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屋里,裴子骥步履蹒缁地拄着拐杖,为了走到厨房开冰箱而咒骂连连。
偏偏他满头大汗地终于跨进了厨房,门铃却在这时候好巧不巧地响起来。
“该死!”他低咒了一声,决定要在门口挂一张“谢绝访客”的牌子。
辛苦地走到了门口,隐忍的脾气还没爆发,一开门见到来人就瞬间消散了。
“丫头!你终于回来了!”他高兴地放开拐杖,张开双臂往前扑抱过去,完全忘了脚伤。
“小心!”申净熙咬紧棒棒糖扶住他步伐摇晃的身子,被他趁势抱个满怀后,语气平静地浇他一桶冷水。“裴先生,你认错人了,我是申净熙。”
闻言,裴子骥立刻像触到高压电似地弹跳开来,一个重心不稳,往后摔倒。
申净熙根本来不及阻止他的屁股惨跌在阶梯上,只能一脸尴尬地苦笑。
听说裴子骥被她踹了一脚后,不晓得是做人太失败还是因为脚痛,没有同事善心搀扶的结果,回到公司居然又不小心从阶梯上跌下去。
虽然不是她把他推下阶梯摔断腿的,但她还是有点愧疚,一听到消息就偷偷跑到小木屋来看他。
“呃……裴先生,我、我是来探病的,但是……”好像让他的病情加重了。
“探你个大头病啦!我会变成这样,还不都你害的?我坚决怀疑你是来谋杀我的!”裴子骥狼狈地粗吼。要不是他现在等于是半残废状态,他一定会跳起来掐死这个女人!
拜托,她又不是故意的……
“对啦、对啦!其实我是来看看你瘸了没,要是还不够资格申请残障手册的话,就再帮你补踹一脚,不过你可能要等一下,等我回家换上钉鞋再来。”
“你、你……这是探病的态度吗?你是巴不得可以到殡仪馆探我吧?”虽然一点气势也没有,但裴子骥现在也只能逞逞口舌之能了。
“啊,说的也是,那我换好钉鞋后,会记得买好鲜花素果再来看你……黄色的好吗?还是你喜欢白色的小雏菊?”
说着,她伸手捞起拐杖,完全不顾他七窍生烟的黑脸,走上前去,用狠瞪的眼神示意他最好乖乖合作,一手拉过他的手臂环在自己肩上,一手扶住他的虎腰。
娇小的身子吃力地将高大的他搀进屋子,但屁股才刚碰到沙发,裴子骥又是一声龇牙咧嘴的痛呼。
不只是脚,这下子连屁股都青紫一大块了吧?
申净熙叹了口气,拉了一张小矮凳让他垫脚,蹲下身子撩起他的裤管,仔细地看了下伤处。
“我听说你的腿跌断了?”除了小腿被她踢到的外伤之外,还有脚踩肿得像鸵鸟蛋,但不太像骨折的样子。
裴子骥瞪了她一眼。“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只是扭伤脚踝而已。”过几天他就又是一匹飞驰如电的野马了,哼!
她轻应了一声,起身跑进浴室拿出一条热毛巾,将热毛巾敷在他的脚踝上,再从提包里找出一罐药膏。
“这是我自己调配的药膏,有消肿止痛、活血除瘀的功效。现在已经过了发炎期,你带在身边,有空就擦上按摩一下吧。”
唷呵,天才少女亲自调制的跌打软膏?哼,算她还有点良心。
“我说过了,除非你能做到我那天提出来的条件,否则一切免谈,别以为用一罐药膏就能改变什么。”
申净熙白了他一眼,走到一旁的矮柜,拿出医药箱再折返回来。
“我也说过了,本研究所不稀罕你的臭钱,你应该没有连脑袋都跌伤吧?”
她先帮他清洗小腿的伤口,再涂上消毒药水,轻柔谨慎的态度就像从前主人替丫头上药一样;处理好外伤后,移开热毛巾,挖了一点药膏涂在他的脚踝上。
“会有点痛,忍着点喔……”
小手慢慢地画圆按摩着,柔嫩的掌心明明是覆在他的脚踝上,却又好像熨贴在他的心口。
裴子骥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黑眸半眯了起来。
视线从医药箱移到她的脸上,心中忍不住做了个大胆的假设,充满希冀地端详着她的反应。
“申博士,请问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家的医药箱放在哪里?你是来闯过空门,还是……住过吗?”
