太祖。对开国功臣,最是冷酷无情。
郭菀央笑起来,她的笑容非常的灿烂。那笑容里包含着的笃定,没来由的却是让朱高煦心中一跳:“其实接纳不接纳我们,燕王府风险已经在了,不是吗?”
朱高煦眼睛危险的眯紧,说道:“太聪明并无好处,四公子。”
郭菀央含笑摇头,说道:“可是对于二公子而言,更需要一个聪明的属下。”
朱高煦嘴角缓缓的往上勾起,说道:“例如……你们姐弟?”
郭菀央点头,说道:“不错,正如我们姐弟。”
朱高煦缓缓躺在圈椅的椅背上。看着面前这张与那个女子极为相似的面孔。这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给他一种错觉,那就是……这姐弟根本就是同一个人。说话的风格,也是如此的相似,对事情的判断,也是如此的相似。
或者年龄长大一点,面孔就会发生变化,会不太相似吧。
郭菀央也将身子放松下来,靠着圈椅的椅背,声音很轻:“自从皇上将兵权从功臣们手中收回来,然后将边关地方都分封给皇子们的时候,燕王府的风险就已经不能避免了。或者说,分封在各地的诸侯的风险就不可避免了……太子的早逝,皇上对燕王的宠爱,又将燕王往风口浪尖杀昂推了一步。现在平安无事,那是因为有皇上。而天下一旦有变,太孙即位,太孙年幼不能压制诸位叔叔,冲突必定加剧。即便您现在向皇上出首我等,也不能改变局面,却是白白的牺牲了一个天才……哦,不,是两个。”
朱高煦不由微笑起来。冰冷的杀机一瞬之间完全消散:“我不相信这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分析出来的……或者,让你来联络我的,是你家的某个长辈?”
郭菀央微笑着摇头,说道:“二公子您错了。家祖称病卧床已经将近一年,您想……郭家除了新近进家门的几个人,还有其他敢于胆大妄为的人吗?”
朱高煦听郭菀央否认,心中掠过一丝失望的情绪。郭菀央看到了朱高煦面上的失望,含笑说道:“我敢保证,您得到的,将是郭家的精英。”
朱高煦不免微微笑起来,说道:“你倒是很自信……我想要知道,你所想要献给我的,是怎样的计谋?”
郭菀央端正了脸色,沉声说道:“您也知道,天下万一有事,第一个消息,应当从京师发出。所以不管如何,您必须保证在京师有足够的人手能搜集到足够的消息,还要保证京师与燕京道路畅通。我献给您的这个计策……不但可以让您挣一点小钱,而且还能让您建立一个属于燕王府的交通网络。”
朱高煦沉声说道:“我需要听一听。”
郭菀央说道:“这个计策很简单,说起来就这么几个字:建立一个遍布大明朝的连锁超市网络。”
朱高煦真的不明白了,无意识的重复了一句:“连锁超市网络?什么叫做连锁超市,什么叫做网络?”
郭菀央当下细细告诉:“现在皇帝陛下重农抑商。商人要挣钱,往往要先在这处收购,运输到那处贩卖。收购也罢了,也消耗不了多少时间。贩卖却是要耗费大工夫。或者只能卖给当地商人零售。因为担心卖不出去,所以当地商人,往往将价格压得极低。或者低价售出,或者耗费大量时间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地销售,行脚商人往往挣不到多少钱,非常郁闷。我现在的设想,就是专门成立一家商店,帮忙各地商人代销商品,抽取提成。可以一个月结一次账,也可以几个月结一次账目。”
朱高煦摇头说道:“这样的计策虽然是方便了商人,却不见得有生意好做。即便能挣钱,也不过是挣一点小钱而已。”
郭菀央笑着站起来,走到包厢的窗户边上,打开窗户,往外望去。外面大街之上,人流熙熙攘攘。悠悠然说道:“前些日子背诵《木兰辞》,读到其中几句,不免有些感受……木兰要买点东西,可实在不容易啊。”
朱高煦想不到郭菀央居然这么快就改变了谈论的方向,一时回不过神来,说道:“你说的,可是‘东市买骏马’几句?”
郭菀央点头,说道:“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现在京师之中,货物品种也不算不丰富,可是老百姓买东西,依然十分不方便……那是为何?因为各处店铺分开,绸缎店得往东走,蔬菜铺子却在西边,想要给家里买两双鞋子,又得走两条街……”
朱高煦终于听明白了,眼睛熠熠发光:“你是说,要开一间百货俱全的铺子?”
