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昨夜她竟然睡着了,还一睡到天亮!
当晨光透过花鸟窗棂透进来,晒上赵颐萱的脸庞时,她两眼立时一睁,懊恼的情绪涌上来。
国子监的事务官都在恶意刁难,还联合起来排挤她,甚至在言谈间语带不敬与轻蔑,她就是气不过这些人的态度,才下定决心要亲自把这些试卷批阅好。
批阅这个工作可不是人人都能做,毕竟考核对象是国子监的官员,这些人当初之所以能进入国子监,凭的是满腹才华,他们写出来的诗文自然也是具有一定水准。
要想评断这些诗文的优劣好坏,当然也得拥有不错的学识涵养,尽管她过去饱读诗书,可到底没有评断过他人的诗文,批阅起来自然有些吃力。
“这下可好了,又不能堵那些人的嘴了。”赵颐萱自责的轻捶自己额心一下,翻弄起了几案上的试卷。
蓦地,她顿住,接着不可思议的瞪大眼。
昨夜剩下的那些试卷,竟然全都批阅好了!
赵颐萱一凛,立刻坐正了身,仔细察看那些试卷,只见批改的字迹苍劲有力,下的批注更是言之有物,句句引经据典,即便是坏的评语也让人心服口服。
她敢大胆推论,能写下这些批注的人,肯定是个惊世之才,倘若现下是父亲看见这些试卷,绝对会大大惊艳,想办法拔擢此人。
但会是谁呢?
赵颐萱目瞪口呆的放下试卷,撇首望向暖炕,然后起身走去,就见叶钊祺侧身而卧,一只手垂放胸前,手指与袖口均沾上了墨迹。
是他!那些批注全是出自于叶钊祺之手!
赵颐萱震惊极了,好半晌反应不过来,直到炕上的人睁开了眼,一脸疲倦的坐起,对她的瞪视皱了下眉头。
“你做什么一大早就瞪着我?”为了批阅那些试卷,他一直熬到天亮才睡,口气自然好不到哪儿。
“那些试卷……全是你批注的?”她向他求证。
一抹不自在的红潮飞快在叶钊祺脸上浮现,他别开了脸,别扭的说:“你都快把我的身体熬坏了,我能不帮忙吗?”
“真的是你?!”她惊呼。
“不然还会有别人吗?你是在质疑本少爷吗?”他不悦的转回目光反瞪。
她尴尬一笑,连忙摆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很惊讶少爷愿意帮忙。”
她草听说这些试卷,过去叶钊祺都是交给副官批阅,不大管事,也因为如此,国子监的官员方会认定他毫无才能,进而轻蔑瞧低他。
她就是气不过这些人恶劣的态度,才会揽下这一次的批注工作,没想到,反而让她发掘了叶钊祺的另一面。
原来,他只是不愿做,并非毫无才能,看看那些批注内容,他怎么可能像外人所说的,是一个毫无长处的纨裤子弟。
“少爷,您平常都读些什么书?”赵颐萱好奇地问。
“我什么书都看,天下还没有我不看的书。”叶钊祺狂妄的哼了一声。
“那少爷为什么要把这身好才气藏起来?”
他神情复杂的瞥她一眼,没回答她,只是兀自岔开了话题,“国子监那些自视甚高的家伙,是不是给你脸色瞧了?”
他这是在关心她吗?赵颐萱惊讶之余,心也跟着发暖。
原来,他并非先前所表现的那样顽劣乖戾,他有满腹的学识,只是故意隐藏起来,他也懂得关心别人,只是不愿意表现出来。
赵颐萱目光一柔,笑道:“不要紧的,我应付得来。”
“你别以为顶着我的身体,就真的成了男人,你骨子里到底还是个女子,那些人要是故意冲着你,你扛得住吗?”他气恼的瞪她。
他这是用怒气来掩饰关心吧?赵颐萱渐渐摸透了叶钊祺口是心非的性子。
心思一转,她故意用着困扰的语气问道:“如果下回我再被刁难,少爷可会愿意帮我?”
