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恩彤?
钟雅伦睁开眼,慢慢适应刺目的光线,然后,他努力稳住过分急促的心跳,望向那个亭亭玉立在他面前的女人。
她就是恩彤。
他想看清她,又迟疑著不敢与她目光相接,他这辈子不曾在任何女人面前紧张过,她是第一个。
他想看她的眼睛,却害怕在她眼里看不到爱恋的情感,他知道为了手术再次剃光头的自己外表一定很可笑,她说不定会觉得失望。
但,他还是想看她,想看这些日子陪在自己身边的女人,究竟长著什么样的外表。
他眨眨眼,凝聚焦点,眸光缓缓梭巡过她全身上下,虽然他刚动完手术,视力尚未完全恢复,仍看得出来她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彩妆是稍嫌厚了些,但肌肤白里透红,身材也很窈窕纤瘦,绝对符合现代人审美的标准。
她长得很好看啊,为什么之前还要那么羞怯地谦称自己长得丑呢?
他见过的美女可多了,而她绝对算得上是佼佼者,只是……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他总觉得她的容貌,似曾相识。
“原来你记得啊?”她嫣然一笑,眼神自然流露妩媚。“我还以为你早忘了呢!”
这声音怎么好像比平常尖?
他蹙眉。“你喉咙不舒服吗?”
“啊?”她愣了愣,神色似乎微微一变,连忙清清喉咙。“对啊,因为我有点……感冒,刚刚是捏著嗓子说话才会这样,咳咳,现在好多了吗?”
“嗯。”降低声调后,声质的确很像他之前听到的那个人。
“干么?你是不是还不信啊?”她看出了他的疑虑,撒娇似地抗议,主动俯下身,凑过脸蛋来。
他明白她的用意,闭上眼,右手抚摸她的脸,用触觉来确认他的印象——没错,这的确是他摸过的五官。
他睁开眼,淡淡一笑。“我们以前是在哪里见过?”
“我妈在你家帮佣过,记得吗?她在你家当过厨娘。”
“你妈?”他讶异,寻思两秒,蓦地恍然。“你是厨娘玉婶的女儿?”
“是。”
“为什么之前不跟我说?”
“因为我怕你不高兴啊。”她委屈地瘪嘴。“你以前不喜欢我。”
岂止不喜欢,他对她很厌烦,那时候的他只认为她是个缠人的女孩。
钟雅伦惘然沉思。
他完全想起来了,念大学时的某年暑假,家里多了个清秀少女,总是借口服侍他,三不五时出现在他面前,听说她是玉婶的女儿,他才百般忍让。某天,她趁著端养生茶给他,偷偷亲吻趴在床上午睡的他,他惊醒,彻底恼怒,将她痛骂一顿。
“……那天,我可是被你吓呆了,哭著跑走,后来再也不敢来你家帮忙了。”她娇声埋怨。
“对不起。”他诚挚地道歉。他一向脾气古怪,又最看不惯那些因为他的家世主动投怀送抱的女孩,所以才对她那么凶。
“你现在总算知道,我当时的少女心有多受伤了吧?”她半开玩笑地问,顿了顿,眼神变得温柔似水。“你会不会不高兴?”
“不高兴什么?”
“不高兴我又厚著脸皮跑来当你的看护啊。”她娇嗔。“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死缠烂打?”
死缠烂打?他茫然不语。
她误解了他的沉默,面色一黯,别过头。“我就知道,你看到我的脸,一定会讨厌我了。”
他闻言,胸口猛然一震,她曾对他说过的话在他耳畔如雷作响。
你没听说过瞎子摸象的故事吗?你摸到的也许只是冰山一角,其他的都是你擅自想像。
我长得不好看,怕你会失望。
怪不得她之前会对他说那些话了,她一定很担心他知道她是那个曾经遭他痛斥的少女,会因此嫌恶她。
忆起她当时忧郁的口吻,他胸口一痛,连忙握住她的手,以目光传递温暖。“我说过了,我既然看见你的内涵,不管你长什么样,我都会喜欢你。”
“真的?”美眸笑意闪亮。
“真的。”他点头。
“谢谢!”她热情地投入他怀里,藕臂勾住他肩颈,笑得好开心。“我真的好喜欢你~~”
*
“你可以死心了。”
深夜,白恩琳戴著帽子,挂著墨镜,大驾光临姊姊的住处,一房一厅的小公寓,装潢的色调很温馨。
但此刻在室内流动的氛围却一点也不温馨,反而压抑著一股沉重的冰冷。
恩彤木然凝望妹妹,很明白她前来探访,是为了警告自己。
“钟雅伦已经完全相信我就是这阵子一直照顾他的看护了,而且他很高兴呢,一直称赞我长得漂亮。”白恩琳得意地挑眉。
“是吗?他称赞你?”恩彤沉下一颗心,她很难想像那个别扭的男人嘴上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但或许他真的对妹妹的美貌目眩神迷吧?
“所以你可以死心了。”白恩琳冷酷地挑明来意。“都到这地步,如果你还突然跑去跟他表白身分,只会激怒他,而且我相信他也不会希望自己喜欢的女人长得是像你这样的脸。”
“他希不希望,不是由你来决定。”恩彤涩涩低语。
“什么意思?”白恩琳脸色一变。“难不成你真的想扯我后腿?爸明明说你愿意帮我的!”
她并非真心想帮妹妹,只是妹妹已抢先一步出现在他面前,他重见光明的第一眼,看到的是妹妹,不是她,这让她失去了勇气。
如果他真的相信妹妹就是一直照顾他的人,她又能怎么办呢?
