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一日,赵颐萱被叶钊祺收为通房的流言己传遍了东院。
据传,被侯嬷嬷告知日后不必再守夜的当下,时晴在房里又砸又闹,只差没掀翻了屋顶。
东院众人都不解,不过短短几日,赵颐萱怎么不只被拔擢为一等大丫鬟,接手守夜的差,而且吃穿用度也比照昔日时晴受宠时的程度?
而且除了叶钊祺进国子监处理官务的空档,其余时候赵颐萱可都是随侍在侧,两人形影不离,甭说用膳侍寝,就连沐浴净身竟然也同处一室,关系当真暧昧得紧。
然而,实情真是如此吗?
“少爷不能这样做,会毁了我的清白!”
当叶钊祺提出想净身的要求时,赵颐萱当下吓得脸色发青,立刻严声回绝。
叶钊祺知道她想歪了,尽管他在房事之间早己开窍,可见她反应这么大,一时竟然也像个懵懂少年,红了耳根子。
毕竟她是他第一个真正记上心的女子。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年,那一夜,散满天灯的幽暗河旁,她高洁出尘的雪白身影。
一想起昔日苦涩的爱恋,叶钊祺的心似要炸开了一般,又闷又痛,只能用愤怒来抵抗。
“你以为我想碰你这具肮脏的身子吗?少自抬身价了!我可是叶钊祺,叶家大少爷,即便暂且委屈自己顶用这具身体,我也无法容忍自己这样蓬头垢面。”
这样的要求倒也不是恶意刁难,到底也在东院伺候了一段时日,赵颐萱知道平时叶钊祺极爱干净,甚至可以说有些洁癖。
“可是,那是我的身子呀,少爷怎能……”话说一半,赵颐萱咬了咬唇,满脸的羞涩困扰。
一看见自己那张脸露出女子的娇羞神态,叶钊祺噎了一下,立即怒斥,“我不是警告过你,别用我的身体做出奇怪的表情举动,你要是敢毁了本少爷的英名,我跟你没完!”
经过这几日频繁的接触以及各种周旋,赵颐萱己大致摸透他的性子,无非就是好面子,外加脾气大的公子哥儿,稍有不顺心便暴跳如雷。
不过,如今两人对调了身体,怎么看都是他吃亏,她倒也没理由怕他。
为了顾及自己的清誉,赵颐萱也不理会他的怒吼,兀自提议,“这样吧,少爷委屈一下,眼睛让布条蒙着,由我来帮少爷擦身子。”
这己是唯一折衷的办法,不想,他大少爷当下又来气了,“赵颐萱,你是打算用本少爷的身子来伺候一个丫鬟吗?”
“唯有这样,才能避嫌,还请少爷多多担待。”赵颐萱无比的坚持,神情不怒而威,颇有震慑人心的气势。
叶钊祺这才见识到,原来她固执起来竟是这般不依不让,不似寻常女子那样软弱。
心头隐隐发烫,叶钊祺对她了解得越深,昔日亟欲藏起灭之的爱慕,就越汹涌难忍。
可一想起她曾在背后对他说长道短、耻笑数落,被践踏在地的尊严与羞辱旋即又将他硬生生拉回来。
这番矛盾的拉锯,让叶钊祺已经分不清对她到底是喜欢,抑或是厌恶。
他神情复杂的瞪了她一眼,撇唇,“随你的便好了!”
对某人的大少爷脾气以及喜怒无常早己见怪不怪,赵颐萱只是笑笑。
两人达成共识之后,接下来就好办多了……真是这样吗?
