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百花盛开。
清明节刚过不久,天气跟着转晴了。
秦府老太君想到园子里赏花,一声令下,下头的晚辈自然都得到场了,有官职的也碰上常规假日,难得可以放松心情,暂时摆脱官场上的纷纷扰扰,自然都乐意随行。
晌午过后,秦凤戈也携着砚哥儿回来,好让祖母见了高兴,一家人团圆,便是老人家最大的心愿了。
“这天气真好……”老太君在儿孙的搀扶下,瞧着几个较小的孩子跑来跑去,笑声此起彼落,不禁眉开眼笑。
被奶娘抱在怀中的砚哥儿伸出白胖小指头,比着那些堂兄、堂姊,甚至只大几岁的小叔叔,不断地扭动身子,意思就是他也要下去。
“爹……”他眼巴巴地看着父亲。
秦凤戈接过儿子,将砚哥儿放在地上,宁可见他跌跤了、弄脏了,也不想让他受到过度呵护。
只见砚哥儿撑住两腿,不需要人搀扶,也能站得稳稳当当的,让在场的长辈们见了无不夸奖赞美。
“砚哥儿站得可真是挺拔……”
“这模样还真像他爹小时候……”
“这就叫有其父必有其子……”
眼看砚哥儿又成了最得宠的目标,他不只是秦家嫡长孙的嫡子,还是老太君最疼爱的宝贝曾孙,嫉妒、哀怨,在好几张脸上一闪而过,不过又怕让人发现,赶紧藏在笑容后头。
看着其他孩子早就玩得不亦乐乎,砚哥儿摇摇晃晃地迈开了小脚,一步接着一步,让身边的大人们全夸上了天。
老太君不禁喜极而泣。“我的砚哥儿会走路了……”
“他早该会走路了。”若不是无意间发现,秦凤戈还不知负责照料的老嬷嬷、婢女担心孩子会受伤,轮流抱在手上,就是不敢让砚哥儿下地,以致砚哥儿连路都走不稳,因此他训斥下人们一顿,不再让她们来看顾了。
就在这当口,砚哥儿一屁股跌坐在地,小嘴一瘪,便放声大哭。
“呜……呜哇……”他虽幼小,还是体会得出挫败的滋味。
见心肝宝贝哭了,老太君可心疼了。“摔着了吗?快让曾奶奶抱抱……”
“我来瞧瞧。”二房媳妇儿林氏已经眼明手快地抢抱过去,让三房媳妇儿江氏只能干瞪眼。
其他的女眷也全围了过去,一人一句,不停地哄着砚哥儿,想让他不哭,谁有办法做到,可是大功一件。
身为父亲,秦凤戈并不乐见这种情况发生,但又无力阻止长辈们的溺爱,三千宠爱集一身,终究是弊多于利。
“娘之所以如此溺爱砚哥儿,也是因为太想念你爹,在生下你爹之前,娘连着几个孩子不是小产,就是一出生便是死胎,好不容易才有个健康的孩子,谁知不到三十就得肺痨走了……”
在禁军担任步军副指挥使的秦守荣忆起英年早逝的兄长,对于下头的弟妹一直相当地爱护,而当弟妹的更是对他崇拜有加,不禁有感而发。
“那也是娘心中一辈子的痛,所以不管是你还是砚哥儿,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自是不同的,因此你都当爹了,她还是凤哥儿、凤哥儿的叫,始终不肯改口,对其他孙子可没这么叫过。”他笑叹地说。
秦凤戈自然明白,就像二婶和三婶为了讨好祖母,也都顺着这么叫。“可是对砚哥儿来说这并非是件好事。”
“砚哥儿尚小,再过两年,懂事些了,再好好地管教,你也不必太过操心。”秦守初倒是不以为意,总认为管教孩子是女人家的事,男人不该插手。
“是,三叔。”秦凤戈没再说下去。
女眷们总算把小祖宗哄笑了,一个个松了口气,心知要得到老太君的重视,就得从砚哥儿身上下手,所以话题还是绕着他打转。
“砚哥儿还不到周岁就没了亲娘,真是令人心疼……”三房的大女儿锦绣才不过十四,正值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可也懂得察言观色,挽着祖母的手语带怜爱地说。“如今也都一岁多了,真不知何时能再有个娘。”
这话可是说到老太君的心坎里去了。
一直生不出儿子,只能由着夫婿一个妾一个妾地收进房,江氏听女儿这么会说话,心中颇为欣慰,母女俩自然要连成一气。
于是,江氏佯叹一声。“锦绣说得没错,这个年纪的孩子最需要的就是娘了,如今砚哥儿会唤爹,总也要有个可以叫娘的。”
“可是续弦的事总得等过了对年才成……”老太君早就在盘算了。“不过咱们可以先物色好对象。”
“没错!没错!”