郭菀央含笑点头,说道:“二公子一句‘百货俱全’,就将内中的关键都说明白了。不过不是普通的铺子,因为要开一间百货俱全的铺子,本钱实在太大。我们就开一间百货俱全的代售商场。”
朱高煦点头,说道:“如此,若是能开张起来,走一处店铺就能将东西卖囫囵,只要价格合理,不用东家西家跑,客源倒是真的不成问题。”又提出了很多细节问题,郭菀央一一解答了,微笑说道:“二公子若是有意,我可与二公子合股,趁着年前很多商人急着回乡的时候,先收拢一部分商品进行代售,年后就可以将这个超市,开到其他城市去。”
朱高煦点了点头。郭菀央说的,确实是一本不要多少本钱的好生意,也是一本趁机建立消息网络的好生意。因为是超市,自然要收拢各地商人的货物。因为是连锁超市,各地超市要基本统一价位,人员往来也属正常范畴,这就能形成一个人流网络了。在明朝初年,形成这样一个网络,相当不易。
朱高煦知道,皇帝陛下实行了最严格的户籍制度。普通百姓,就是离开家乡几十里,都要找官府报备开路引。在这样的制度之下,除了书生与商人,还有无法管理的乞丐,其他人等,都不能随意流动。要利用书生建立一个属于燕王府的消息网络,基本上不可能。
郭菀央说道:“还有一点……二公子若是要这些商人死心塌地的跟着燕王府,有一点必须向商人们保证。”
朱高煦问道:“保证什么?”随即明白过来,说道:“保证……能帮他们提高地位?”
郭菀央点头:“他们现在最需要的,不是钱,而是地位。只要向他们保证,能让他们参与科举考试,能让他们有等同于农民的社会地位,接下来的军费都能解决一部分呢。”明朝商人的地位极低,就是比妓女奴才稍稍好上一点。燕王府如果能保证提高商人的社会地位,那些商人定然积极。
朱高煦看着郭菀央,摇头说道:“我真想不通……你心思细腻,居然如同女子。”心中却不免好奇起来了,这一对双胞胎姐弟,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郭菀央看着朱高煦,说道:“我想请问二公子……今日一番谈话,作为晋见之礼,二公子是否愿意接受?”
其实平心而论,朱高煦并非郭菀央最愿意投效的对象。作为一个伪历史爱好者,郭菀央知道,自己最应该选择的投效对象,是朱高炽。
跟随朱高煦,除了在靖难之役中要冒险之外,更大的风险在于之后的夺嫡。
朱高煦可是一个失败者……
只是,自己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自己根本与朱高炽搭不上线。
只能先投效朱高煦,或者将来有机会,可以另换门庭?
朱高煦朗声一笑,说道:“这自然接受……你果然愿意投入我门下,放下贵族公子的优游生活,却去冒那等杀头灭族的风险?”
郭菀央微笑,跪下,说道:“二公子既然愿意接纳,我就代表姐弟二人正式投效燕王府……事实上,投效燕王府要冒那等杀头的危险,我等目前也面临着身死的危险,又有何种区别?燕王府带来的危险,至少在两三年后,而我们现在的危险,却是迫在眉睫!”
郭菀央强调的,是“燕王府”三个字。她要投效的是燕王府,而非朱高煦。不过现在正高兴的朱高煦,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事实上,他现在也还没有考虑到自己与燕王府之间的区别。
朱高煦将郭菀央拉起,女子手心的柔嫩让他感觉到了一点异样的滋味。正要说话,却听见铎铎的敲门声响起,却是守门的家奴禀告道:“菜肴已经做好,二公子是否吩咐马上送来?”
朱高煦怔了一怔,说道:“关门吟诗作词这么长时间,居然忘了时辰了。让饭菜马上送上来罢。”
再不叫菜肴,拖延时间过长,是怕惹人疑心了。
家奴下去,朱高煦沉声说道:“长话短说……今天既然受了你一谋,就当帮你做一件事情。你却要我帮什么忙?是帮着将你们姨娘带出尼庵么?今天谈话时间太长,我既然说了吟诗作词几个字,好歹要拿几首诗词出去……我是不会作诗的,你现在就给我来个十首八首罢!”
郭菀央目瞪口呆。这个朱高煦,当自己是诗词批发商啊?
正当这时候,门口再度响起了敲门声,接着是那家奴的高声禀告:“二公子,锦衣卫指挥使黄大人,听闻二公子与郭四公子在这里吟诗作词,特意前来拜访。”
锦衣卫上门来了。
大明朝最可怕的特务头子,上门来了。
包房之内,空气顿时凝固。
郭菀央眼睛看着桌子上。桌子上干干净净的,不用说笔墨纸砚,就是连一只苍蝇也无。
朱高煦看着桌面,脸色也是一片苍白。
作诗也好,填词也好,桌子上总要有些东西吧。
下面楼梯之上,脚步声响起,逼近。
蓦然之间,朱高煦上前一步。抓住了郭菀央的双肩。
郭菀央一怔之间,双肩已经被朱高煦抓住。
“嗤啦”一声,肩膀之上,领口附近,衣服已经被撕开,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颈。
郭菀央迅速后退一步,看着面前的朱高煦,面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说道:“二公子……这不可以……”
声音里已经带着颤音。
朱高煦看着已经后退的郭菀央,悻悻然坐下。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刚才,自己是手指尖,似乎划过一道柔嫩?