“废话惊觉自己答应得太干脆,简直像是迫不及待想帮她担负一切难题,叶钊祺红着耳根子,及时改口,“那些人刁难的是我,可不是你,我当然得替自己着想。”
才不是呢,他分明是在担心她,否则往昔这些人找他麻烦,怎么不见他露一手堵住这些人的嘴,反而变本加厉的摆烂,让那些人继续说他坏话。
她现在才发现,这个深藏不露的恶煞原来还有可爱的一面。
瞥见赵颐萱笑得促狭,叶钊祺心虚的哼了一声,把脸别开,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儿,教赵颐萱忍俊不住又笑了出来。
看来,跟叶钊祺交换身体也不全然是坏事……至少,她能真正看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过去她难免对他有成见,眼下她倒是觉得,叶钊祺人不坏,暴躁乖张不过是他的伪装,其实他内在是一个温暖的人。
之前看错他,真是太不应该了。赵颐萱心生愧意,暗自下定决心,往后要对叶钊祺更好一些。
叶家的习惯是每个月里有一、两天,东西两院会聚在一起用早膳,这个规矩早在大房,也就是叶钊祺的父亲叶长卿尚未辞世之前,甚至上一代就订下的。
即便赵颐萱再如何不愿,也避不掉这场考验,轮到一起用膳的子时,她只能硬着头皮,在时晴与时雨的陪同下,来到两院的偏厅。
一进到偏厅,紫檀八仙桌己摆上了简单的早膳,叶钊祺的叔叔叶通贤坐在上位,罗氏与叶德升则是依序而坐。
桌上只剩下辈分最低的座位空着,见着这一幕,赵颐萱心中暗暗惊诧,却也不敢表现出来,不动声色的上前请安。
“钊祺啊,好些天没见到你,近来没什么事吧?”叶通贤脸上端着慈蔼的笑。
“叔叔多虑了,我能有什么事。”就怕自己露出破绽,赵颐萱只能拼命演好叶钊祺平日该有的模样。
“赶紧坐下来用膳吧,大伙儿就只等你一个。”罗氏亲热慈爱的张罗着。
赵颐萱如坐针毡的入了席,想想不对劲,她觑了一眼始终闷不吭声的叶德升,心下奇怪,叶德升为何没跟自己打招呼?
只见叶德升低着头,由于极少出门,他皮肤白皙,看上去文弱单薄,眼神闪烁不定,一看就是个毫无主见之人。
“德升,你要是不饿,就先回书房吧,一会儿何老先生就来了。”罗氏不咸不淡的说道。
叶德升乖顺的起身,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这么转身离开偏厅。
“唉,他怎么就是这么一副没长进的模样。”叶通贤不悦的念着。
“他就是这样,老是不喜欢说话,就爱闷在书房读书,哪像咱钊祺这样八面玲珑,懂得与人交际往来。”
不对劲,大大不对劲。
刚才她进偏厅时,叶通贤与罗氏等人明明气氛融洽,也没对叶德升摆脸色,为何她一来,他们就像说好似的,开始上演这一出?
“钊祺啊,还是你好,你比德升懂事多了。”罗氏慈爱地瞅着侄子。
出于女人的直觉,赵颐萱一眼就看出罗氏是在作戏,但她不明白为什么。
叶钊祺性格暴躁乖戾,在京城贵族子弟中声名狼藉,罗氏竟然能说出他比叶德升懂事的瞎话,这太不合理了!
由于这份纳闷,赵颐萱没吱声,只是不动声色的静观其变。
叶通贤接着说道:“钊祺啊,你越大越像死去的兄长,将来叶家还得指望你,像兄长一样光宗耀祖。”
赵颐萱记得侯嬷嬷曾嘱咐过她,在叶钊祺面前万万不可提起死去的叶长卿,因为叶钊祺最恨有人把他拿来与父亲相提并论。
许是伤痛难平,叶钊祺至今依然无法走出失去双亲的打击,东院上下没人敢提起死去的大老爷跟大夫人,全当没这回事,怎么一来到西院,这些人像是活在另一座宅子,对这些事全然不知?
又或者,他们根本是故意的?
见叶钊祺没反应,叶通贤与罗氏眼露几分诧异,带着几分探究的问:“钊祺,你今天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可有听见刚才二叔说的话?”
看着叶通贤与罗氏似乎在等着自己做出某种反应,赵颐萱心下发凉,总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这对叔婶根本是故意想刺激叶钊祺,才会不断说这些瞎话、反话,目的就是为了让叶钊祺心生叛逆!
他们表面上装作处处为这个侄子着想,背地里根本想看着叶钊祺一败涂地。
好恶毒的心肠!
