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儿不知是睡过头还是难得偷懒,早饭迟迟没有端上,最后只笑着塞了两个油纸包,嘱咐他们路上垫垫肚子。
连君轩初始还有些警觉,但见自己手里掰开的羊肉包子同杨诚手里的一般无二,绝对没有偷塞辣子之类,就放心大口吃了起来,可惜没过一会,那吞进肚子的包子就像寒冬里的冰块一般,凉得肠子都要打结了,他只有大口呼吸才勉强好过一点。
不用说,连君轩也知道自己到底中了小丫头的暗招,这包子馅里绝对掺了薄荷叶子。
倒是杨诚看得疑惑,问道:“师弟,你那包子里放辣子了吗,我怎么没吃出来?”
听得这话,连君轩面露苦笑,含糊应道:“没有,没有,我不小心咬到舌头了。”
“哦,怎么吃得这么急?你若是饿的厉害,我这两个包子也让给你。”
连君轩赶紧拒绝,末了狠狠又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包子,其中痛苦只能慢慢品味了。
杨诚温和一笑,低头时眼里却闪过一抹狡黠,他家小妹最是精灵古怪,得罪了她怎么可能不被折磨?不过一边是师弟,一边是妹妹,他装胡涂看戏就好了。
这头两人一路回城,在柳树沟里的杨柳儿也从一早开始嘴巴就乐得没阖上过,惹得杨杏儿好笑嗔怪,“这疯丫头,笑得跟捡了金子似的。老实在家里待着,否则出门小心让人把你当傻子卖了。”
被姊姊取笑,杨柳儿也只是调皮的吐吐舌头,想到暗整了连君轩一把,心情愉悦胃口大开,不由又多啃了一个包子。
今日阳光明媚,村里家家户户在里正的吆喝下,成群结队的往城里送粮税。因为麦子丰收,再吝啬的人家都会擀两顿面条解馋,人人脸上也都带了笑。
杨山符意去老林河借了一辆毛驴车,拉上自家的几袋麦子,又把前日得的紫貂皮和药材藏在中间,预备进城卖给安和堂。
杨杏儿拾掇完里外就把连君轩送来的几匹薄绸展开,欢欢喜喜盘算着给自己和妹妹做一套新衣裙,不想杨柳儿却是把银红和浅粉那两匹颜色最鲜亮纯正的绸缎抢了回去,严严实实锁进那口腾空的樟木柜子里,末了“咔答”一声,落了双鱼铜锁,任凭杨杏儿怎么追问,就是不肯把钥匙交出来。
杨杏儿拿她没办法,只得就着手头上仅剩的海蓝和酱紫两匹,琢磨着如何给自己和妹妹各整治出一套出门走动时穿戴的衣裙,既要不显老气又要耐看。
农家人没有守孝三年的规矩,只要过了百日祭,大致上就可以正常吃喝穿戴了。这天下没有不爱美的姑娘,杨杏儿自然也是如此,一会比划着要裁条百褶裙,一会又改成马面,一件外衫也是斜襟直襟的犹豫不定。
杨柳儿守在樟木柜子前好半晌,眼见姊姊真没有打劫的打算,就乐颠颠跑去找纸笔,拚命回想大学时在汉服展上看过的式样,又借着半吊子的素描功底,一一画了出来,果然让杨杏儿连连夸赞她心思巧妙,早把方才那点气恼忘到了脑后。
姊妹俩忙得午饭也只是简单应付几口,好不容易定了式样又裁剪完,剩下的料子也足够再做一套衣裙,正好备着什么时候人情走礼。等要缝合的时候,杨山也满载而归了。
他找到安和堂的时候,魏春正好在铺子里,很是热情的接待他,不但药材给了个好价格,就是两张紫貂皮也被他高价买去,听说是要送给主家做寿礼。
一共二十四两银子揣进怀里,杨山是澈底踏实了。
俗话说,钱是男人腰。荷包鼓了,腰板必然就直了。
杨山直接去粮食铺子里给小女儿买了十斤她常念叨的粳米,又去银楼给大女儿买了一对银丁香,甚至还上烧鸡铺子,给大儿子送了几两碎银以备不时之需,最后才兴冲冲的回家。
杨杏儿欢喜的直接把银丁香戴上,杨柳儿则麻利的淘米蒸饭,再炒上两个小菜、热一碗老酒,慰劳辛苦的父亲。