那是一阵狠细腻的触觉。朱高煦摇摇头,将各种杂乱的念头轰走。
郭菀央退缩到墙角,身子瑟缩,已经是满脸的泪痕。十岁的孩子,经过这样的骤变,已经是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门被推开,一个身材瘦削样貌精干的汉子走了进来,穿着的却是便衣。
朱高煦悻悻的看着门口进来的汉子,懒洋洋的说道:“黄大人……好久没见了,你也在这吃饭哪?”
黄大人拱手行礼,笑道:“恰好巡逻过这条街,听闻二公子在这里,就过来拜见一下。”
眼睛却极快的在墙角扫了一下。
郭菀央瑟缩在墙角,见黄大人目光扫过来,当下马上递上一道可怜巴巴的、求援的目光。
黄大人却没有给任何回复。视若无睹。
朱高煦懒洋洋的说道:“黄大人,您有事就快说,没事就早点走人,没看见我还没有用饭么……看着你这张瘦筋筋的脸,什么好吃的饭菜有咽不下去……话说你是吃不饱还是怎么着?”
黄大人笑道:“二公子,这下却是下官不知趣了。本来以为二公子已经用好了饭的,却不想影响了二公子的食欲。”
朱高煦懒懒的笑道:“人贵有自知之明……黄大人,请罢。”
郭菀央急忙站起来,说道:“黄大人,我与您一起走……”
朱高煦看着郭菀央,眼睛之中全是温和的笑意:“郭四公子……本公子请您来用饭,饭菜都还没有上来呢,难不成饿着肚子去参加下午考试?你不是说过,要考一个应天府最年轻的秀才出来么,饿坏了,怎么考?”
郭菀央徒劳的用手抓着领口,似乎想要掩盖住里面的一片白皙,掩盖住方才发生的事实,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我不想吃了……现在时辰也不早了,要赶紧去贡院外面等着排队进场了……”
朱高煦看着郭菀央,又看着黄大人,声音蓦然冷厉下来,说道:“黄大人,您还不走怎么着,难道还要本公子请你用饭么?”厉声喝道:“朱铁,怎么着,说饭菜马上上来,怎么还不上来?”
朱铁忙回答:“小二已经准备好,马上就送来。”
“叫小二送上来。至于我……不吃了,没胃口。”朱高煦站了起来,瞟了郭菀央一眼,意兴索然,说道:“我走了,叫来了东西,你就安安心心留在这里吃罢……老黄,我与你一道走,我家里还收着几幅上好的春宫……”
郭菀央转过脸,肩膀一抽一抽的,没有理睬朱高煦。
黄大人尴尬的笑了笑,说道:“二公子,下官还在这里巡街……”
“巡街算什么,叫下面的人继续巡就是了……去看看春宫,左右不过半日工夫,又算得了什么。”眼睛斜睨着黄大人,笑道:“难不成你不好这一口。或者是家里有更好的东西?要么上你家去看看你的珍藏?”
黄大人满头大汗,说道:“二公子,下官真的还有要事,您就慢慢回府罢,下官就不送了,先走了……”竟然有些害怕似的,急急就冲下楼梯去了。
朱铁站在门口恭送,脸上不见丝毫笑容。不过那脸上的表情非常僵硬,显然忍得很辛苦。
朱高煦戴上枣红缎面雪帽,裹紧了枣红缎面出风毛斗篷,晃荡晃荡出了包房的门,回头对郭菀央说道:“好好吃饭罢!二公子以后再来找你!马车与车夫就留给你!”
郭菀央转过脸去,涩声说道:“你不要再来找我!你那马车车夫,我也不要!”