山水绘青玉莲座屏风后方,摆放着热气蒸腾的檀木浴桶,热水里掺了添香的沐浴花草,叶钊祺眼上蒙着布条,表情别扭的任着赵颐萱替他更衣。
尽管这不是他的身体,可眼下在这具身体里的人是他,赵颐萱替他更衣净身,免不了肌肤上的碰触,而这具身体又是冰清玉洁的处子之身,总是敏感了些,他格外的紧张。
面对自己的身子,赵颐萱自然没什么好害臊,可问题是,此刻身体里的那抹意识不是她,而是一个大男人。
思及此,饶是向来镇定的她,也跟着红了脸儿。
气氛尴尬极了,可赵颐萱还是拿起了澡豆,帮叶钊祺擦澡净身,这一番折腾下来,她身上的锦衫也湿得差不多了。
“你这么个笨手笨脚的洗法,本少爷几时才能净好身?”叶钊祺不耐烦地斥道。
赵颐萱闷不吭声,红着颊儿草草结束,扶叶钊祺起身着衣。
“这下总可以了吧!”待一切安静下来,叶钊祺心浮气躁的拉下布条,那张不属于他的脸蛋泛起红潮。
那个该死的莫湘,居然敢这样整他,什么人的身体不交换,偏偏让他困在女人的身体里,这对一个铁铮铮的男子汉来说,是怎生的奇耻大辱!
赵颐萱也没好到哪儿,同样不属于她的俊美脸庞此刻红光满罩,目光闪闪烁烁,不敢与叶钊祺直视。
两人别扭着,一时之间谁也没吱声,后来还是赵颐萱逼自己开了口。
“为了公平起见,少爷可是要帮我……擦身子?”话一说完,她当下就后悔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暧昧啊!
叶钊祺到底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又已经破身,听着这话浑身发烫,胸口彷佛要被汹涌的冲动挤破,难受得紧。
为了掩饰异状,叶钊祺横她一眼,蛮横地说:“你想得美!我堂堂大少爷怎么可能替一个丫鬟揼身子,再说,我的身子你爱摸就摸,爱看就看,我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闻言,赵颐萱羞窘交迫,咬了咬下唇,挤出话,“少爷这是什么话,未免太不得体……”
虽是男子的嗓音,可看她露出那样阴柔的神态,叶钊祺脑中浮现她娇羞的模样,心下一阵灼烫。
“本少爷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管不着。剩下的你自个儿看着办!”
看着叶钊祺仓皇离去的背影,赵颐萱怔了下,随后捂着嘴笑出了声。
敢情这位总是横行霸道的火爆浪子,方才是在害臊吗?真看不出来,原来他那样的人,竟也有如此单纯的一面。
赵颐萱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不过当她收回心神,面对自己这副硬邦邦的男儿身,脸上笑容立时转苦。
眼下可好了,她要用什么法子,才能在看不见自个儿的身子之下,帮自己沐浴……
叶钊祺躺在暖炕上翻来覆去,脸还红着,心也鼓噪得厉害。
他想着刚才赵颐萱的碰触,想着这具身子是何等的柔软……
叶钊祺,你清醒一点!他在心中狠狠掮了自己一巴掌。
浑身躁热难平,叶钊祺又翻了个身,面朝炕里,开始默背起他最常拿来练字的〈滕王阁序〉,好一会儿,心底的骚动才平息。
不多时,他听见房里传来脚步声,与自己身上一样的熏香气息飘入鼻尖,他强忍想转身的冲动,握紧了搁在胸前的拳头。
炕旁传来窸窣的声响,他知道那是赵颐萱在铺被发出的声音。
尽管两人交换了身体,可在赵颐萱身体里的才是正牌主子,自然由他睡炕上,而赵颐萱则是负责守夜,就近睡在炕旁的沉香木脚踏上。
直到身后归于安静,叶钊祺才咽了咽唾沬,冷嘲热讽的说:“怎么,你真把本少爷的身体摸透了?”
赵颐萱缩在锦被里,整张脸烫红,气息紊乱,好半晌才回应。“少爷放心,我是蒙着布条擦身子,绝对没有做出任何不该有的举动。”
“哼。”炕上的人冷嗤一声。“你又没伺候过男人,还能做出什么不该有的举动?”
