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学士府向来是八旗亲贵聚会闲谈的场所,在这里不必拘礼,同时也能畅所欲言,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因为纳兰凌的闲人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而纳兰学士又专心于整理汉学典籍,研究古书古史,也甚少牵扯进王朝里的权力斗争中。
因此,在这繁华奢靡、烟花灿烂到极致的紫禁城里,纳兰学士府带著它独特的魅力,吸引著那些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的八旗贵族们。
一开春,老树才刚抽出新芽儿,整个京城里就突然变得春意浓浓,热闹非凡。
“桑宁格格,你觉得我们学士府的格局怎么样?”纳兰无双引领桑宁穿越过长长的回廊,走向花园。
“雅静清幽,不落俗套。”桑宁穿了件素雅的月牙色绣花旗装,站在刚抽出翠绿的花园里,神情素淡的细细玩赏著。“既有苏州园林的格调,也有京城风味的大气。”
“你这话说得实在是太对了。”纳兰无双高兴的拍了下小手。“这花园是我那个要当闲人的哥哥亲自去江南画样,再修改设计的。听说他参观了不下百余处江南园林,苏杭都让他给转遍了。”
“他……去过江南?”桑宁清冷的表情里显出一丝惊讶。
“说到无双这哥哥,可以说的故事就多著呢。”玉珠格格与宝成郡王府的娴儿格格手拉著手从花园另一头走了过来。
“兰萱呢?她怎么没来?”纳兰无双跟兰萱向来是无话不谈,二个人同样古灵精怪,因此看不到兰萱,她显得颇为失望。
“她呀,忙著做新妇呢,正和她相公你侬我侬的,怎么还会想到我们?”娴儿格格带著几分好奇看向桑宁,她随父久居边塞,这几日才回到京城,自然不曾见过桑宁。
“这位是桑宁格格——这位是娴儿格格。娴儿,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通古博今,让我们满州格格脸上添彩的桑宁格格。”纳兰无双热心的说道。
“无双,你过奖了……”桑宁不太适应的低下头。她会接受纳兰无双的邀请来学士府作客,是为了纳兰凌。
自从过完年,她就没有从纳兰凌那里得到过任何消息,这让她心急如焚。难道他欺骗自己吗?也许她还是太过稚嫩,错信了他。
然而内心里又有一股自个儿也无法了解的信任感,似乎觉得这个男人不会欺骗她。所以当接到纳兰无双的邀请后,她立刻就赶来赴约了。
“桑宁格格,我们这些人平日里都无所顾忌的嬉笑打闹在一块,没什么拘束,也不需要遵循什么礼仪。”玉珠格格亲热的拉住她的手。“你也不必和我们客气,以后我们就经常见面,说说话,谈谈天,也打发打发时间。”
“你也知道我们平时不怎么爱看书,可是现在圣上又要我们学习汉人的礼仪,那些四书五经都已经把我搞糊涂了。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你可要指点指点我们。”纳兰无双笑著补充。
桑宁点了点头,她原本就不擅长与人交往,现下遇到这样热情的她们,更是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兰萱既然不在,就我们几个人商量一下到底今年的春游去哪里玩呢?以前都是到近郊去骑马,如今圣上下令格格们不得擅自骑马——可是我们每年春游的传统可不能废了。”玉珠格格在一处假山石上坐下,丝毫不介意一身锦缎衣服染上泥。
其他二人也自然的在她附近坐下,纳兰无双竟然还爬到一处假山上,找到一块稍微平坦的山石,就那样晃荡著双腿坐在石头上。
桑宁带著几分新奇的看著她们随意的举止,想到自己不论是在郡王府还是在慈宁宫里,只要穿上旗装,就觉得无比拘束。
“桑宁格格,你坐到我身边来。”玉珠拍拍身边的假山石。“不要学无双,她是个没规矩的野丫头,爱爬山爬树,好像猴子一样……”
“玉珠,瞧你说的,桑宁格格是新来的,你可不准老说我坏话。”纳兰无双立刻嘟起嘴。
“不要理她们,一天不斗嘴就不舒服。”娴儿格格挥著绢帕,咯咯直笑。
“春游春游啦。最近实在太无聊了,每天都要跟著先生念书,如果连春游都没得玩,我都快闷死了。”纳兰无双对著天空大大的哀叹。