等到杨山要去老林河还车时,杨柳儿想起当日依依不舍嘱咐她过去小住的外祖母,就拾掇了一块羊肉、半布袋细面,还有方才剩下的两块尺头,跳上车去走亲戚了。
一到外祖家,陈老太太一见外孙女带着吃喝布料来看望她,乐得眼睛都眯在一处,翻箱倒柜找了几块不知藏了多久的点心全给了她,还撵儿媳和孙媳去炒菜做饭。
而杨山不放心家里只有大女儿一个,闲话几句就匆匆赶回去,留下杨柳儿抱着陈老太太撒娇,偶尔逗逗表兄家里的两个奶娃娃,日子很是悠闲了。
第二日,进城做工的陈大舅和陈二舅也带着表兄们回来了,陈氏本就是家里的小么女,一直得父母兄长疼爱,如今早早过世,陈家人就把所有疼爱都转到杨柳儿这个体弱又娇憨的外甥女身上,恨不得掏心挖肺的宠着她,因此当杨柳儿开口求舅舅们过几日帮杨家修个地窖时,陈大舅和陈二舅几乎是立刻应了下来。
杨柳儿知道舅舅们没听出这地窖的不同,但她也不多说,到时候干起活来自然就清楚了。肥水不落外人田,外祖母一家待她好,以此作为回报,最是合适不过。
杨柳儿在陈家足足住了七八日,帮着两个嫂子给小外甥、外甥女缝了新衣衫,又给外祖母绣了一条抹额,最后算着杨诚休沐的日子到了,她才拾掇东西回家去。
陈二舅舍不得外甥女自己赶路,特意喊儿子大槐推了小独轮车送杨柳儿回去。
杨杏儿这几日心里惦记小妹,几乎日日都要在院门口张望一会,好不容易盼到小妹回来,欢喜至极,招待表兄吃了一顿好饭,又包了几个面饼让他带回去给孩子解馋。
大槐推辞了几句,但见表妹给的诚心,也就接过去告辞了。
一回到家,杨柳儿跑去窑洞上面的地里同父亲闲话几句,回房后就马不停蹄开始画图、数银子,准备开始她的蓄水窖计划了。
杨杏儿进屋看小妹正写写画画,不像招灾惹祸的模样,也就没多管,继续去打理菜园。
杨家的财政大权一直都握在杨柳儿手里,这若是说出去,怕是人人都觉得奇怪。
陈氏不在了,家里大事总要杨山这个家主说了算,但偏偏杨柳儿先前折腾出的汽水摊子为家里做了大贡献,平日又很财迷,杨山一见小女儿抓着银子,一脸笑咪咪的模样,就心甘情愿把收入上缴了,而杨诚和杨志也不可能同小妹争抢,杨杏儿更是只要小妹不生病,别的都随她折腾,反正银子越折腾越多,所以杨柳儿这个杨家老么就诡异的当家作主了。
蓄水窖工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是青砖、石板加在一处要花费好几两银子,这个杨柳儿倒是不心疼,有了迷雾山这个聚宝盆,家里三五年内都不会断了进项,但有一个技术问题却着实把她难住了。
前世她在甘肃等地游玩,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还真研究过人家的蓄水窖,大抵也能模仿下来,但这个时空没有水泥,如何防渗漏就成了大问题,总不能好不容易收集到一些雨水,转眼就渗进地底去了吧。,
杨柳儿在家里转来转去,又拉着父亲和姊姊问了好久,到底也没想到办法,索性扔到脑后不管了,等着杨诚回来时,再看看他这读书人有没有办法。
可惜,好不容易盼到休沐日,杨诚早早回来了,但他对这个问题依旧束手无策,反而是再次厚着脸皮上门的连君轩笑着说他许是有办法解决。
这话一出,杨柳儿立刻忘了先前坑过人家的事,又是端茶倒水,又是炖肉蒸饭,那个殷勤劲惹得杨家人都是既好笑又脸红。
连君轩吃饱喝足,终究不敢惹毛了这个古怪丫头,同杨山打了一声招呼,与杨柳儿抱起一个陶罐就一起出了门。
杨山还以为他们要进城,也没多注意,哪里想到两人绕过院子又上了迷雾山。
杨柳儿跟在连君轩后面,想起当日他的狼狈模样,忍不住道:“上次同我阿爹上山可是碰到不少毒蛇,你这次可不要又中招了。”
连君轩被戳中了痛脚,立时从高贵公子变回毛头小子,瞪眼反驳道:“你还想不想修土窖了?”