申净熙脸色一自,揉动的小手一顿,微微颤抖着。
“呃、呃……我猜的啊。”一时大意露出了马脚,她胡乱地随口应道。
“猜的?”他保持高度怀疑。
“是、是啊!我、我……我是天才嘛!我一进门就大略观察过你家的格局了,医药箱的位置并不难猜啊。”
“柜子那么多,哪有这么神准?”
“你才知道,就是这么神准。”她索性板起脸孔来,坚持地咬死答案。“事实证明,我就是猜到了,所以我果然是天才。”
裴子骥还是一脸的不满。“既然那么厉害,那你怎么不去猜下一期的乐透?猜中就能解除研究所的资金危机了,不是吗?”
“行啊!只要把摇奖机和彩球的相关系数给我,我就能算出机率给你看。”
裴子骥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闷闷地伸手将药膏拿过来端详了一会儿,刚打开瓶盖就能闻到不甚讨喜的味道。“这是什么……好臭!”
“那又不是给你擦脚臭的,难不成你还期待会有玫瑰花香吗?”她冷哼了一声,解释道:“我加了精油在里面,虽然味道不太好闻,但是对急性扭挫伤很有疗效的,将就点吧。”
裴子骥指了指酸痈的臀部,挑眉。“这么小小一罐,要是不够用怎么办?”
“喂,那不是药房卖的普通软膏,我还做了微奈米化裂解分子的处理,一小罐的成本就已经很高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研究所有多穷……
你自己过两天再热敷一下就好了啦。”别妄想她会帮他揉屁股!
“啐!没诚意……那我这几天不就要趴着睡了?”
“趴睡就趴睡啊!要不然,你让我再踹一下,我快递寄十罐给你,怎样?”
一百罐都没问题,只是她会把昂贵的永久花精油换成麻痹性的蛇毒,让他一辈子都站不起来!
申净熙没留意到他似乎有意要她再来小木屋探病送药的意图,只觉得这个人都当到年薪好几亿美元的大药厂总裁了,小气吝啬的德行还是一点都没变。
她将医药箱归回原位,边收拾边说道:“我该走了,你的房间是哪一间?需不需要我扶你进房睡觉?”这次学聪明了,还是装不熟比较安全。
“你、你要走了?”裴子骥慌张地问。
“是啊,我又不像裴总裁你有钱有势有车有司机,我还要赶公车呢。”再待下去不晓得会不会又露馅,还是快点离开吧。
不料,她话才刚说完,转头看见客厅桌上摆了一盒棒棒糖,眼睛为之一亮。
她整个人被棒棒糖吸引了过去,兴奋地说:“哇!新口味的耶……你哪里买的啊?为什么我没看过?”阿珠不是说他再也没有去糖果店了吗?
裴子骥愣了愣。“喔,那是直接跟工厂下单订购的,好像还没上市吧。”脑筋一转,从桌子基座的隐藏式抽屉又拿出几盒出来现宝。“还有这个,是冬季限定的夹心糖,里面有枫糖浆;这个软糖可以配花茶……”
见他又变出好几盒没看过的新口味,申净熙简直看傻了眼,目光在各式各样的糖果间移动,这才猛然发现他居然在每个角落都摆了糖果,整间小木屋已经都快变成糖果屋了。
她环视着让糖果点缀的小木屋,不自觉地扬起嘴角,露出幸福甜蜜的微笑,觉得自己好像在作梦似的。
“这个是圣诞节的巧克力,你——”介绍到一半的裴子骥忽地抬起头,赫然看见她那又痴又傻的笑容,可爱得令他眼眶发酸、胸口发烫。
好兄弟说他个性龟毛、难伺候,天生就是对某些事物有着吹毛求疵的坚持,而丫头的笑容就是令他魂牵梦萦的魔障,无法消除。
两年多下来的九百多天,他天天都准备好了糖果,就等着丫头回家;每天每天都不断地想像着,当丫头回家时看到了满屋子的糖果,会是怎样惊喜而满足的笑容?
那笑容绝对是全世界最纯真、最甜美的,眼眸会迸射出闪闪的星光、垂涎的唇瓣会像沾着糖蜜、粉颊会透出薄薄的霞晕——
就像现在一样。
“丫头,喜欢吗?”他柔声轻问。
“好喜欢。”
“主人买给你的,高兴吗?”
“好高兴……”
“那丫头让主人亲亲,好不好?”