桑宁静静的看著她们,隐约感觉到内心深处有种羡慕。在她的生活里,似乎从来没有这样无拘无束的时刻,没有闺中密友,也没有这种可以互相打趣逗乐,却不会生气的朋友……
“圣上说了这次春狩女眷们还是可以同行,只不过不准上马,也不准跟著去狩猎。”纳兰凌戏谑促狭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时,把这四个女娃都著实吓了一跳。
“好啊,你躲在假山后面听我们说话!”纳兰无双蹑手蹑脚的从假山上爬下,拍了下裙摆上的灰尘。
“我哪有躲?是你们聊兴正浓,连我来了都没发现。”纳兰凌迈著轻巧的步伐走向他们。
他一身白衣,却不会让人觉得突兀,挺有几分翩翩公子的儒雅模样。只是他那双慧黠里带著些玩世不恭的眼眸,就偶尔会让人觉得过于轻浮纨绔了一些。
“那么,圣上今年的春狩还是会带我们同行吗?”玉珠格格开心的拍起手来。
“凌哥,我回来了呢。你都没到府里去看我。”娴儿格格一跃而起,飞快的跑到他身边,也不避讳男女有别,拉住他的胳膊甩了起来。“我和姐姐一直在等你,你都不来。”
“你这不是见到我了吗?”纳兰凌宠爱的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丫头,大半年不见,终于变得像个姑娘家了。”
“人家本来就是姑娘家……看到我的新衣裳了吧?姐姐帮我缝的……”娴儿带著几分崇拜的表情望著他。“她说你上次送她的那些绣花样子她很喜欢,问你还有没有呢。”
“你姐姐呢?她怎么没来?”纳兰的目光扫过众人,也从桑宁的脸上掠过。
“我姐姐她今天有些不方便——如果你有空的话,去我们府里看看她吧。”娴儿一脸期待。
“好啊,你也知道我是个大闲人,自然随时都有空。”纳兰凌勾起一抹惬意的笑痕。“譬如现在,你们这里有人愿意去欣赏我新买的几幅字画吗?”
“字画啊……”几位格格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有说话。
纳兰无双咬了下嘴唇,目光倏地一亮。“桑宁格格,她对这方面最有研究……我们三个还要再研究一下既然不能骑马,春狩应该做些什么,才不会枯燥乏味。”
纳兰凌挑了下眉毛,似笑非笑。“桑宁格格可还没答应呢。”
“桑宁,春狩你会去吧?”纳兰无双立即转头,她可有著风风火火的脾气。“还有,你应该也对我哥他新购入的那批字画感兴趣,是不是啊?”她对著桑宁用力眨眼。
桑宁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而她也急于和纳兰凌单独谈话,因此立刻颔首。
“太好了。”纳兰无双与其他二位格格都暗地里松了口气。
于是桑宁看向了再微微摇头的纳兰凌,他眼里的促狭意味非常明显。
然后,他明亮迷人的眼眸转向了她,笑容又显得有些深不可测。“请吧,桑宁格格,你能赏脸在下深感荣幸。”
桑宁用清冷的目光扫过他的脸,微微的点了点头。
*
“这是你的书房?”桑宁冷淡的目光环视这间满是书籍又布置雅致的屋子,面无表情的说道。
“在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偷听我们的谈话。”纳兰凌指了一旁的太师椅。“请坐吧。”
“你知道,要相信一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是完全的陌生人。”她并没有坐下,目光反而变得犀利。“纳兰公子,对于你的许多行为,你都没有向我解释过。”
“例如?”纳兰凌依旧微笑如常。“桑宁格格对于我的哪些行为感到不解?”
“明知故问是你一贯的处世方式吗?”她的神色如寒冰般,散发出阵阵冷冽。“上次在慈宁宫的筵席,我听说是你向老祖宗提议的,并且还说了许多暗示我一定要出席的话语。”
“我只是觉得大家都是亲戚,应该时常来往。而且格格正值二八妙龄,实在不应整日关在郡王府里,与大家过于生分。”纳兰凌自个儿在太师椅上坐下,轻摇折扇,好一派悠然。
“你这样做的目的为何?我一向不与大家来往,也没有造成任何人的不便。你先是无礼的介入我的私事里,现在又想干涉我的行动,到底意欲为何?”她言辞犀利,丝毫不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