这席露骨的话,又惹出赵颐萱刚压下的羞赧,连带地勾起刚才净身的画面。
尽管朦着布条,可透过双手,她几乎摸遍了这具阳刚的身躯。
叶钊祺身形颀长,看似削瘦,但由于自小养成打拳练身的习惯,练就了一身精壮结实的体魄。
赵颐萱忽然想起昔日当差时,曾听见几个口无遮拦的丫鬟聊及叶钊祺——
“虽说少爷是京城出了名的灾星,可灾星也有分迷人的跟不迷人的,咱们家少爷便是迷人的那一种。”
“有一回我撞见少爷打拳,那时少爷打着赤膊,啧啧啧,那结实的手臂,强壮的背影……哎,我可真羡慕时晴。”
当时赵颐萱听着,只觉得这些未出阁的丫鬟,大刺刺的聊起这些,未免也太不知羞,便没将这些闲话放心上。
不想,时隔不久,她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被迫摸遍了叶钊祺的身躯。
脸儿热呼呼的,赵颐萱拉起被子,拼命掩盖烫红的脸庞,心儿蹦得甚是厉害,直到这一刻气息依然有点喘。
“做什么不吭声?”叶钊祺终究难忍好奇,翻身朝外,往地上一瞄。
“我不知该说什么。”赵颐萱老实回答他。
“怎么,是被我说中了,所以才无话可说?”他故意耻笑她。“我瞧你这模样,肯定连男子的手都没牵过。”
不,他错了。
赵家遭难之前,她刚订下亲事,她的未婚夫亲自领着订情金锁上门,执起她的手,万般呵护的替她戴上。
可那时的她尽管心中欢喜,却也不似方才碰着叶钊祺的身躯时浑身滚烫。
千想万想也算不到,她生平头一次碰触的男子身躯,竟然不是未来的夫君,而是这个买下她,又极尽羞辱之能事的叶家恶煞。
“赵颐萱,你有没有听见我在跟你说话?”
“听见了。”她稳住心神,平静的回道,不愿被他窥出任何异状。
“既然听见了,为什么不回话?”
“我只是在想,万一,我们再也回不到自己的身体,那该怎么办?”她故意拣了个严肃的话题,好化解那令人困窘的氛围。
这一招真的见效,叶钊祺旋即沉默下来,没再说些在她听来很是轻佻的戏言浪语。
“你尽管放心吧,我一定会找到法子,让我们换回来,我可不想一辈子都当个丫鬟。”许久,叶钊祺才闷着声说道。
孙咏那些人已经动身出发,前去京城各地寻找圣诞礼物,相信很快就会有回音。
“在这之前,我们得小心别让人发现。”赵颐萱别过头,对上他注视的目光。
他胸口震了下,连忙心虚地转开眼,用着一贯蛮横的口吻说:“废话!你要是敢用我的身体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其实在还未交换身体之前,老是做尽出格放浪的蛮事,丢光颜面的人,应该是他自己才对。
这些话赵颐萱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但聪慧如她,自然不会傻得给自己添麻烦。
“我明白,我定会扮好少爷,不会让少爷丢脸。”她给了承诺。
“哼。”炕上的人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她顺这个势,好声好气地劝道:“少爷也得答应我,不管再如何困难委屈,总得顾及我的颜面,别让东院的下人起了疑心。”
“放心,区区一个丫鬟,本少爷还应付得来。”叶钊祺傲然地说道。
“少爷是懂得拿捏分际的人,是我多虑了。”赵颐萱心细,自然懂得顺着毛摸。
“倒是你,没当过官,这几天在国子监里还行吗?”叶钊祺蓦然想起这几日,她从国子监回来的时候,神情可郁闷了。
这话可真是说进了赵颐萱心坎里。
顶了叶钊祺的身分,叶钊祺又担任国子监丞,差事不能丢,她自然得硬着头皮处理官务。
不想,这几日进了国子监,处处受到同僚的排挤,那些监生也极不尊重,她才晓得,原来叶钊祺在国子监并不受待见。
