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睿浑然未觉自己走出病房的时候,唇畔是噙着笑的,在走廊上等他的程思曼看见了,又是惊疑,又有些欣慰。
“你笑什么?”她忍不住问。
他笑了吗?
朱佑睿怔了怔,傻傻地看了她两秒。“你是特地在这里等我?”
她一窒,顿时大为懊恼。“谁想等你啊!我是刚刚接到公司同事LINE给我的消息,总经理想趁我们两个不在的时候突袭,召开临时董事会!”
这意思是……
“发什么呆?还不快跟我回公司!”她没给他思索的余裕,一把扣住他的手。
软绵绵的小手与略微粗砺的大手交握,形成奇妙的视觉效果,朱佑睿出神地看着,忽然又想起昨夜那个吻,耳根微微地发热。
“你怎么了?”她察觉他的异样。“脸好像有点红?不舒服吗?”
“我没事!”他粗声驳斥,瞥了她一眼,见她不高兴地蹙眉,樱唇粉嘟嘟的,不觉心神一荡。“你不生气了?”
“谁说我不生气?”她冷哼,抛给他一个“我依然很火大”的眼神。
“程思曼……”
“干么?”
“你……”别生气了。
言语噎在喉咙,就是说不出口。
昨夜回去仔细想过之后,他明白是自己当时反应太激烈了,短裤和短裙其实都是这个时代常见的穿着,并不算什么,他不能以大明朝的眼光来看现代这些大胆奔放的女子。
这个时代的女人有着与男人平等的地位,没有谁尊谁卑的分别,她有理由对他昨夜的言行举止感到愤怒。是他错了。
可长到如今,他还不曾向谁道过歉,就是在小皇帝面前,他也自有一番骨气,何况是对一个女人服软……太没尊严了,他拉不下这个脸。
她也不知是否看出他的犹疑,脸颊浮上一抹淡淡的霞晕。“昨天……咳,昨天的事,我以后再跟你算帐!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等一下要怎么在临时董事会上过关,他们已经知道董事长再度中风的消息,肯定是要检讨你最近的表现,说你不适合担任代理董事长,要推动改选董事长的事宜。”
“这意思是汪总经理准备发动政变,夺取公司的经营权?”
“不错,算你还有点脑子。”
这是赞美还是讽刺?朱佑睿脸黑了。“我不是笨蛋。”
“哼,你昨天的表现就是个笨蛋!”
“你……”
程思曼娇嗔地横他一眼,他倏地闭嘴,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总之等一下在董事会上,你什么都别说,也别做多余的事,我来负责应付他们。”
“那我不就变成花瓶了?”他脸色更难看了。
“不服气吗?你还没花瓶长得好看呢!”她不客气地戏谑。
“你!”他眼眸喷火。
她却是得意地笑了,笑声如珠玉滚盘,叮叮咚咚的十分悦耳动听。
当朱佑睿和程思曼赶回公司时,临时董事会已经开始了,汪大器毫不客气地坐在主位,见两人联袂出现,神色微变,旋即便热情地招呼起来。
“奇睿,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公司呢!怎么突然来了?”
程思曼盈盈地笑。“既然是董事会,代理董事长怎么能不来呢?他得来负责主持会议啊!”明丽的双眸凝视汪大器,若有所指。
他笑容一滞,却是很识相地立刻起身让位。“来来来,奇睿,这边坐,今天你可要做好这个主席啊!”这话说得和蔼,却是明显端出长辈对晚辈的口吻。
朱佑睿点点头,照程思曼叮咛的,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面无表情地在主位落坐,端出一派凛然的神态,锐利的眸光一一扫过与会的每位董事。
以汪大器为首,连他在内总共九席董事,光看面相就知道都不是些简单的人物,个个精明干练,老谋深算。
反倒是身兼总经理的汪大器外表看起来最随和,脸上一直带着笑,说起话来口气也温煦和缓,令人如沐春风。
“既然奇睿来了,程秘书你是不是……”汪大器微笑暗示。
程思曼知道这老狐狸是想赶自己出去,她扫了一旁准备做会议纪录的秘书一眼,对方很机灵地立刻起身,将笔记型计算机交给她。
她笑着接过,翩然落坐。“这么重要的会议,我身为董事长首席秘书怎么能缺席呢?就由我来负责做会议纪录吧!”
几位董事的脸色都不好看,谁不知道董事长真正的代理人其实是她,郑奇睿只是占了个名分。
“呵呵,那就委屈程秘书当个打字小妹吧!”