朱高煦哈哈笑了三声,晃荡晃荡下去了。
小二送上饭菜来,果然很丰盛。郭菀央略略吃了一点,就吩咐茱萸来吃饭。
郭菀央倒是很想将所有的饭菜吃光,不过现在情况却不允许,只能装出没有多少胃口的样子。茱萸吃了几口饭,立即出门,却是给郭菀央就近买了两件衣服回来。是一件天青色的披风,一件靛青底子白色玉兰印花圆领袍。将衣服换过了,出了门,去了贡院考试。朱高煦倒是真的将马车车夫都留在门口,见郭菀央一行人下楼来,于是就上前,殷殷请两人上车。郭菀央置之不理,那马车夫吓得脸色都白了,跪倒在街口地上。茱萸倒是心中不忍,拉了拉郭菀央衣袖。
郭菀央转头,看着那马车夫眼泪鼻涕一大堆的跪着磕头,倒是当真有些不忍,于是点点头,说道:“那就坐他的车子去罢。”
中午与朱高煦谈话,还没有谈到救姨娘的细节关键,黄大人就来了,也想着与朱高煦重新约定一个时间。当下就掀开马车帘子,上车,然后却定住。
马车车厢里,居然已经有了一个人,是自己的老熟人了,张辅。张辅就坐在车子的一角,正避开了车帘子,又穿着一身与马车内壁同色的衣服,不留意根本不能发现里面已经有了一个人。
面上掠过一丝诧异,还没有发问,就听见张辅轻轻的嘘了一声。郭菀央定住心神,上了马车,吩咐茱萸也跟上来。将车帘子放下,车子就开动了。
张辅悄声说道:“四公子,二公子叫我来问一下,您要怎么救您的姨娘。您放心,我是二公子的心腹,定然不会漏了风声。”
郭菀央笑了一下,说道:“张兄身份,哪里还信不过的……至于法子,其实也简单,过两****再去尼庵接我的姨娘,希望二公子派人,半路将我的姨娘劫走安置,只要能让我姨娘肚子里的弟弟妹妹平安降世,我就愿为二公子肝脑涂地。至于孩子长大之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罢。”
张辅眼睛霎了一霎,目光之中掠过了一丝诧异。随即将眼睛之中的诧异收起,低声说道:“四公子竟然打算让姨娘与弟弟或者妹妹,完全放弃郭家?”
郭菀央轻轻哼了一声,说道:“这样的郭家,有与无,又有什么区别?”
张辅不再提出疑问,两人很快就将细节敲定。
说话之间,贡院已经到了。张辅依旧瑟缩到马车的一角,茱萸先下了马车,郭菀央再下了马车。还未曾完全跳下,却听见后面传来细若蚊蝇的声音:“郭小姐……”
郭菀央身子一震,猛然回转头来。却马上发觉这样的行动太惹人注意,当下对茱萸说道:“马车里可还落下什么东西?”
一边说话,一边却将凌厉的眼光投向张辅。
张辅若无其事,说道:“请四公子代我向七小姐问好……当日承蒙相救,感激多矣。”
郭菀央身子缓缓放松下来,轻声说道:“也罢了。”就跳下了马车。
贡院门口,已经汇集了很多的书生。好在郭玥这一阵都窝在家中,外面根本没有认识的人,也不怕露馅。等着进场的功夫,却蓦然想起了一件事!
一件要命的大事。
在旁人眼中,郭玥与张辅,是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山道救命的时候,不过那时候,张辅混迹在一群士兵当中,没见朱高煦向郭玥介绍张辅。
第二次是在船上。那次是郭菀央冒充郭玥,与朱高煦相见。那时张辅也在朱高煦的随从当中,郭菀央与张辅,也未曾有过交谈。
郭菀央认识张辅,在宁国公主府,两个人曾经有过交谈。
自己现在扮演的是郭玥的角色,至少要对张辅做出面熟却生疏的样子。
可是,自己方才,疏忽之下,竟然叫出了“张兄”二字。
张辅若是稍稍细心一点,他就应该看得出,自己露出的这个大破绽!
张辅……已经起疑心了。
刚才自己下马车之前,那最后一句话,就是想要查证一下。
自己没有过于紧张的表现……张辅,应该还没有拿准。
不管他……张辅看出来也不一定会告诉朱高煦,即便告诉朱高煦也不见得有影响……朱高煦需要的是人才,而不一定要区分男女!
只要朱高煦张辅等人三天内能闭口不言,让自己考完这几场,自己又怕谁来?
虽然这样想着,毕竟心中忐忑了。听见那边锣声敲响,马上要进场,才定下心神来。
好在试卷也不难。郭菀央毕竟是现代人,现代人对四书五经的解读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不过虽然胡说八道的居多,但是这份见识毕竟远远超过古代人了。加上文仲山与水芸香的水平也超过一般的先生,郭菀央的功底相当扎实。
回家,虽然换了一件外衣,旁人倒也未曾十分在意。丁氏亲亲热热的吩咐丫鬟上茶上水,又忙着问试卷的情况。倒是郭铭不耐烦的说道:“考好考坏又如何,玥儿年纪才这么一点儿,就是耽搁个四年五年都算是年轻的。还是别问了,让玥儿自己读书去吧。”
得了父亲这样一句话,郭菀央如释重负,当下急忙跑回自己房间。将门关上,又开始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