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是她离开王府的时候了吗?
她来,不过是为了知道他真正的心意,因为不敢相信他真的对自己无情,如今知道答案,是应该离开的时候。
只是绑架义山亲王是何等大事,就算他有太后当靠山,稍一不小心,仍会身陷险境……一想到他的生命堪虞,她又忍不住想留下来。
所以她还是回来了,闭关在道观里,看似静心修行,实则时时刻刻注意王府里的一举一动。
一切似乎都很平静,听说闻人龙每日带妻子去给岳父岳母请安,然后上朝办公,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改变主意了吗?毕竟义山亲王算是他的亲人,就算他可以伤害对方,难道不怕伤了爱妻的心吗?
从前看见他对郡主的宠爱,她总是嫉妒难眠。
但今日,一切如昔,她心中竟有一丝欣慰。
然而,事情往往非她所愿,上苍在与她作对,愈是她想要的,愈是不给。
砰砰砰。
第三日的夜里,她如往常一般在炉前添香,忽然听到剧烈急促的敲门声。
“去看看是谁。”她对一旁的小道童吩咐。
不一会门开了,却见管事嬷嬷疾奔进来,脸色苍白如纸。
“仙姑,仙姑……快,快施法救救我们家王爷吧!”
难道东窗已经事发?
雅眠故做诧异,仿佛一无所知。“王爷怎么了?”
“王爷……被绑架了!”
“快快上奏太后啊!”
“已经派人进宫,可连太后也没辙。”
当然了,这主意本就是那毒妇出的。
“太后掌管天下,无所不能,竟然对付不了几个小毛贼?”雅眠装出一脸不解。
“哎呀,仙姑,你有所不知。”管事嬷嬷难以启齿,“那绑架王爷的人就是……就是咱们郡马爷啊!”
“什么?!郡马为何要做此事?”
“他……他想拿咱们家王爷威胁太后。”
龙哥哥不就是帮太后绑架义山亲王的吗?怎么突然变成拿义山亲王威胁太后?难道那毒妇想把一切罪责都归咎在龙哥哥身上,找他当代罪羔羊?
雅眠觉得脑中霎时一阵混乱,难以思考。
“没道理啊,郡马为什么要威胁太后?威胁太后对他有什么好处?”她质疑道,“怕是消息传误了,有人在造谣吧?”
“仙姑,千真万确,这是我亲耳听到郡马爷说的。”
“他说了什么?”
“他要管事进宫去,对太后身边的徐公公说,若想要王爷活命,就请太后把摄政王的位置让给他。”
雅眠瞪大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个混蛋,居然将计就计,为自己图谋权势!所有的人都被他骗了,包括太后在内。
“仙姑,你快快施法,把咱们王爷带回来吧!”管事嬷嬷痛哭失声,拉住雅眠的衣角苦苦哀求。
人在最无助的时候,往往寄望于神明身上。
然而雅眠知道这世间没有神,如果当下有谁还可以挽回局面,那就是闻人龙最在乎的人。
她一把甩开管事嬷嬷的拉扯,往门外走去。
“仙姑,你要人哪里?”