“打字纪录本来就是秘书的工作,我一点也不委屈。”
“是吗?呵呵~~”汪大器仍笑着,鹰眸隐隐闪过厉光。
这稍纵即逝的眼神没人注意到,朱佑睿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心下暗暗琢磨,程思曼说的果然没错,这老狐狸确实居心叵测。
既然会都开了,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汪大器直奔主题,一开始就感叹郑董事长近来身子愈来愈差了,想必是这些年来担负公司重责大任太过操劳,如今也该是享享清福的时候了。
“就是啊!公司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发展,成才大哥这么多年来劳苦功高,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年纪大了不要紧,就这健康最重要。”
“我这两年也老犯风湿病,走路都不大方便。”
“汪老弟倒是精神爽健,好像从来不会感到疲倦啊!果然年轻就是不一样。”
“不只年轻,汪老弟每个礼拜都会上健身房锻炼。”
“我们应该多学习。”
“是啊是啊!不过能者多劳,很多事情就要麻烦汪老弟扛起来了。”
一群老男人你一言我一语,说来说去就是在暗示郑成才老了,该下台了,现今已不是他的时代了,而汪大器犹如旭日当空,才干过人,正该由他担起领航公司的掌舵手。
“奇睿啊,汪伯伯知道你一向对公司的事情没什么兴趣,是吧?之前你还跟我说过想做个纯粹领股利的股东,把公司交给真正专业的人……”
“公司现在大部分的业务不都已经由汪总经理在处理了吗?”程思曼打断汪大器的话,巧笑嫣然。“汪总经理能者多劳,可代理董事长年纪轻轻,也应该多学习,多多累积经验,毕竟郑家是这家公司的创办人,也是最大的股东,有一天这公司的担子还是得由代理董事长挑起来。”
汪大器皱眉。“公司的最大股东不见得就一定要是实际的经营者啊,现在社会情况不一样了……”
“可这是董事长的心愿,他希望由自己的儿子接班。”程思曼语气坚定,丝毫无惧众人的咄咄逼视。
其中一位董事恼了,愤然开口。“话不能这样说,就算郑家占有公司最多股份,可也不能由个败家子乱搞啊!大家都想让公司赚钱,谁愿意赔钱!”
这话说得可难听了,明明白白地戳破了平和的假象。
程思曼霍然起身。“陈董事,请你收回这句话!”
“我为什么要收回?”陈董事火气很大。“程秘书,你在公司内的工作表现一向是有口皆碑,你敢昧着良心说,奇睿适合接掌这间公司?”
室内顿时一片沉寂。
人人都望向程思曼,见她容色微微刷白,都不怀好意地勾勾唇,看来就算对郑董事长最忠心的程秘书也没法为郑奇睿这个浪荡子辩驳。
可他们错了,程思曼深吸口气后,不疾不徐地扬嗓。“我相信代理董事长,他现在只是缺乏经验而已,凭他的聪明才智,他很快就能熟悉公司业务,他最近已经比以前用功很多了,他很认真向上!请各位董事给他一个证明的机会。”
这番铿锵有力的言语掷落,众人都呆了,不敢相信地瞪着她。
朱佑睿也不禁出神,怔怔地望着程思曼神情凛然的侧颜,明明昨晚她还气他故态复萌,又跟损友跑去夜店寻欢作乐,可今日在这群老狐狸面前,她依然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力挺他。
她和郑奇睿真的是这么好的朋友吗?如果她知道他不是真正的郑奇睿……
朱佑睿神智一凛,不愿再深思。
这时,老狐狸们回过神来,又发动攻击。
“程秘书,现在是开董事会,你又不是公司董事,凭什么说话?”
“就是啊!代理董事长到底是谁?怎么真正该说话的人都不出声?难道现在能替公司作主的变成一个女人了?”
他们这是在质疑牝鸡司晨,质疑一个女秘书不该干政。
眼见程思曼脸色忽红忽白,一时进退不得的模样,朱佑睿心念一动,倏地站起身,挺拔的身躯犹如青松,伟岸昂然。
“是我授权她说话的。”
他淡定地宣称,清锐的目光如雷电般地扫视周遭一圈,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冷冽杀气,那是他多年于腥风血雨的战场上所磨砺出来的。
这般气势震慑了一群瞧不起他的叔叔、伯伯们,个个面面相觑,眼神惊疑不定。
“我知道大家都担心我父亲身体不济,也担心我这个做儿子的扛不起这间公司,可身为领导者,并不是每件事都要亲力亲为,只要懂得知人善任,一样能把公司经营得很好。”
有人嗫嚅地想反驳,他一个眼刀砍过去,对方满腔言语霎时噎住。
“就像以前,每位年轻的皇帝登基,总是会有一群富有经验的大臣们负责辅佐他,我相信有各位叔叔、伯伯们帮忙,有汪总经理的尽心尽力,我们公司一定能运作得很好。”
他这是把自己当皇帝,把他们当顾命大臣?
汪大器眼神凌厉,陈董事更是忿忿然吼出嗓。
“你别胡闹了!现在可不是在演大明王朝!”
大明王朝?朱佑睿讶异地挑眉,几乎有股冲动想反问他怎么知道自己来自大明朝?但转念一想,这不过是举例而已。
他自嘲地勾勾唇,很快又恢复气定神闲的姿态。“道理是一样的,只要各位肯尽力协助我,我保证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待。”
“你……你放屁!”陈董事脸色铁青。
朱佑睿只是淡淡一笑。“是驴是马牵出来溜溜就知道了!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保证让大家耳目一新。”
众人哑然,就连程思曼也怔忡地盯着他。
这般顾盼自得的风采,这番条理分明的言语,果然不像从前的他,他……真的变了!
半晌,汪大器率先找回说话的声音,嘴角隐隐一抽,一字一句由齿缝间迸落。
“既然奇睿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再等三个月,你可别让我们这些看着你长大的叔叔、伯伯们失望啊!”
一锤定音,会议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