“好……”
申净熙根本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只知道当她还沉浸在美梦中时,突地被一股力量勾进温暖的怀抱里,然后就是炽热的薄唇吻上了她……
裴子骥情难自抑地舔吮着她的美好,热切而深沉地与她唇舌交缠,火辣辣地攻掠她的一切,使她意乱情迷、醺然陶醉,不知今夕是何夕。
申净熙忘情地图抱住他的颈项,所有的伪装都融化在他的吻里,他激情的逗弄让她连灵魂都不由自主地轻颤。“唔嗯……”她心荡神驰地嘤咛出声,却也因此唤醒了理智,旋即用力地推开了他的胸膛,瞠大的水眸写满了惊惧与不安,纤弱的娇躯簌簌发抖。
怅然失落的感觉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不明所以的裴子骥错愕地望着她。“丫头,你怎么了?”
她脸色苍白地摇摇头,脚步往后慢慢地退开,退出他所能掌握的距离。
“不……你认错人了!我、我不是……我不是丫头!”
她宛如崩溃似地朝他迎面一吼,急忙忙地抓起提包,飞也似地逃离了这个令人失控的地方,留下裴子骥因为脚伤而跌坐在地板上,痛心地捶打站起又跌下、完全无力追赶的大腿。
“废物!裴子骥,你是没用的废物!你这双腿为什么不干脆砍掉算了?”
裴子骥像只负伤的兽,微湿的黑眸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尽管佳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里,还是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真的认错人了吗?那为什么他会有同样的眷恋不舍、同样的心痛如绞?
刚开完会的申净熙像是从战场上回来的士兵,又困又累地趴在办公桌上,却没有时间合上眼皮休息。
她猜得没错,柳孝媛果然是别有居心!
在今天的会议上,柳孝媛特别代表庆和医院出席,拿她和裴子骥之间的关系大作文章,把研究所受到的打击全归结到“冷血魔神对同居前女友不告而别的报复”上,对她负责人的适任性提出质疑,之后再进一步表示庆和的收购意愿。
同居前女友?喔,拜托!裴子骥喜欢的是“丫头”,不是“净熙小姐”!
但她却什么都不能辩解,眼前最大的问题是柳孝媛的收购提议,因为她不认为像柳家那样野心勃勃的财阀会尊重研究独立的精神,但如果金援没有着落,恐怕也只能让庆和医院接手了。
重重地叹了口气,拉开置放糖果的抽屉,看见裴子骥送来的道歉巧克力静静地躺在里头,她情不自禁地抚上自己的唇瓣,回忆着属于他的味道?
“不行!申净熙,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你要加油啊。”
甩甩头,她毅然决然地挑了根薄荷口味的棒棒糖给自己醒醒脑,关上抽屉,来个眼不见为净。
暑假已经接近尾声,学校就快要开学了,她得要赶紧在变成两头蜡烛前想办法找到新的赞助者才行。
尽管冷血魔神已经被研究所列为拒绝往来的黑名单,但他依然能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派出爪牙潜入对方的阵营。
柴鸣风坐在研究所的员工休息室里,苦皱着眉头看申净熙吃东西的模样。
“净熙小姐,你的午餐该不会就是这个……呃,除了吃以外,还可以拿来打色狼的凶器?”
申净熙看了看手中又硬又扎实的法国面包条,觉得应该拿去打棒球比较好,她对沾到色狼脑浆的食物没兴趣。
“这不是午餐,是我今天的粮食,要留一点等到晚上再吃。”
咦!整天只吃一条法国面包?
“净熙小姐啊,我知道你现在很忙,一边要主持研究所,一边还有大学的课要上,但也不能三餐只啃一条法国面包吧?”无声地叹了口气,柴呜风大概能理解刚和好的兄弟为什么要交代他这项艰巨的任务了。
“为什么不行?”申净熙疑惑地眨眨眼。“这一条面包比我的手臂还长、比我的小腿还粗,我真的没办法一下子吃掉,要花一整天的时间才啃得完啊。”
“但这样会营养不良喔。”
“柴大哥,你忘记我是混哪一行的吗?除了法国面包的淀粉之外,我还会冲奶粉、麦片来补充蛋白质和纤维素,外加每天两颗综合维生素,这样就够啦!”