女眷们点头如捣蒜的附和着。
“听说炎府有好几位小姐都已经及笄,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要是能结为亲家,也能跟皇家沾上关系。”二房的一位姨娘献策。
老太君脸上先是一喜,不过马上又摇头。“这炎府可是皇上生母的娘家,又是京城首富,娶来当续弦,就怕是委屈了。”
“还是婆婆顾虑得周全!”身为二房的正室,林氏岂容得了小妾在眼皮子底下出头。“万一真的上门说亲,只怕丢脸的是咱们。”
之前闯下大祸,差点把砚哥儿给弄丢的赵姨娘,这几个月下来可是处心积虑地想要扳回颓势。“当今丞相的掌上明珠,既娴淑又孝顺,也是上上之选。”
“嗯,这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老太君难得把话听进去。
赵姨娘暗喜在心,要是真的成功,可就有面子了。
一干女眷聊得起劲,却让秦凤戈脸色愈来愈沈。
官府千金、名门闺秀又如何?门当户对固然重要,她们真能接受砚哥儿,处处为他设想吗?若将来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又能无私地对待他吗?
他亲口允诺过砚哥儿的亲娘,再娶的对象必须真心疼爱砚哥儿,那么就得要做到,秦凤戈更相信唯有婉儿是最好的人选。
秦守荣见侄子神色不豫,便把话题岔开了。“娘应该也走累了,不如到前面的凉亭坐下来休息片刻。”
“也好。”老太君脑子里正忙着列出名单,一一筛选,于是随口回道。
“爹、爹……”砚哥儿不想再让林氏抱,朝父亲伸长两条小手臂,年纪愈长,父子俩也愈亲近了。
秦凤戈对于女眷们方才的对话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只是上前两步,从二婶手中接过砚哥儿。
他深知以婉儿的出身,是入不了祖母和其他长辈的眼,若是太早知情,他们必会百般阻挠,所以至今他对续弦一事只字未提,就是在等待时机成熟,何况现在还在为砚哥儿的亲娘服丧,也不愿多谈此事,一切等到期满再说。
其他人也各怀心思,表面上都很关心秦凤戈再娶的对象,实际上又是如何,只有他们心里明白了。
没过两日,天气又起了变化,开始下雨了。
到了夜深人静之际,秦凤戈躺卧在床上,听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却是辗转难眠,怀念着已经过世的梁氏,克制着想去见婉儿的冲动,再怎么坚毅强悍的男人,也会被寂寞给摧折了。
由于雨水充沛,连下了十多日的雨,一些洗好的衣服都沾着霉味,让婉瑛只能瞪着天空叹气。
直到今天一早起床,终于放晴,也转暖了,她赶紧把握难得的好天气,清洗堆积如山的衣服。
算一算日子,婉瑛来到这个架空朝代即将届满一年,想起区大夫之前曾经提醒过,超级月亮每一年都会发生,而且都是在农历十五前后,因为刚好是满月,只是无法确定会发生什么状况,实在防不胜防。
“下次去找区大夫再问问他好了……”究竟超级月亮会在下个月出现,还是下下个月?总该有个日期。
婉瑛一面洗衣服,一面自言自语,就在这时,去药铺抓药的彩云回来了,自从暗恋的周安成被处死,老是喜欢跟她斗嘴的玉珠也走了,她很多事都看开了,再过几天就要嫁给一个帮人修补鞋子的老实人。
“回来了。”婉瑛主动跟对方寒暄。
“是啊,我爹这两天受了风寒,咳了整夜,希望没吵到大家。”想到过去自己跟婉瑛说话的态度总是很不好,彩云有些过意不去。
“生病也是不得已,没人会计较这么多的,还是快点把药拿去煎了,让你爹喝下要紧。”婉瑛不以为意地说。
彩云见她愈是关心,更加觉得自己错了。“婉儿,过去都是我不对,老喜欢找你的麻烦。”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那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她也早就忘了。“你就要出嫁了,相信你爹也希望他快点好起来,才能送你上花轿。”
闻言,彩云见她真的不计前嫌,这才笑着走了。
想到彩云就要当新娘子了,婉瑛说不上是羡慕还是感慨,只是不由得又想起了秦凤戈。
他说过必须等到服丧结束才能谈续弦的事,这本来就是应该的,她也不在乎多等几个月,何况这事还要说服家里的长辈同意,也需要时间,所以她就全权交由秦凤戈去处理。
只是传统的门户之见,真能轻易地打破吗?万一秦凤戈还是无法说服长辈,她是不是就得放弃?