“想,当然想。”闻言,杨柳儿吐吐舌头,赶紧岔开话道:“你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解决渗水的大麻烦?难道山上有什么特殊的黏土?”
连君轩踢开脚下一节枯树枝,倒也没吊她胃口,爽快应道:“不是黏土,是一种树汁。有一次我不小心沾到身上,回家后发现干透的树汁把衣衫黏到一处,剪也剪不开。今日听你一说,才想起这东西许会合你的心意。”
“当真?”杨柳儿一听,心中猜测着这树汁同胶水或许有些相似成分,若是取些回家,多试验几次想必真能达到自己的要求。
这般想着她脚下就走的越发快了,甚至不时回身催促连君轩,惹得他又好气又好笑。
连君轩所说那种怪树在迷雾山上并不多,最近的一棵也邻近墓群了,两人好不容易赶到怪树下,割了树皮取出乳白色的树汁,再回到杨家时已经是午后了,待匆匆吃了一口饭,连同好奇的杨诚和杨杏儿一起,四人就琢磨开了。
半坛树汁分了四碗,一碗拌了黄土,一碗拌了木屑,一碗拌了普通砂石,最后一碗拌了生石灰,分别趁着湿润抹在几块石板上,然后放到炽热的太阳下暴晒,不到两刻钟,就得到四块硬梆梆的泥板子。
杨柳儿心急,亲自动手实验,最后欣喜的发现,树汁拌石灰的那块最结实光滑,若是用来抹石板缝隙,绝对不会渗水,而且石灰还有一定的消毒作用,简直再合适不过。
其实杨诚和杨杏儿也不太明白杨柳儿在折腾什么,但见她欢喜也就撩开手了,只有连君轩一直陪着杨柳儿旁边,解决防渗漏只是第一步,如何收集雨水还是个大问题。
杨家住的是老式的窑洞,说好听叫古朴原生态,难听一点就是土窑。风大的时候,外边刮黄沙,屋顶掉细土,有时候杨山从田里回来,路过自家窑洞顶上,咚咚的脚步声都惹得杨柳儿担心窑洞会垮塌。
这次修建蓄水窖,她就琢磨着要在自家地盘上收集雨水,这样就需要一个光滑干净的屋顶和院子,自然,修缮窑洞也要一同进行。
晚饭桌上,杨柳儿提出这件大事,原本还怕父亲不同意,没想到他却一口应了下来,还意气风发的决定,不但上窑和下窑要大修,还得再挖一口宽敞的偏窑,毕竟杨志就要到了成亲的年纪,提前准备住处是应该的。
杨柳儿得了父亲的大力支持,胆子越发大了,熬夜重新画了图纸,旧窑里抹墙吊棚顶、换新门窗,院子地面也是清一色的石板,稍稍倾斜一定的角度,到时候雨水能直接流进蓄水窖,还保证了一定程度上的干净。
连君轩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不时提些意见,倒让杨柳儿对他的聪明才智倍觉惊艳,于是先前那点不算矛盾的小过节,自然而然在这样的通力合作中散掉了。
可万事起头难,即便杨柳儿思虑的很周到,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还不能立刻开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