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宁不敢再看向纳兰凌,她低下头,强忍住几欲夺眶的泪水,疾步而行。
纳兰凌在她迈步的瞬间就背转过身,不想看到她一再离开他的背影。
仿彿无论他再怎么靠近,她唯一会做的选择就只有逃避。
即便他们已经有了婚约,她却还是不愿为他敞开心门。
桑宁走向湖边时,并不曾注意到那些关切的目光。她的眼前什么也看不到,唯一剩下的意志就是赶紧离开。
“桑……”兰萱格格踏出了一步,却被她的丈夫轻轻拉住了。
站在湖边的众人看著桑宁离开后,又将目光落向湖心亭里那个看似无动于衷的男子。
“他们之间到底怎么了?桑宁虽然没有哭,但她的表情比哭了更让人担心。堇棠,那二个人应该是互相喜欢对方的。”兰萱靠向自己夫君的胸膛,忧虑的说道。
张荨点了点头。“看起来的确如此。不过男女间的事复杂多变,不是外人可以说得清的。”
“既然互相喜欢,又被太后指婚,那还有什么好烦恼?我真是不明白……”玉珠格格迷惘的摇了摇头。
“我倒是颇担心我哥……你们不觉得他有些古怪吗?”纳兰无双望向依旧一动也不动的纳兰凌,哀声叹气。
承衮贝勃与顺骐贝勒也都神情凝重的并肩而立,同望向纳兰凌的方向。
“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颢骐冷静的说。
“也好,让他一个人冷静一下。”承衮连连点头。
天空,变得更为阴沉而乌云满布。
看起来,真的就要下雨了,而且会是场暴风雨吧。
*
桑宁没有了纳兰凌的消息。
那日在肃亲王府与他不欢而散后,她的心就沉重得有如铅石。
她等了好几天,期待他的出现,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就是在等他。
这一等,她才惊觉自己是如此渴望见到他。他打乱了她的全盘计画,让她现在无从下手又神思慌乱。
难道他就这样撒手不管她了?
不,她明明希望他真的可以就此撒手,那么她也无须再对他有著歉疚感,无须再顾虑重重了……
此时根本不是她为了儿女私情让自己分心糊涂的时候,她应该收敛心神,一心只能想著如何查清父母亲族的血案真相,并且替他们报仇才是。
若不如此,她如何对得起父母哥哥们的在天之灵?
桑宁夜晚几乎无法入睡,她只要一闭上眼,那个恐怖的夜晚就会在她的眼前出现,还有母亲的叮咛声……
“宁儿,你不能动,不要出声,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动不要出声……”她被塞进了一个大木箱里,那里头是完全的黑暗,她害怕得蜷缩起身体,可是耳边却传来一声声的惨叫……
夜晚无法入睡,白天她又设法让自己变得忙碌,免得胡思乱想,又想起纳兰凌来。
“福嬷嬷,我看我还是再去找宛如好啦。之前我们终止的计画……”
“格格,奴才真是后悔极了。一开始就不应该把荣善去莳花馆的消息告诉您,也不应该答应您一个人去见宛如那样的青楼女子。”福嬷嬷却立时阻止了她。
“那你说怎么办?姨父虽然表面上愿意帮我,可是除了替我收集一些无用的消息以外,其他便不愿再透露。福嬷嬷你也是好不容易才从恩进公爵府里的奴才那儿打听到荣善每月必会去莳花馆,我们才打算从那里入手调查。后来只因纳兰凌的干扰……”
桑宁的话语倏地停顿住了,怎么说来说去,又说到这个人身上去了呢?
“格格,纳兰公子不是答应了替你调查?如今你和他又有了婚约,我看纳兰公子是个性情中人,他必然可以替你查到蛛丝马迹。现下,不如稍安勿躁……”
福嬷嬷的话语在她耳边渐渐远去,桑宁的思绪又被带到了与纳兰凌的婚约上。如果那个夜晚,她没有去找宛如;如果纳兰凌不曾与她相遇……
“他其实是个风流公子,在京城中多的是红颜知己。我本不该出现在他的生活中,那么他便还是他,我也便还是我……”桑宁禁不住呢喃自语起来。
“格格,福晋来了。”福嬷嬷恭敬的提醒她。
桑宁猛一抬头,看到惠郡王福晋也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姨娘,怎么了?”她收敛起自己的恍惚。
“承衮贝勒来了,而且他执意要见你。桑宁,你已被指婚,此刻与他见面实在是有失礼数。可是他又十分坚持,你姨父又不在府里……怎么办?姨娘与他说了半天,这个承衮贝勒却只咬定了要见你。”惠郡王福晋抚了下额头,显得十分头痛。
“我见他。”桑宁眼里立刻汇聚了专注的光芒。承衮贝勒是纳兰凌的好友,他来见她,也许是受了纳兰凌所托!