这自然与他的坏名声脱不了关系,众人都说,叶钊祺是不成材的逆子,可怜叶长卿这样一个不世之才,居然出了这样一个败家儿。
叶钊祺这个正七品国子监丞,说到底还是皇帝爱屋及乌,念在他是叶长卿遗孤,同情之下封的,根本不是他自己挣来,是以国子监里的人根本不把他当回事。
要充当一个男人已经够困难的了,不想就连在官务上也处处受阻,赵颐萱自然疲于应对。
她苦笑,“事已至此,我也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面对。少爷且放心,家父是当过官的人,我多少明白官场的应对之道,定不会丢了少爷的颜面。”
听她主动提及家世,又想起她昔日在京城中是出了名的才女,对照自己的声名狼藉……莫名地,叶钊祺的心底很不痛快。
是,她是才女,区区一个正七品的国子监丞,怎么可能难得倒她。
抱持着赌气的心态,叶钊祺故意出言讥讽,“想你赵家昔日是何等的威风,自然懂得为官之道,不过瞧瞧你现在的处境,这可教我担心了,你千万不要把我也害得贬官下狱。”
听出他话里的奚落,赵颐萱清淡如水的看他一眼,道:“我知道少爷不喜欢听,但有的时候,做人若是能厚道一些,多替别人着想,少爷肯定会更受人尊敬。”
被她这么倒打一耙,叶钊祺当场噎了一下,一刹那涨红了脸,面露狠戾的瞪她一眼,旋即背过身去,不发一语。
赵颐萱见他这样,有些诧异,不禁想着她是不是说得太过了?
兴许他的本意并非是想挖苦她,她却话里带刺,反过来调侃他的处境,是否刺伤了他的心?
赵顿萱心中顿时五味杂陈,盯着他的背影,却找不出答案。
只是,当她看着看着,忽然间,竟然觉得他的背影看上去很孤单,心里有丝揪紧,跟着难受起来……
自从赵颐萱被拔擢为一等大丫鬟,东院里流言四起,众人都说时晴失了宠,眼下东院改由赵颐萱作主。
为了此事,时晴经常借故去见叶钊祺,想挽回颓势,无奈叶钊祺的反应却是异常冷淡,更教众人深信她己失势,往后东院不再由她发落。
对于台面下的风雨,顶着赵颐萱的身体在东院横行的叶钊祺,自然没有太大感触。
每日一早送走了赵颐萱,他便顺理成章的留在霁月阁偷懒,谁也休想命令他干活儿。
不想,这天赵颐萱前脚刚走,时晴后脚就闯“进来。
“不要脸的骚蹄子!”时晴一进到外间,瞧见“赵颐萱”俨然像个主子似的,靠坐在平日叶钊祺最爱的太师椅上,不禁妒恨交加。
叶钊祺一见是时晴,脸色当场沉下。“少爷说过,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得擅自闯进这里,你不怕受罚吗?”
时晴一脸恨不得撕了她的狠样。“赵颐萱,你少得意,你以为少爷是真的喜欢你?得了吧,他就是贪图新鲜,要不了多久,你就得滚回去干贱活儿!”
叶钊祺目光冷冽的盯着时晴,发觉自己过去真是瞎了眼,竟然把粪石错当美里,还放纵她在东院狐假虎威。
叶钊祺毕竟是男人,不屑与女人纠缠恶骂,是以他也没跟时晴继续吵下去,只是冷冷的起身往外走。
“怎么,你怕了不成?”时晴露出尖酸刻薄的神态。
叶钊祺停步转身,一脸同情的看着她。“叶钊祺要是知道你的真面目,肯定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闻言,时晴竟也不怒,反而冷笑,“叶钊祺就是个没脑子的纨裤子弟,他看不看我又如何?重要的是他身旁的那个位置,而不是他。”
原来时晴对他根本没有心。
叶钊祺瞬间心寒到了极点,他重重撇开脸往外走,完全不想再看见这个心地丑陋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