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人都离开了之后,周家的马车队也华丽地来到了丰业城。
在三少的规画下,这个车队,将漫游国土东北各省郡,由北朝东走,一直走到大海处。
“看过海吗?没有?那我带你去看。”某天他随口一问,然后这么说。
所以车队就以看海为名,一路游山玩水而去。
“看过满城飞花吗?”在一个温暖的小镇度过了寒冬,春天来了。车队又要开拔了,他有一天吃完点心,问。答案当然是没有的。
于是,就朝“春城无处不飞花”的长安城而去了。
车队一直朝南走,在如梦似幻几乎连到天边去的荷塘里、小船中、耦花深处,度过了暑夏。然后,周枢又问了:
“看过钱塘潮吗?”
她懒洋洋不予回应。然后车队又开动了。
钱塘潮有多壮观,杨梅没什么印象,倒是吃了不少海鲜,对其种类之丰,大开眼界。
就这样游山玩水,一日一日的,居然转眼间又是一年过去了。
杨梅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可以过得这样快。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不只活着,还活得好。”周枢轻轻在她耳边道。
这一年来,他织了一个网,让她深陷。
杨梅没有机会抗拒,一切便这样了。
习惯于他的照顾,他温柔的拥抱,偶尔……在佣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他会窃一个吻。
他很温柔、很克制,像是怕吓着她似的,每进一步,都要小心又小心地再三试探,再也不敢像当初以为必死的那个逃亡夜那样,不顾一切地抵死狂吻……
杨梅以为自己忘记的。但从他偶尔看过来的火热目光,她知道,他与她,谁也没忘记。
那样炽烈的情感,让两个自认为理智的人都吓着了吧?
是吓着了,但却渴望着再次体会那种狂野……
于是,有一天,在月色正好的夜,也不知道谁勾引了谁,他们便,在一起了。
他们生性理智,却不是守礼法的人;活得很自我,没有那么多在意。
杨梅只是想跟他在一起,没想过为什么;正如她没想过跟他天长地久,这,也没有为什么。
又过了两年,周枢在一封封家书的追杀下,终于愿意让车队朝京城的方向走。
“你想嫁给我吗?”
“没想过。”
“你……是否担心我娶你,只是想为皇家取回白家的金书铁券……甚至,把宗家那三面已经可说是历史至宝的金书铁券也占为已有?”洪霄王朝发出的那三十六面金书铁券是很珍贵没错,但与宗家拥有的那三面相比,却又不值一提了。
宗家在乱世之前,兴盛了五百年,见证了三个皇朝的成立与灭亡。而这三个皇朝的成立,宗家都有资助之功,于是便获得了三个皇朝赐下的金书铁券。这三面金书铁券,让宗家成为史书上的一则传奇。
虽然在洪霄王朝成立之后,宗家已败,渐渐不再有人记起这样显赫的世家,但历史是永远留在那里的。白家有了这个渊源,被上报给朝廷之后,皇室当然乐得为宗家的传奇再添上一笔。
人家宗家经历了三朝,得了三面金书铁券,成了传家之宝,那些已亡佚的朝代都能允许宗家拎着一块属于前朝的免死金牌传家,洪霄皇朝又怎么会无法容忍?这样锦上添花又不费惠的事,谁都乐得做,别说还能在历史上沾个光呢。
“如果你想要,跟我说就好了,不用娶我就能取得。”杨梅不甚在意地回答,让周枢无言良久。
“……我以为,令堂让你带着那四面金书铁券,意思是你得拿命守护它,就像守护两个家族的尊荣。”
“我只记得娘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我想,那应该也是我亲娘的意思——无论如何,活下去。她们只想我活着,并没说要我带着那四块铁片去死。”
铁片……
那四块金书铁片……不,铁券听到会哭的……
“……也是,这世间,除生死无大事。”周枢觉得自己愈来愈被同化了。
这是否也可以叫做夫妻同心?
“如果不是担忧着什么,为什么没想过嫁我?”这两年来,他一直在试探着她对婚姻的看法……结论是,没有看法,她根本没多想!
“嫁不嫁的,与现在有何不同?”
“当然不同。你不嫁,哪天跑了,我追回你师出无名,想报案都不知道该怎么报才好;若你嫁了,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召告天下你是逃妻了。”
周枢只是在开玩笑。
“你已经想到那么远以后的事了吗?”杨梅倒是听仔细了。不仅没生气,还跟他讨论起来。“其实不娶对你比较好,你可以报逃奴的,这比逃妻有面子多了。”
抚额。“夫人,为夫只是在开玩笑,请不要如此当真。”
“夫人?你的意思是要娶我当正室吗?”杨梅倒是惊了。
“唯一的妻,没有其他人。所以也不用说什么正室嫡妻,那种说法听起来像是后院女人太多,所以要标明品种名分似的。”
杨梅想了想,抿唇笑了下。
“笑什么?”他亲住她唇边那抹笑。
“经你这么提醒,我才想到,确实从来没有人对已婚男子称为正夫、嫡夫什么的。因为丈夫是独一无二的,就不会发明那么多称呼来标明身分。”
两人笑了一阵,杨梅没发现,其实周枢更喜欢看她笑,每每一看便入迷。好一会,才又接续话题。
“嫁我,好吗?”
“你能让家人同意?”
“你同意了,其他便不是问题。”周枢有这个自信。
“你能忍受我这样没有情绪的人?”这是白清程每每来信都要批判她的。
“别人觉得你没有情绪,关我什么事?在我面前,你早已不是那样了。”周枢很得意地现着。
杨梅眼一眯,有些恍然地点头道:
“对,我变了。你让我变了。”
“我的荣幸。”他笑。
“你知道吗,其实我无法忍受被别人看透。”
“那如果有人——例如我,在长时间关注你、分析你,并取得一定的成果、顺带赔上一颗心后,你有什么感觉?”
“我会想灭了那个人——即使是你。”她生性缺乏安全感,再怎么安逸的日子,也消除不去她性格里的警觉。
“你下得了手吗?”
“……”不答。
“现在,下得了手吗?”他不放松地追问。
这是在索情,索着他等待得够久的那颗心。
她必须明确的交付!
还好,杨梅从来不是一般女子,她没有扭捏的天分。
“下不了手。”她像在深深反省。对自己充满唾弃。
周枢笑了出来,好温柔好温柔地望着她,并虔诚地低下头吻住她的唇……他喜欢此刻由她这张小嘴说出来的甜言蜜语。她说:下不了手。
“嫁给我吧。”
“……好吧。”看来这个男人今晚就只执着这个。
既如此,那就嫁吧。如果这样他会快乐些……
不,不只一些,是很多很多……
杨梅有些讶异地看着他欢呼,搂着她心满意足得像得到全世界……
原来,她这样无趣的人,也有能力让别人愉快吗?
这样,也不错。
她笑笑地想,在他乱七八糟的亲吻里,觉得胸口满满的……
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母亲要她活着的话——
无论如何,活下去!
而,这两三年,周枢带着她天南北地玩耍,见识了山光水色、人间丽景,他说——
我们不只要活着,还要活得好。
他不知道怎样才叫“活得好”。
他就说——
那么,我带你去找。
现在,她算是找到了吗?在这里,在他的笑容里,在他的怀抱里……
她的胸口暖暖的,像是在回答她:找到了。就在这儿。
她挣扎了一生,就为了活着。如今,她有了活路,而她的活路里,还有着盎然生机。
她的人生,终于从努力生存,转化为享受生活了……
这样,真好。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