来不及细想,她循著自己的本能,任凭心跳如擂鼓,向著外堂走去。
*
“承衮贝勒,你……说什么?”桑宁眼神涣散的看著承衮,突然间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纳兰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乾清门。”承衮贝勒豪爽的脸上难得带著如此凝重的表情。“桑宁,我觉得这事无论如何应该先来知会你一声。”
“他……他这个时辰去见圣上做什么?”桑宁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眼前飘过许多红雾。
“纳兰他一直在找恩进公与你家族血案的联系,他去兵部任职,也正是为了寻找证据,并且调查当年恩进公在兵部的所作所为。”承衮看了眼桑宁,欲言又止。
“承衮贝勒,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今日你能来告诉桑宁,桑宁非常感激。”她站了起来,双手紧紧的绞著帕子。
“他找到了证据。”承衮的一句话让桑宁的脑海里仿彿炸开了火药一般。
“他……找到了证据?”她后退了一步,双腿踢到桌脚也未有感觉。
桑宁整个人如丢了魂般茫然摇头,脸色更变得比雪还要惨白。
“他说要亲自去面见圣上,还说这事不能拖,一拖就会出事。”承衮用力的拍了下手边扶手。“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大胆放肆,却又聪敏机智到了极点。我看他是打算放手一搏,直接把证据摊到圣上面前,这样也就算是逼著圣上给他答案了。”
桑宁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冷静模样,她只觉得浑身不住的打著颤,而承衮贝勒的话也变得令人难以理解。
“他为什么不先告诉我,而要直接去找圣上?”呢喃著这句话,桑宁又跌坐在椅子上。
“我看他大概也是一时冲动……总之他只是把这事告诉了顺骐,然后就直闯禁宫了。桑宁,圣上一定会勃然大怒,咱们得想些办法……”
“他不是一时冲动,他虽然看似冒进,实则是个最稳重的人。但是不管有了什么样的证据,都不该直接去找圣上的,那实在是太危险了……他这都是为了我,因为我一心只想报仇,所以他才直接闯进宫。他这是为了我而走的险招。”一股寒气直达她的四肢百骸,令桑宁不住的直打哆嗦。
“你……想报仇?”承衮不禁大惊失色。“这么说他的所为你早已知晓?”
“承衮贝勒,你说得没错,咱们要想办法。不能让他孤军奋战,我也得进宫。这事从头到底都是我惹出来的,是我坚持的。纳兰凌他只是为了帮忙……我要去告诉太后老祖宗,告诉圣上,千万不能怪罪于他。要翻案,该彻查的人是我!”桑宁的神智在崩溃的边缘倏地被拉回,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量支持著她清醒过来。
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压抑恐惧与忧虑,找到平日那个镇定自持的自己。
“桑宁,你也不要冲动。”承衮贝勒一脸焦虑不安。“也许此刻圣上已经发怒了,现在进宫未必是个好时机,而且你也可能见不著圣上。”
“他已经去了,不管是不是好时机,不管见不见得著圣上,我都要进宫去陪著他。”桑宁的眼里闪过固执的坚决。
“圣上早就定了案,如果此刻再翻案不就说明当年圣上犯了错?而且又牵涉到恩进公,他可是当朝一品大臣,太子的舅父……”承衮站了起来,来回踱著步。“不行,我看得连夜多找些人,明天上朝时就向圣上求情不可。纳兰这一去,怎么想都是凶多吉少。”
“那我们就分开行动。承衮贝勒,桑宁这厢求你了,无论如何也要多找一些人向圣上求情,纳兰他这人正直善良,所以才会为了不是自个儿的事如此拚命。如果他因为我而得罪了圣上……”桑宁对著承衮深深的福了福身,眼泪从她哀戚的眼里流了下来。
“桑宁格格……”承衮贝勒被她的举动吓到,显得不知所措。“你先起来,纳兰是我的好兄弟,我当然会帮他。”
桑宁缓缓站起,泪水还是不断的流下,而她此刻再也不想掩饰自己的心情与恐惧了。
如果眼泪可以帮助她发泄一些忧虑,可以帮助她完全的清醒,那么她会哭的。
纳兰凌说过有情绪的时候,还是直接发泄出来比较好……
纳兰凌,你千万千万不能出事。
一切的罪责刑罚,都应该降临到她桑宁的身上。
“其实从始至终,都与他无关。”她一边悲伤的呢喃,一边擦干泪水。
“你真的决定现在就进宫?”见她决绝的神情,承衮知道自己阻止不了。
“是的。”她昂起苍白的脸,眼眸里显出晶莹剔透的决心。
纳兰凌可以为了她不顾一切,她为何不能为了他同样的不顾一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