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草一边替自家“少爷”梳头,一边问:“大爷打算就这样一直穿男装吗?”
“不好吗?”
“婢子不敢,只是大爷样貌好,这几日有人打听大爷成亲了没。”
田青梅正在喝茶,听闻居然有人上门打听,噗的一声将茶喷了出来,不是吧,他们才搬来兰花胡同多久啊?想想,立秋前后入的屋子,现在还不到寒露呢。
“我娘怎么说?”
田大娘始终觉得女人得有夫家,但田青梅又真的不想再嫁,故这件事情被她以“刚刚被休,还等着回复情绪”给拖着,母女也有默契地决定过阵子再谈。
但是她很清楚,母亲不管怎么样,还是希望她有个归宿,女人嘛,总得有丈夫孩子傍身,但根据她的经验法则,银子才能傍身,她现在可是小富婆,何必要丈夫,母亲明明也知道的——刚回家那天,事情实在太多了,总觉得一口气说出来会吓到母亲跟弟弟,所以只提了自己被休的事情,后来再另外找时间跟他们说了银子的事。
就像她想的一样,家人又再次受到大惊吓,康氏一时间还以为她说错了,把五百两说成五千两,直到确定是五千两后,嘴巴张得说有多大就有多大。
也是因为确定她手上有银子,将来家里的确能开个店铺,竹生才把酒楼的活计给辞了,竹林也把堆放在后院那些还在处理的粗布给处理掉,兄弟俩结伴去外地学手艺。
而她可爱的娘,第一时间的反应居然是“太好了,梅儿你手上有这些钱,不愁嫁不到好人家”。她来到这里一十八年,很多事情都习惯了,唯独婚姻大事习惯不了。
丈夫是天,妻子是地,顺从丈夫是天经地义,传宗接代是天经地义,孝顺公婆是天经地义,做得要死要活都是应该的,没一点感谢。她好不容易靠着装贪装蠢混过一次,可没那勇气去赌第二次,毕竟像赵家那么自诩清高的家庭并不多,遇到个一般点的,谁管你贪不贪,蠢不蠢,先生孩子再说。
茜草替她束好发冠,笑说:“那些人还没进我们这里问呢,是婢子昨日出门,遇见胡同口家的厨娘,那厨娘跟婢子讲起,婢子才知道这事,但想想街坊都知道了,迟早问到我们这里来。”
“那你找个时间跟乔大娘交代,让她这几日出去走走,顺便把我八字带煞的事情传出去,我就不信了,寺庙都不敢让我住超过十八岁,哪个姑娘还敢嫁。”
“婢子知道了。”
“大爷。”紫草的声音,她虽然不及茜草伶俐,但已经过了几个月,称谓也渐渐改了过来,“外头有人找呢。”
田青梅心想,不会吧,才刚刚提到有人想打听她的婚事,马上就有人上门?
“是之前那个办事先生,说大爷跟他约了,却没见到人,所以过来看看。”
汤进?她想了想,自己是跟他提了要看店铺,但只说“下次再约”,又没确切时间,上回他醉成那样,哪能记得事情。
可他既然来了,择日不如撞日,再去找找心中的合适店铺。
幸好已经梳理完毕,她站起身,跨出房间,顺着延过厢房门口的抄手游廊往大厅走去。
北城口附近的大街上,汤进正在跟她讲解,“这铺子卖五百两,田大爷您看,后头宽,若是做一些小吃食最方便不过,重点是有一口储水的井。”
田青梅一看也十分满意,大小刚好,位置刚好,重点是那口井她实在太中意了,不然光是挑水就要特别多聘一个人,划不来,“平安,你看呢?”
乔平安以前是在厨房打下手,年纪虽小,但该懂的都懂了,所以特别带他出来给点意见。
“回大爷,小的看这铺子是挺好的,有井有灶,后头的空地还能蒸晒。”
田青梅点点头,转而对汤进说:“给我几天想想。”
汤进还来不及说话,外头就传来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哎,这不是青梅吗?”谁啊,叫得这么亲热……项惠?