“好好好!申教授的学问真是了不起,但寻常人是不会这样解决三餐的。
“哗——我不是寻常人,是天才咩。”
柴鸣风白眼一翻,是啊,果然是“天才”才有这么“不寻常”的想法。
“你再这么三餐不继、乱七八糟下去,原本已经够扁平的身材就真的可以让飞机滑行了。”喔,更正!那不叫“身材”,而是完全没有曲线的“身体”。
“我又不想当麻辣教授。”她冷啐了一声。“重点是,这一条面包可以吃一整天,却只要十九块而已;一罐全脂奶粉两百四,可以喝好几个月,在这个研究所穷到脱裤子的非常抗战时期,这样才能符合经济效益,懂吗?”
柴鸣风无奈地苦笑,看她啃面包看得他牙龈都酸了起来。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提袋,推到她面前。“喏!不要再啃面包了,柴大哥给你好好补一下,色香味俱全,保证美味又营养。”
申净熙好奇地接过,打开提袋,才发现是用四层保鲜盒装的便当,立刻眼睛发亮地欢呼起来。“哇!好丰盛喔!”
“这一个是人参乌骨鸡汤,里面有加了很多甜甜的枸杞唷。”
她面色三吾。“哇塞!你去哪里找来这么上道的厨师啊?”
撕开包装纸拿出免洗筷,申净熙习惯性地先翻找菜里头的蒜头和葱花要挑开不吃,却意外地完全不见踪影。
疑惑地夹了片菜叶送进嘴里咀嚼,熟悉的香味瞬间盈满了口腔,小脸一黯,尝进心里的是纠结难分的情愁。
两年多没吃了,但她永远都记得这个味道。
只有一个厨师会记住她挑食的习惯,也只有一个厨师会想尽办法迁就她喜欢的味道,让她可以吃得安心又满足……
“这是他让你带来的?”吃完便当后,申净熙吸吸鼻子说。
柴鸣风皱了皱眉,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嗯,他说……你送给他的药膏效果很好,所以他想跟你买十罐药膏,随你开价,天价也没关系,但不要用邮寄的……你应该明白他的意思吧?”男子汉大丈夫,想约人家还用这么蹩脚的借口,让他转述起来都觉得可耻。
申净熙错愕地愣了下,断然摇了摇头。“很抱歉,我不卖。”
现在摆明是把他当作夹心饼就是了?柴鸣风一脸惨兮兮的,大概可以想见冷血魔神对任务失败的判刑结果了——斩立决!
“请转告他,我们研究所穷归穷,但绝对不跟冷血魔神做生意。”
啊,更惨!这句话的杀伤力可以让他干脆先跑一趟棺材店订货了。
“另外……请他不要再送礼物、不要再做便当过来了,这样会让我很困扰的,要是他一意孤行的话,那我会替他捐到慈善机构去。”
不是不清楚这样做会害柴鸣风被迁怒,但申净熙只能过意下去地绞扭着手指,因为在研究所和冷血魔神全面对立的情形下,真正的夹心饼其实是她。
尽管她对冷血魔神的传闻产生许多疑惑,但柳孝媛丢下的震撼弹逼得她不得不和裴子骥彻底划清界线,偏偏裴予骥却越来越高调地想跟她接触。
真是奇怪,裴子骥不是恨透了“净熙小姐”吗?
在心里哀叫连连的柴鸣风已经开始盘算要找哪一家礼仪社了,但为了让城隍爷还是给他下辈子能投胎成超级大帅哥,决定临死前再做件善事。
“好吧!找会帮你转告的。”他微笑地推推眼镜。“但柴大哥的话还是要听,你别整天只吃面包、喝牛奶的,改天带你去一九九吃到饱,嗯?”
“一九九吃到饱?”申净熙古怪地挑挑眉。“但我听说你前天带新女友去吃一套要六千块的法国料理耶。”
“……”
柴鸣风连遗言都说不出来了,只想撂那句好兄弟的口头禅——
可恶的臭丫头啊啊啊啊!
尽管为了研究所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但有人免费请吃大餐,申净熙还是空着肚子去赴约了。
但是,当她走进餐厅发现等在里头的人不是柴鸣风后,所有横扫山珍海昧的念头全没了,立刻掉头离开。
“别走!”裴子骥连忙追了上去。
“放开我!”她甩开他的手,毫不留情地继续往外走。
“丫头,我有话要跟你说。”
“不要叫我丫头,而且我不想听!”
“那你为什么能吃出是我做的便当?”他冷不防地丢出一句闯话,硬生生绊住了她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