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慕林数月未曾回家,原只以为推开家门定然蛛网结尘,完全没法住人,哪知道方才到门口,院门已打开,一名中年仆妇笑意满面的迎她,“大人,您回来了!”
她退后两步,左右瞧瞧,显然没有走错门,可是这从天而降的仆妇却教她吃了一惊。
那中年仆妇显然明白她在疑惑什么,连忙解释:“奴婢是睿王府上仆人,王爷早遣了奴婢前来照料颜大人府上。”
破门而入吗?她走的时候可是将院门锁好的。
不过那仆妇瞧着她唇角微弯,显然心情正好。
颜家这院子总共只有一进,正房待客吃饭,东西厢房乃是父女俩的卧室,颜父亡故之后,东厢房便空置了。
正房对面是一间小小厨房跟两间小的杂物房,一间房内堆放着些不用的杂物,另一间只放着一个大大的浴盆,被颜慕林拿来当作浴房。
这中年仆妇很是能干,不但将院子与各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还烧了大锅的热水,等颜慕林将御赐之物收拾好,她已将浴盆注满了热水,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
颜慕林泡在浴桶里,只觉累得要命,恨不得再醒不过来。
这一夜,赏了银子,打发了睿王府的仆妇离开,颜慕林从里锁了院门,一个人躺在自家的小院子里,翻来覆去,数月与慕容重同榻而眠,再回到一个人独居的岁月,竟然失眠了。
她这一趟出公差,在建明帝面前得了个好的评赏,往日有三两交好的朝中同僚便前来道贺,要她请客。
她与这些朝臣交往,略微交好一些的,不过是平日公务之上熟识一些,倒谈不上有多少私交,便趁着有假期,请了三、四位同僚前去酒楼。
众人都知她不善饮酒,当年考中进士,谢师宴上一杯就面若桃花,原也不指望她陪大家饮酒,只不过是聚在一起闲谈罢了。
内中有一位来自安平州的同僚道:“说起来,颜贤弟既然不善饮酒,我们不过是闲谈,近日愚兄有位同窗原是任职登州同知,恰回京述职,正闲着,不如也请了他来吧?”
见颜慕林应了,忙使了酒家的小二持他的帖子跑一趟。
不多时,那小二已回转,身后引着一名年轻的公子,瞧看纪大约在二十出头,一袭青衫,目似朗星,温文尔雅,含笑踏入雅间。
颜慕林恰坐在最里面,因此进来的人没瞧见她,她反将进来的人瞧了个清楚,只觉面善,脑中一个遥远的名字呼之欲出。
那年轻男子被同僚接了进来,众人起身见礼,又落了坐,小二上了热茶,添了碗筷便退了出去。
那同僚热情的道:“唐兄,今日我等前来,就是为了恭贺颜贤弟此次缅州顺利回来,又得了圣上嘉奖的。”
唐文轩抬头去瞧,却越瞧越心惊,缓缓道:“颜慕林?”
替他介绍的人连连笑道:“早说了贤弟大名远播,唐兄从登州而来,居然也认识贤弟。”
唐文轩早认识颜慕林,可是却不是从今日。
对面的女孩子早已经长大,比他想象之中还要美丽,只是这个见面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女扮男装混迹朝堂却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又缓缓道:“慕儿?”似试探一般。
对桌的她目光骤然大亮,轻轻念出曾经温暖过自己的那个名字:“文轩哥哥……”
介绍他两个认识的人倒诧异的笑了,“我这里还未认真介绍,你俩个倒哥哥、弟弟的叫上了。”
二人皆是一怔,瞧见眼下情形,都收敛了些许激动的神情,唐文轩重重的拍了拍这昔日同窗的肩,“连兄,今日真要大大感谢你一回!我与慕儿失散近十二年,今日乍然相逢,真是不敢相信。”
众人去瞧,那向来清冷的少年御史,竟然也红了眼眶,瞅着唐文轩的目光带着几许依恋之色,倒引得众人好笑,“你们这番模样,倒让不知情的人以为是失散的一对小鸳鸯重逢了。”
唐文轩心中一动,抬头去瞧她,一时只觉心中欢喜不已。
他原还担心她早已被颜父胡乱嫁掉,既然如今女扮男装上了朝堂,自然不能胡乱婚配。
这一夜同僚旧友相逢,颜慕林虽然不曾多喝,只不过小饮了三、四杯,唐文轩尚很清醒,但其余的人却早已饮得大醉,被各自的家仆扶上了马车,等将所有的人都送走,颜慕林满怀欣喜的叫一声:“文轩哥哥……”
已经长成温雅青年的男子也似难以相信,“慕儿?”