游船之后,她跟项惠又见了几次,他似乎也在找宅子,故跑汤进那边跑得勤快,汤进那人出门又老是蘑菇,就这样遇上了,而项惠也总是约她一起。
自己并不介意多跑跑地方,那些宅子虽然现在买不起,但一来,看看给自己定下个目标也不错,二来嘛,就当累积经验,多大的宅子,新旧,院落数,这些都有学问,譬如说差不多格局的两宅子,一个前庭广,后院浅,另一个相反,前庭浅,后院深,这就能差上一百两银子。
田青梅现在多看多听,将来买宅子的时候就不怕被讹,何况项惠的见识真的不同,跟他在一起可以听很多事情,都有收获,于是就这样跟项惠相熟起来。
不过他怎么会在这里?以往都是两人一前一后到汤进那里,这次他们可是在外头啊,自己跟汤进早上坐了两刻钟的马车,算成方圆距离那是不得了的,这样都能遇见?
还有,游船说好你我相称后,过去都一直你你我我,怎么如今喊她青梅啦?那自己要喊他什么,阿惠吗?好怪,算了,还是打混过去吧。
“你也在这,这么巧?”
项惠笑笑,“我就住附近,看到汤进的马车这才走过来看看。”
原来是这样。唉,汤进那人什么都好,就是不低调,马车左右帘子上都写了大大的“办事先生,汤”,就算隔一大段距离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记得你那日说要找店铺,这是找到合意的了吗?”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铺子十全九美,已经很不错了,但生意是长远的事情,总想找个十全十美。”
汤进喊冤,“田大爷啊,小的看这已经是上上好的地方了,五百两银子真的不贵,何况还有口井。”
“银子我觉得还行,但这铺子只有三个间,外头招呼客人,中间当仓库,后面煮食——”
汤进接口,“那不是刚刚好吗?”
“少了个休息的地方啊,这要是累了,你让那些人要在哪里喘口气喝杯茶?”
“唉唷喂,我的田大爷,干活做事哪来这么多讲究,工钱按时给那就是好老板了,没休息的地方不要紧的,放眼我们松见府,谁不是在仓库休息,不也都好好的。”
田青梅心想,哪里好了,别的不说,就拿乔大娘跟乔平安来讲,收服他们其实很简单,就是当他们被派到自己的院子后,一旦忙完,她便会说“去自己房里歇着吧”,就这么简单一句话,乔家母子便感激涕零,觉得主子把自己当人看,肯定要好好报答。
这不,她被休后,即便一切未知,母子俩也愿意跟着她离开。
在现代做了几年服务业的主管,她深有所感,好好的对员工,员工便会好好的对客人,而一切的好,最后都会反馈到业绩上。
撇除这点,弄个休息处她也觉得是应该的,毕竟古人工时长,而且多是重劳力,有个地方喘口气对身心来说都会比较好,身为曾经的现代人,在可以的范围内,她会对员工好一点。
“对他们不好又不会对我比较好。”
“青梅这想法倒是不错。”
汤进原本还想讲什么,见项惠开口,瞬间龟缩,“项七爷说的是。”
田青梅就奇了,为什么自己说的只能得到“唉唷喂”,项惠说的就能得到“说的是”,这什么差别待遇啊!项惠似乎没看出她的疑惑,还是一脸坦然,“刚刚说这里有井,青梅带我去看看吧。”
“也不算是真的井,算是储水而已,确切地说是从别的地方引水过来,刚才汤进说了,这一排的铺子都是用一样的方法。”已经来来回回走了几遍,她熟门熟路地带他绕过中间跟厨房,到了后头。
那个井不过三尺深,有半边的竹子一段一段接出去,源头不知道是哪户的水井,固定送水下来。项惠往水中一探,“水倒挺清,连影子都清清楚楚。”
“是吗,我刚只留意干不干净,倒是没注意清不清。”田青梅跟着往水中看过去。
真的呢,她都好久没仔细看过自己的样子了,不管铜镜还是银镜,照出来都很一言难尽,这水镜倒是清楚得多。
就见水中人脸上漾出淡淡笑意,然后她意外的发现项惠透过水影在看自己。那笑容……她有点看不懂,可是并不讨厌。
上次她在船上那番言论,别说汤进不认同,就连那些船姐儿笑容中都带点“大爷您说什么傻话呢”的意思,只有项惠给她拍拍手,甚至还跟她聊起天来,这表示在他心中女人不只是附属,而是可以平起平坐的,光是这点,他就让她另眼相看。
田青梅对着水镜笑了笑,“你真有闲情雅致,我刚才来回走了几趟,也没想过要把水面当成镜子看。”
“不过家里有点闲钱,不用烦恼吃穿,所以风雅的起来。”
听项惠这么说,她忍不住一捶手,“就是。”
“什么就是?”