赵颐萱冷眼看着唱作俱佳的两夫妻,哪里还吃得下饭,反正他们就愁叶钊祺不荒唐,不任性妄为,她索性就好好演个够。
她故意把筷子往桌上一撒,冷着脸说:“多谢叔叔婶婶的关心,可惜我爹己不在人世,否则要是由他亲自来管束我,肯定会把他老人家活活气死。”
这番反讽的话一出,叶通贤与罗氏眼中的疑惑立刻撤下,取而代之的是隐而不发的笑意。
而这样的变化,自然没逃过赵颐萱的眼,再一次坐实了她的揣测,心也越发的寒冷。
父母早逝,又在这样包藏祸心的叔婶手中被教导成人,难怪叶钊祺会成为这样性格暴躁又无法无天的名门恶少。
“叔叔,婶婶,你们慢用,我先回去了。”难掩对这两人的嫌恶与唾弃,赵颐萱只求尽快脱身,以免一时忍不住,做出会遭他们起疑的举动。
就在她准备离开偏厅时,正巧看见守在门外的时晴朝屋里一瞟,表情有几分扭捏造作,似是故意要引起某人的注意。
她一凛,侧过身凝觑,正好撞见叶通贤别开了眼,当下为之一震。
莫非时晴跟叶通贤……这有可能吗?
不敢再往下想,赵颐萱揣着一腔乱糟糟的心绪,回到东院。
霁月阁里,叶钊祺一个人在外间用膳,一见她回来,立刻扔下手里的筷子,神情古怪的问:“如何?叔叔跟婶婶可有发现什么?”
赵颐萱摇了摇头。
叶钊祺松了口气,继而又问:“你可有遇见德升?”
“只短短碰了个面。”她说。
“你……过去可曾与他说过话?”
赵颐萱偏首回想,道:“是说过几次话,有一回二少爷抓了只大鸢,说要把它养着,我劝他把大鸢放了,后来又曾在川堂碰过一次面,此外就没有了。”
想来是她高雅出尘的气质迷住了德升,他才会动了收她为房的心思,叶钊祺冷冷地想道。
“少爷为什么这样问?”赵颐萱不解。
“没什么。”叶钊祺目光闪烁了下,匆匆一语带过。
赵颐萱自个儿心中也悬着事,自然没再往下多问。
“时候不早了,你赶紧更衣吧。”叶钊祺就怕她又问起叶德升的事,不禁催促道。
赵颐萱嗯了一声,临进寝房之际,忽又停下脚步,回身望着坐回几案边用膳的叶钊祺。
想起刚才她识破的那一切以及种种疑云,她对叶钊祺由衷的兴起一丝不舍。
察觉赵颐萱的目光,叶钊祺顿了下,抬头望去,迎上她欲言又止的脸,不由得皱眉。“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她勉为其难的笑了笑,看着他独自用膳的落寞身影,心紧紧抽了一下。
当她换好官服,准备上轿前往国子监时,看着手里那迭试卷,以及上面龙飞凤舞的苍劲字迹,心中霎时一阵翻腾。
这样的人才,怎么就这样白白被糟蹋了?倘若叶钊祺的双亲依然健在,今天的他,很可能是朝中的一根新梁,不容任何人小觑。
为了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顶着叶钊祺的身分又不好做事,赵颐萱只好透过身边小厮,找来了昔日叶钊祺的奶娘,把问题一一写下,让小厮代为问清。
那个奶娘年事已高,满头白发,不过看上去挺有精神,双目炯炯有神,动作也相当利索,赵颐萱特意让小厮把奶娘带进茶楼的雅间,雅间里另外隔着屏风,她就坐在屏风后方听着小厮与奶娘交谈。
“王大娘,我是替李媒婆出来打听的,大娘应该也听过李媒婆,就是专门替达官贵人说媒的那位。”小厮帮王大娘沏了杯龙井,好声好气的说道。
为了不招人起疑,赵颐萱早拟好了一套说词,让小厮照着说。
王大娘心地良善,只当是昔圆奶过的少爷准备说亲,加上个性健谈,便一股脑儿的说道:“我知道李媒婆,叶大少爷年纪也不少了,确实该成家了。”
“只是,大娘也晓得,叶大少爷的爹娘早逝,他的事情不好打探,要说媒之前,总要先探个家底还有为人……”
“这还需要探吗?叶大人是何等的杰出英才,大少爷自小尽得大人真传,五岁能诗,六岁能文,八岁骑马射箭,文武双全,什么也难不倒他。”
屏风后的赵颐萱,听见王大娘用着无比骄傲的口吻,说出这番话时,不禁蹙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