“去见雪菁郡主。”
对,郡主。如今惟有郡主,才是真正的救星。
她可以允许他抛弃她,也可以答应永远不再去打扰他,但她不能看着自己曾经爱过的人泥足身陷,犯下将会五马分尸的重罪。
那个英俊温和,给过她幸福感觉的男子,不应该变成今天这样!雅眠心中塞满惋惜和疼惜。
她要在事情还可以挽救之前,给他一些劝戒。
*
今晚月色暗淡,似乎不时有零星小雨滴在发问,雅眠沿着花枝小径,朝郡主的住处急步走去。
没走多远,便发现前面有一盏摇曳的纱灯,两名婢女的身形在灯影里忽明忽暗。
“今晚的燕窝炖得刚刚好,郡主一定会喜欢。”只听其中一名婢女道。
“郡主最近胃口不错,真是奇怪,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难为她还能苦中作乐。”另一搭腔。
“咱们郡王从小身子虚,好几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所以遇事才不会大惊小怪吧。”
“你说,郡马爷会不会对郡主也……”满是担忧的语气。
“放心好了,郡马爷平时对郡主疼爱得什么似的,就算他与王爷不和,也不会为难咱们郡主的。”
对,或许这世上能让龙哥哥悬崖勒马的,只有郡主了。希望龙哥哥能看在夫妻情份上,就此收手,不要把政变的闹剧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雅眠两手指尖各拈起一枚石子,轻轻一弹,正中前面两名婢女的背心。还没来得及叫喊,那两人已经晕软倒地,碗中的燕窝也撒了一地。
剥掉其中一人的外衣,披在自己身上,拾起落在路边的纱灯,端起没了燕窝的空盘,来到郡主所居院落的门口。
奇怪,往日这儿总有侍卫守护,今天怎么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院门虚掩,雅眠很轻易便进得院中,直入那间雅致的卧房。
一名身着华服的年轻女子正坐在灯下,拿着幼稚的人偶在玩耍,听见雅眠的脚步声,笑着抬头道:“消夜端来了吗?”话未落,在看清楚雅眠那张陌生的脸,天真的笑容霎时收敛,露出惊恐神色。
“你……你是谁?”少女颤声问。
“你又是谁?”雅眠盯着面前那张素不相识的容颜,眉眼之间跟郡主有些相似,却绝非同一人。
“我……”少女咬咬唇,猛地想起应该故做尊贵,于是高声道:“我是雪菁郡主,你是何人?胆敢擅闯!”
“你是雪菁郡主?”雅眠立即抽出一把短剑,架在她脖子上,“小妹妹,不是金枝玉叶就不要胡乱冒充。快说,郡主到底在哪里?”
难怪门外不用侍卫守护,原来龙哥哥早已帮郡主找了替身,这样便可防止爱妻发生意外吧。
呵,也果然疼老婆……
“你怎知我不是郡主?”怀抱布娃娃的少女毕竟年轻,沉不住气,惊慌地问。
“很简单,因为我见过郡主!”雅眠故做凶狠地睨她一眼。
“啊!”少女顿时吓得魂不守舍,“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只要你带我去见郡主,我就不杀你。”雅眠心中暗笑。
少女瞬间神色黯然,摇了摇头。
“怎么,你不答应?”雅眠颇感诧异。
“我不是不想答应,而是……不可能。”小小声道。
“什么不可能?你给我老实点!”防止对方有诈,雅眠手中的短剑再逼近几分。
“你真要见雪菁郡主吗?”少女不由得抽泣起来,“她……她就在那帘子后面,你自己进去吧。”
帘后有人吗?雅眠愕然抬眸。
凭她灵敏的听力,居然察觉不到帘后有一丝人气。一种恐怖的感觉忽然爬上她的心头,使得她全身一阵发毛,一个箭步冲至帘边,薄纱一掀——仿佛一桶冰水从头淋到她的脚跟,让她冻在原地。
帘后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块祭奠死人的灵牌,在烛火的衬映下,她赫然看到“雪菁”两个字。
脑海一片混乱,盯着这两个并不难懂的字眼呆愣半响,似乎不能明白它的含义。
“她已经去世很久了。”一个声音自她耳后响起,惊得她蓦然回首。
闻人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进这方空间,轻挥衣袖,打发那冒充雪菁的少女默默退下,迳自踱到雅眠身侧,以指尖轻拭灵牌上的灰尘。
“她死了?”雅眠难以置信地呢喃,“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其实在我跟她成亲以前,她就去了。”闻人龙涩涩一笑。
“什么?!”这话更让她错愕,“你是说……你们根本没有成亲?”