“因为有银子才风雅的起来啊,之前在找房子搬家时,在汤进那里遇到一个年轻学子,注意,只是学子而已,连最基本的秀才都还没考上,读了几本书,就觉得自己了不起,嫌家里卖米庸俗,我的老天鹅啊,要不是他爹娘那样努力,他能整天看书作文章?要知道一件事情,考上才有颜如玉,书中并没有。”
项惠莞尔,“老天鹅?”
田青梅摸摸头,不好意思的说:“老天爷啦,一时改不过来。”
到这里这么久了,时不时还会冒出现代话,刚开始她还幻想可以从说话中认出同样穿越的人,譬如说她讲“蓝瘦”,对方立刻接“香菇”,这样暗号就对上了,都是时间旅行小伙伴,然而事实上并不可能,她每次讲蓝瘦,对方就是一脸问号,什么蓝,什么瘦?
还没笑完,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尚不及探出头去,那喧闹声一下穿过来,四个人冲入。带头那人大喊,“这是钱家大爷的产业,你们是谁?”
田青梅不怕人多,但怕坏人,对方一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好家伙,正想着拿出钱袋,说句“误会误会”,却没想到项惠一步往前——
“我们是听说这房子要租,所以过来看看,各位是?”
“这房子没有要租!”
“既然没要租,我们走就是,打扰。”
“打扰?哼,说得容易。”为首那人一下站在廊口,“大爷没说要卖,谁也不能卖,你们擅自闯入他人产业,被打活该!来呀,给我上,狠狠打,让街坊邻居知道,想打这屋子主意,不管要买要租都是讨打!”
闻言,田青梅连忙往前拉住项惠的袖子,小声说道:“从后门走,就在柴房旁边。”
“我项家人怎么能像过街老鼠?”项惠这时候还是不疾不徐,解下披风放到她手上,然后转转脖子,“我来就好。”
田青梅心想,当然是你去啊,我是主张要逃的,又不是主张要打的……还没想完,下一秒她就呆滞了。这……这人是叶问吗?
项惠的身手虎虎生风之余又带着一股巧劲,推拉之间把对方一个人当成盾牌,若对方想打他,最后挨揍的肯定是盾牌。
那盾牌大喊,“唉唷,是我啊!阿照你看清楚,新哥您别打这么大力,唉唷,别打这么大力!”
在盾牌的唉唉叫声中,混杂着“有本事别拿人挡”,“跟大爷一对一”,“你这废物不能自己走开点呀”的声音。项惠从防守变成开始反击,左手拎着盾牌的颈肉,右手拿着刚刚从那个新哥手上夺下的棍子,开始一棍子一棍子打回去,唉唉叫的人从盾牌一下加入了新哥跟阿照,他们脸上迅速出现青一块紫一块。
田青梅超想笑,项惠这人真的很坏,不打身体专打脸,但……好帅,真的好帅!
原本看他出门还带一串护卫,以为只是知府家里的凤凰蛋,大街上随便一抓的绣花枕头,没想到遇到流氓还能以一打三,这就算了,重点是他的样子好好看啊,帅得她心口怦怦跳。
一个古代人这么帅可以吗……
唉,自己真的是超没用,就算时空转换还是很吃英雄救美这一套,也不能怪她,安全感嘛,小混混闯入后院时,那种“我来”的架势真的是喔……脸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