“天色已晚,不如我送你回家吧?”
睿王府里,被太后勒令要好生养伤的慕容重闲极无聊,遣了赵武去寻颜慕林,赵武去了一个时辰方才回来。
“王爷,颜大人今日请了几位同僚吃酒。”
“她居然敢请人吃酒?”想起那个醉猫的样子,又是那样浅的酒量,慕容重就添了一重担心。
“你去瞧瞧什么时候散了,带她回王府来。”
颜家的小院子还不及睿王府下人的住处宽敞,也不知道她一个人怎么生活的。
赵武这一去又是两个时辰,才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王爷,酒席散了,不过颜大人没回来。”
“她不肯回来?”
“不是,属下压根没露面。”
睿王爷气得砸了桌上的砚台。“你不露面我让你去干什么?”
赵武委屈的瞧瞧睿王爷头顶的金冠,暗道,王爷啊,你头顶的金冠马上就要变成绿冠了……
“今晚与颜大人一同饮酒的,还有最近来京述职的登州同知唐文轩,属下已经打听清楚了,是一同饮酒的连臣连大人拿了帖子请来的,听说他们两个是同窗。”
“那又如何?”不过是认识个把朝臣。
“难道这位唐文轩生得十分英俊?”
赵武为难的答道:“王爷,这位唐同知的确生得十分英俊……”顶着睿王爷杀人的目光之下,他硬着头皮小声道:“唐同知自然没有王爷英俊,不过……不过属下跟着颜大人与唐同知偷偷走了一段路……”
啪!
这是玉管狼毫被折断的声音。
“他们居然深夜孤男寡女在街上散步?”
赵武额头的冷汗渐渐往下冒,可是又不能不禀报。
“王爷……尚未到宵禁,街上人还不少,应该不能算作孤男寡女吧?”
“哦……”听起来,睿王爷的心情好像还是很郁闷的样子。
赵武擦着额头的冷汗,万般小心的,不着痕迹的朝后缩了缩身子,估摸着离房门很近了,才道:“不过属下听到颜大人叫唐文轩作‘文轩哥哥’,唐文轩叫颜大人‘慕儿’……”身子一缩,便要退到房门外去。
“什么?”
睿王爷慕容重面色铁青,鹰眸倏然扫了过来,赵武吓得差点跪下……王爷的面色太可怕了!
“没错……属下……属下跟了有毁距离……”
毫无预警的,案上笔洗朝着他迎头砸了过来,赵武缩头避过,那笔洗从他头顶飞过,砸在了门板上,顿时粉身碎骨捐躯了。
“赵武,你可知道说谎是要掉脑袋的!”
赵武摸摸自己可怜的脑袋,内心哀嚎,颜大人你出墙不要连累我的脑袋啊!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绝对没错!王爷,属下真的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路,还听见颜大人跟唐文轩说回颜家好生叙叙旧。”
他猛然想起,这下可是真正的孤男寡女了!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可惜已经晚了。
这大半夜的,睿王爷长臂将案头东西全部扫了下去,只听得瓷器哗啦啦的着地声,他大步往外冲出去,“备马,本王去颜府瞧瞧去!”活像个赶去捉奸的丈夫一般。
赵武苦着脸追了上去。
慕容重到得颜家巷子口便下了马,蹑手蹑脚往里走。
赵武牵着马,找了个离颜家门口远一点的角落躲起来,预备着不要被暴走的王爷波及,内心感叹,王爷虽然从来没有捉过奸,不过此刻倒捉得很是纯熟啊。
慕容重轻轻推开颜家半掩的门,但见正房之内烛光大亮,房里的说话声依稀可辨。
“文轩哥哥,唐伯伯、唐伯母可还好?”
“都好。”
“慕儿,这么多年,自我在登州任职以来,数次派人前往荆州,只听原来的邻居说颜伯父带着你离开了荆州,颜伯母与老太太都已经过世,却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我……子轩哥哥,我倒不知道你竟然是登州同知,真是可喜可贺。”
“慕儿,颜伯父呢?都坐了这么久了,我也该向他请安问好了。”
“子轩哥哥,我爹爹……我爹爹五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房里温文的男声忽的一紧,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半晌才道:“你……这么多年,慕儿你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她熟悉的清朗声音透着欢喜,直往他的耳朵里钻:“子轩哥哥,你小时候就说要当官,当大官,我好生为你高兴。”
慕容重紧握着拳头,一颗心沉沉往下坠。
原来,他们是青梅竹马,在他所不知道的过往里,他们一起欢笑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