“不,”轻声纠正她,“应该说,我跟一个灵牌成了亲。”
雅眠此刻像是失了声,再也问不出话来。
“那一年我来到京城,本想有一番做为,可惜京城不比他处,在这儿凡事都要讲究与达官权贵的关系,所以任凭我有万贯金钱,也施展不开。”闻人龙用一种非常平静的语调向她述说往事。
这些谜一般的往事,她千方百计想打听的,没想到,却是在这样诡异的情景之下真相大白。
“我在荣兴街买了一座小小的宅院,悉心等候机会,期间也用了不少手段结识一些达官权贵,可惜他们只在吃喝玩乐的时候应酬我一下,谈到正事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我给自己三年的时间,我对自己说,如果三年后,事情仍旧没有进展,我将返回辰山。”
原来,他也曾想过与她长相厮守,可惜这是在他无所做为的前提之下的想法。她,只是一个替补而已。
“就在我快要心灰意冷的时候,义山王府忽然派人来请我,说是义山亲王与我有要事相谈。我感到十分诧异,因为我与义山亲王素无瓜葛,他会有什么事情跟我商量?
“怀着疑问,我来到王府,一进门,整个人都惊呆了,整个王府挂满了白绸,还有纸扎的白色灯笼,仿佛有谁去世了一般。义山亲王面容憔悴,引我至一处僻静的水阁,摒退所有人,这才对我开口。”
“他说,雪菁郡主那年从扬州回京后,一直在他和王妃面前提起我,所以他很早就知道有我这个人存在。我入京之后,四处疏通关系,笼络权贵,一举一动,皆被他看在眼里。他说,他可以帮我达成步入仕途的心愿,甚至可以把我举荐到太后的身边,但我必须帮他一个忙。”
“他……要你娶雪菁?”思绪一片混乱,但雅眠仍旧可以猜出这个谜底。
“对,”闻人龙微微颔首,“他一开口,我也猜到了。”
“当时雪菁已经去世了?”否则王府里扎那么多白灯笼做什么?
“对。”
“那他要你这个假女婿,有什么用呢?”
“用来安慰他的妻子。”闻人龙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因为雪菁重病死去,义山王妃的疯病又犯了,义山亲王一方面找了个与雪菁容貌相似的女子来顶替,天天到王妃床前隔着纱帘请安。
另一方面,为了证明女儿仍然还活着,打算为她举办一场隆重浩大的婚礼,他甚至没有把女儿死亡之事禀告宫中,他要让世人都以为雪菁仍然健在,而且,很快就要跟一个如意郎君共结连理,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你……答应了?”雅眠听见自己的声音像风中的残叶一般打颤。
“为了我心中的大计,我不得不答应。”闻人龙淡淡地答。
“你心中的大计?到底什么是你心中的大计?你得到的东西还不够多吗?你还要什么?!”她终于忍不住逼问。
“天下。”这一次,他简洁有力地道出他的心思,“我要得到的,是天下!”
“你疯了!”
她深爱过的男子,居然有如此野心,为什么从前她都没有察觉到?
她一直以为他是那个陪着她玩乐的小哥哥,会哄她开心的小哥哥,没想到,却是一只栖伏在身边的猛兽,有着狰狞的野心。
奸像有一根棒子重捶她的心,忽然她蹲在地上,放声地哭,不是啜泣,不是哽咽,而是放声大哭。
好久没有这样的宣泄,一向克制的她,从不允许自己有这样激动的情绪,但此时此刻,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痛哭,她难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
那个曾经在她心中完美无缺的男子,居然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为了虚无缥缈的权势,放弃了寻常人该有的幸福,日夜陪着一尊恐怖的灵牌,把亡魂当成自己的爱妻……这太可怜!
仿佛一件本来美好的东西,在她面前瞬间幻化为微尘,灰飞烟灭,那种心痛,难以言喻。
而此刻,她除了哭泣,无能为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