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孙上陇要出师南下,眼见死伤恶斗难免,他更是要求一干下属细密的布局,一步都不能错,彻夜和左右翼军统领,东西南北路大军挑灯开会商议的时间越来越多,铁骑、水军、重甲营,反复无数的沙盘演练,枕戈待旦,战局一触即发。
时机一到,他要亲率劲旅八十万,挥戈直捣京城。
那气氛让人热血沸腾。
这一夜直到丑时,众人才散了。
孙上陇揉着酸痛的颈项回到自己的屋子,眼下只有两个时辰可睡,就算时间就那么一点也聊胜于无。
屋子里一灯如豆,只有一个人这时候还会在他的房里。他加快脚步。推开门便看到趴在桌上睡着的申浣浣,一桌丰盛的酒菜没人动过。他又是好几天没看到她了。
他算不上是细心的男人,对女人来说,对妹妹来说都是,他的心上只有战事,只有那些忙也忙不完的琐事。
江山稳固,民生才得以安稳。
这样的他错过忽略很多事情,他知道。
他也知道自从上回不欢而散以后,浣儿开始有意无意的避着他。
但在这混乱的年头,人命如蝼蚁,百姓想挣口饭吃都有困难了,更何况微不足道的儿女私情,他要自己不能因小失大。
「小浣儿,妳知道我们都生错了年代吗?」他俯身抱起她,想让她睡得安稳舒服一点。
当那双胳臂碰到她的时候,申浣浣就醒了。
她揉着惺忪大眼,「大哥……」
「不要这样揉眼睛,从小说到大,毛病还是毛病。」
不让她揉眼,他去拧了条巾子来,见水盆里的水是冷的,还刻意的甩了下。他对她的好,已经深到骨子里去了,只是他一直不自知。
「来,抹抹脸,怎么在这里睡下了,妳那丫鬟呢?」
「我让她先回院子去了。」 她呢喃着,抱着他的腰,让他帮她擦脸。
当小媳妇儿的,通常都不是她申浣浣。
擦过脸后清醒了些、她问道:「什么时候了?」
「丑时末了吧。J」
「你们又开会开得这么晚。」天天天天,没有一丝懈怠。
「京城局势变幻莫测,我们这一去只许成功不能失败,兵力部署当然要做好万全准备。」
「嗯,我知道了。对了,为了祝大哥马到成功,我让人备了水酒,你在大帐里又是随便吃吃吧?也不知道行军打仗要体力,多少吃点好的不会有人说话的。」他啊,老是刻苦自己,好的东西一定是顺手给了别人。
「说到这个,我还真的饿了。」
「菜都冷了,我拿去厨房热一下吧。」
「不要紧,不是还有小炉煨着的汤,舀上来热汤配饭菜就好。」
申浣浣顺从的把温着的陶锅端过来,掀开锅盖,里头是鸡汤。
孙上陇也着实饿了,看着她为他添饭舀汤的模样,眼里居然有些蒙眬。
「以后,就算大哥娶妻生子了,都不会忘记跟妳相依为命的日子,妳替我添饭煨汤的好处。」
她闻言手抖了下,幸好汤没有洒出来。
「大哥有副狗鼻子呢,知道我真的想从你身上捞到一些好处。」
他大笑。「妳想要什么?只要妳说得出来都给妳。」
「大哥真大方。」
「我什么时候对妳小气了?这些年我不在家,将军府还有吊脚楼不都等于是妳的。」
申浣浣跟着笑。如果她想要的是这些有形的东西就好了。她倒了酒,酒香四溢。
「妳哪来的竹叶青,还是陈年的?」
「我去跟善舞哥哥拿的。」善舞是酿酒的高手,什么东西到他手上都可以变成杜康。
「这次出征我不跟着去了,我在家里等大哥凯旋归来。」她举杯道。
「不去好,妳就守在家里等我回来。」这一趟,太过凶险了。
成者为王,败的话,就什么都说不上了。
可是经过那天的不愉快,再粗心的男人多少还是长了些心眼。
「-」」不是因为仓浪公主的关系吧?」
「仓浪公主对行军布阵懂得比我还多,浣儿不吃醋,再说这时候又岂能自乱阵脚?」
她的武功、她的兵法,修炼时已经过了最好的年纪,尽管天资再好,表现也有限。
不是吃醋,而是她另有打算。
「这些年的确辛苦妳了。」孙上陇有感而发。
「所以啊,大哥要好好陪我喝掉这瓶竹叶青,当作感谢我喽。」她故作俏皮口吻。
「没问题!」也许是即将到来的开战,也许是申浣浣殷殷劝酒,酒量颇佳的孙上陇这一夜竟然醉倒了。
他隐约记得浣浣扶他上了床,隐约衣服鞋袜都被脱下,隐约有张温润的唇覆了上来,然后是轻软若棉、芳香馥郁的迷人胴体……
刀剑甲冑寒光撩人眼花。
孙上陇身披墨色云纹战袍,按缰佩剑,他目光深邃,风姿若神,麾下的兵马重装列阵,远处有战鼓催动,号角齐鸣。
今日,天上云层涌动,日头被遮蔽。三军举戟,赞声高呼,马蹄卷起满天尘沙,滚滚雷霆动地。这是出发前夕。申浣浣站在城楼上头,靠着墙琛,远眺着孙上陇一手训练出来的兵马。