“你明明不是我,难道他一点都不怀疑吗?”她苦涩地问。
“他是有些怀疑,不过要感谢你。”白恩琳讥诮地微笑,从名牌包包里取出一本日记本。
恩彤见了,愕然睁大眼。
“多亏你有每天写日记的习惯,姊,你不知道我在钟雅伦家的客房翻出这本有多高兴!这样我就不怕露馅了,你之前跟他做过什么、说过什么,这本日记都写得清清楚楚。”
所以妹妹把整本日记都翻遍了?她不堪的心事,全遭人看透了?
恩彤倒抽口气,狼狈地抢回日记本。“还给我!”她好生气,好难过,妹妹凭什么这样侵犯她的隐私?
“还你就还你。”白恩琳随她将本子抢去,漫不经心地耸耸肩。“不过姊,原来你也会担心钟雅伦眼睛能看见后,被你脸上的胎记吓一跳,没想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我本来还以为——”
“别说了!”恩彤厉声喝止妹妹,胸口郁闷地疼痛。
她紧紧将日记本抱在怀里,像保护著某种珍贵的宝物,或许,是她破碎的自尊——
为什么他会认不出妹妹不是她呢?
她真的好怨,眼眸酸楚地刺痛著。“你现在就跟他住在一起吗?就睡在我以前那间客房?”
“是啊,我就睡在你那间房。”白恩琳笑容可掬。
“那三餐呢?难道你也会煮饭给他吃?”
“怎么可能?我会傻到弄粗自己这双手吗?”白恩琳嘲讽地欣赏自己美丽的指甲。“我告诉他我因为搬重物,拉伤了手臂肌肉,连举起来都会酸痛,他听了超紧张的,不准我再做任何家事,我顶多只需要煮煮他最爱喝的养生茶哄哄他——幸好以前暑假在钟家打工的时候,妈教过我怎么煮那种茶。”说著,她俏皮地吐吐舌头。
恩彤瞪著得意洋洋的妹妹,说不出在胸臆萦绕的是什么滋味,也许是强烈的恨,是连她自己也觉得丑陋至极的妒意。
从小到大,她一直告诫自己不可以孕育如此负面的情绪,她只愿学习母亲的慈爱与包容,她希望自己像妈妈,不像爸爸那样愤世嫉俗。
但现在,她却觉得自己的心房渐渐阴暗了,有某种怪兽正挣脱著爬出来,对她张牙舞爪。
那令她体内升起一股冲动,想甩妹妹一巴掌……
“你马上给我离开!”她面容凝霜,语气亦寒冽如冰。
白恩琳一怔。“你说什么?”她不敢相信一向温和的姊姊会这样说话。
“你走,否则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恩彤深知自己的耐性已达警戒边缘。
“你能对我怎样?”白恩琳偏还白目地挑衅。
她倏地抬手,不轻不重地打了妹妹一耳光。
白恩琳惊骇。“你……打我?”她傻了两秒,一回神,眸中凶光顿炽。“你居然敢打我?你以为你是姊姊,就可以这么嚣张吗?”她泼辣地逼近姊姊,要抓她头发。
恩彤不避不闪。“恩琳,我警告你,不要惹毛我。”她慢条斯理地撂话,用一记凌厉的眼神慑服妹妹。“否则别怪我不顾姊妹之情去跟周刊记者爆料,到时候你就永远别想再回到演艺圈,当你的第一名模。”
这一击,正中标靶。
白恩琳最怕的就是罩在身上的美丽光环因为丑闻而褪色,她慌乱地连退数步,身子惊惧得直颤抖。
“算……算你狠!”她恨恨地磨牙,转身仓皇逃去。
恩彤凝立原地,目送妹妹的背影,好半晌,她垂下眸,忽然感到一股浓浓的悲哀,在血流里沉默地脉动。
为什么,她找不到勇气对自己最爱的人表明身分?
*
视力一恢复,钟雅伦便急著回到公司里,但正如他之前所担忧的,他的弟弟钟雅人不肯将总裁大位还给他,串连其他四位堂兄弟,在董事会上合力相挺。
他很清楚,一向对权势漫不经心的弟弟并非真的贪恋总裁这位子,只是单纯为了与他一较高下,证明给自己心爱的女人看。
他的弟弟,深爱著他特意请来的秘书梁思晴,却误认为她还眷恋著他这个前老板。
为了梁思晴,从来不肯与他竞争任何东西的弟弟正式对他宣战。
他该感到愤怒,或者欣慰?
钟雅伦说不清盘旋在胸臆的是什么滋味,这心情,不能单纯以喜怒来形容,他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怀抱的情感,太复杂。
当年,他明明看出弟弟对自己的秘书一见钟情,却刻意拆散两人,如今他却主动将她送到弟弟身边。
你不一定讨厌他,也许还挺喜欢他的,所以才愿意把总裁的位子交给他,可是你心里,还不能完全信任他,或者该说你不允许自己对他打开心房……
他想起恩彤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她完全说对了,就因为她一语中的,当时的他才会那么恼怒,不由分说地责怪她。
钟雅伦微微苦笑。
也许他其实是想与弟弟和解,不希望两兄弟在彼此面前演戏,而是能真真正正地交心,怨也好,恨也罢,都痛痛快快地说出来。
所以即使弟弟不肯主动辞职,他依然沉静地等候著,果然才过一个月,弟弟便回心转意了,主动让出大位,而董事会也同时通过决议,重新任命他为总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