她没有强大的后台,难道为了得到秦家长辈的认可,真要去找一个?可是婉瑛最不屑的就是走后门的人,可不希望自己也变成最讨厌的那种类型。
“我该怎么做才对?”她迷惘地喃道。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
婉瑛用过早饭,将昨晚洗好已经晒干的衣服折进竹篮内,要送去给雇主,也打算走一趟肉行,买两块熟肉回来,因为今天正好是十五,除了用来拜拜,晚上也可以加菜,毕竟能够在大杂院过得这么安稳,都是托了大家的福,所以她偶尔会自掏腰包,请吃一些好料的。
待她挽着竹篮走在街上,由于“职业病”作祟,总是免不了多看望火楼或是水仓几眼。
现在不只融和坊,其他地方也是,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个“水仓”,也就是在空地上摆放数十到上百口水缸,缸内贮满清水,若有火警发生,便可就近取用,这也是在经历一连串纵火事件,由熸火军署奏请朝廷所设置的。
“希望真的有帮助。”她由衷地说。
待婉瑛把衣服送到雇主府中,这才来到热闹的市集,人潮也跟着多了,这里不只有鱼行、肉行、米市,还有饼店,甚至也有专卖素食的食店,可以说应有尽有,让人看了目不暇给。
“……把钱袋还给我!”
冷不防的,一个年轻男子的叫喊让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纷纷望向声音的来源。
就见秦凤疆满头大汗地追着扒走钱袋的小偷,不过凭他的脚程和体力,根本别想追得上,只能大声呼叫,希望有人伸出援手。
“快、快帮我拦着他……”
只不过他要失望了,只见在场目睹经过的人又回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没人敢惹这些扒手,别以为扒手只有一个人,他们都是成群结队,同伙都会在暗处等着接应,所以百姓们不敢多管闲事,免得遭到报复。
“快……还给我……”秦凤疆已经跑不动,两手撑着膝盖,直喘着气。
眼看没有人伸出援手,婉瑛心想她可是警察的女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犯罪行为在眼前发生,又让扒手给跑了,见对方经过面前,于是握住竹篮的把手就往扒手身上打过去。
扒手大叫一声,摔坐在地上。“哇……”
惊呼声顿时此起彼落,全都不敢置信的看着婉瑛,一个纤纤弱弱的姑娘如此有正义感,有的为她赞叹,有的则替她忧心。
婉瑛娇斥一声。“把东西交出来!”
“哼!”扒手很不甘愿地把钱袋一扔,起身拔腿就跑。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钱袋,转身看着好不容易赶上的文弱男子,一瞧就是缺乏运动,才跑没多远就喘得跟什么似的。
“这是公子的东西?”婉瑛将钱袋递给对方。
秦凤疆又惊又喜地接过。“是、是我的没错……”
“以后出门要多加留意经过身边的人知道吗?还有,财不露白,别傻乎乎地把钱袋直接系在腰上,很容易被当作肥羊。”她打量对方的穿着打扮,难怪会被扒手看上。“这回只是扒了你的钱袋,下回说不定就被当作肉票了。”
他不太明白。“肉票?”
“意思就是把你抓走,再跟你的家人要银子,到时小心连命都丢了,坏人是不可能真的放你回去的。”婉瑛板起脸来告诉他严重性。“千万要记住!”
“是、是。”秦凤疆被个年纪跟自己相仿的姑娘训了一顿,却无法反驳半个字,只能愣愣地点头。
婉瑛点了下螓首,便转身走了。
这是他生平头一回遇到这么正义凛然的姑娘,突然想到忘了跟对方道谢,待秦凤疆追上去,已经不见人影了。
然而此时,那名扒手的几个同伙已经盯上这个多管闲事的姑娘,而婉瑛根本毫无所觉,只见她走进一家肉行,来到大桌案前,有三、五个人负责操刀,看是要生肉还是熟肉,不管要切大块、切片、切丝,或者砍块都可以。
“我要这两块熟肉,切片就好。”婉瑛挑好要买的东西,等店家处理好,付了肉钱,就摆进竹篮内步出肉行。
埋伏在外头的三道人影,马上悄悄地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