那里有她认识的朋友,有点头交,生熟脸孔交错,每一回出征,她也都在人群里面,这一回,她抽身出来,想来,以后也回不去了。
向来她一眼就能认出孙上陇,可这回她乌溜的眼睛却是什么都看不真切。
或许真小有灵犀,同时间,孙上陇回过头来,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眨掉了眼眶里多余的水雾,她拿起早准备好的酒盅斟了酒,洒了三杯薄酒,算是送了行。
「从今以后,我放过你,你也放了我,再也不相欠。」
这样两不相欠,真好……
守在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身边,她明白强摘的果子不会甜,那么她就放手,她不老,还有脚力可以去看别处的风光,可以学习怎么去忘记一个人。
军队出发了,鼙鼓动地,脚地生雷。很壮观,她千千万万个相信,大哥会旗开得胜,凯旋归来的。良久,军队已开拔走得不见踪影,她这才慢吞吞的下楼。守楼的士兵每个都认识她,点头寒暄,她毫无阻碍的出了城门。
也才须臾的时间,原来遮了天的云散了开来,饱满的日色里可以看见一望无际的嫩绿茸黄。
过了护城桥,只见一匹英俊神武、毛发油光水亮的大牝马正悠闲地啃着草,一只小包袱就拴在牠的腰腹上。
「小黑,你倒悠闲。」这几年牠更骠壮了。
小黑用嘴踏了下她。
「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天下长什么样子。」
利落的蹬上马背,申浣浣用双腿夹了爱驹的腹部,「驾」的一声,马蹄达达的往前行。
至于要去哪?天下这么大,担什么心!
餐风露宿对一般女子而言可能苦不堪言,不用几天就告饶逃回家中,不过申浣浣很能适应,没饭吃就啃干粮,壶里没水就着山泉也能解渴,唯一要谨记的就是别错过宿头,什么野地破庙都不浪漫,魑魅魍魉、狼子蛇虫绝对少不了。
没有了行军那一套规矩,她简直就像放进水里的鱼。
认真追究,要说有哪点不好,那就是出门没多久她就发现自个有孕了。
偷来的一夜,居然连他的种也偷到手。
这算走运还是背运?
她坐下来发了一上午的呆,腹中多一个要吃饭的,看来她得另做打算了。
虽说如此,她还是没有要安顿的想法,继续优哉游哉的漫行。
沿途,她总能听到孙家军的消息,老百姓几乎是亢奋的谈论着,酒肆、茶馆、客栈,就连小摊子的老板娘都热中得很。
听说孙家军势如破竹,听说军队灭了谁、已经渡河到哪,如数家珍,就连说书的先生都加油添醋的把这场战争当成传奇来说,说得口沬横飞、乐此不疲,她经过的县镇只要落脚买干粮还是住宿,甚至讨杯水喝,孙上陇的名字真的从街头传颂到街尾,名动天下了。这也难怪,百姓苦了太久,渴望永久的宁静。
行行走走,喜欢的地方就住他个三、五个月,觉得普通的住上几天,这样停停走走,肚子也挺了出来。
描指算,腹中的胎儿快满七个月了。
她不能再这样随兴而为了,总不能在路上临盆吧?
要租个小宅院住下来吗?可是一想到要雇人照料三餐、做月子,还要奶娘,一番盘算下来,没有一、两年脱不了身。
她抬头看,发现安静吐露芬芳的花墙中藏着一处小院。
这宅子,小小的,处在街角,可是从外面可以闻到里头芬芳的花香。
「小黑,你喜欢这里吗?要不我去问问人家租不租?」墙面斑驳,应该会是好人家吧?!
「我来问。」蓦地响起的,竟是一道沉沉的男声,不是马匹的嘶鸣。申浣浣掏了掏耳朵,还未转头,一道人影已经遮住她,她转过身来!两人都很错愕。她错愕的是在她眼前的人,居然是理应在千里外打仗的孙上陇。
孙上陇则是被她的大腹便便吓到。
「我还以为妳只是变胖。」他不敢置信的盯着她高隆的肚子,一股火气腾地冒了上来。她就这样挺着大肚子到处流浪?
「我是胖了,又怎样?」她嘴硬道,也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出现而浑身不自在,想掩饰那颗大肚子,又觉得多此一举,只能一双手捧着那如吹了气的肚子,不知如何是好。
孙上陇盔甲未卸,眼角有着疲倦的细纹,深潭似的眼神瞧她,发梢铁甲上还有敌人溅上颜色已污浊的褐色血迹,比较起几个月前的模样,他黑瘦了一大圈,但还算精神奕奕。
他一接获发现她人的消息,便服也没换就赶来了,怕一延迟,她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