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来,近三千个漫长的日子,支持康奕走下去的,是信念。
想见她——想再见她一面,再续前缘。
“当年的我,没有能力保护你。”
二十七岁的康奕,在八年后的今天站在冯月伶面前,他沉着冷静,口吻坚定地说:“现在,我有能力了。”
看着眼前的女人,时间磨去了她的青涩,也磨光了她眼中的神采,康奕不忍又心疼。他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有回到她身边的自信和把握,他有供她飞翔的天空了,可她眼中的光采却消失了。
以前的她对未来抱持着热情,她勇往直前,往自己的梦想前进,可却为了他,打消当老师的梦想,断送学业。
“我在美国待了八年,直到现在才回来,都是为了你。”他说,语气深情款款。
他当然知道,她过得不好。
以他对双亲的了解,她的挑衅让他们火大无比,即便无法提告,也会用更无耻的手段来给她警告。
舆论的力量要毁掉一个人,是很快的——-个和自己家教学生恋爱的师大学生,是悖德且不被认同的。
无视他的反对,双亲强行送他出国,硬是要分开他们,接着再利用人脉、资源,逼得她待不了教育界,念不了书,只能休学远走,并被勒令不准再见他,只是这些,他是之后才知道。
“现在你想做的任何事,我都会支持你。”再见到她,康奕心情激动,有很多话想要跟她说。
但冯月伶的表情却很微妙——康奕读不出她的心思,不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
她目光复杂的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康奕,沉着冷静,极度自信,一副事业有成的模样。
“我没有想到还能再见到你。”那一别,她真的没想到,这一生还有机会能再见他一面。
漫长的八年,她始终将他藏在心底。
说不想念吗?是骗人的,康奕这个人,占据她心中一个重要的位置,然而他回来了,笑笑告诉她,他回来了,然后呢?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但也有一些事情,是改变不了的。
“你看起来很好,我很欣慰——但请你先离开吧。”她深口气,用冷播疏远的态度说:“我要做生意。”
下逐客令。
康奕挑了挑眉,想不到自己会被扫地出门,再想起自己刚才的承诺,说无论如何都会支持她,现在,他总不能死皮赖脸待在这儿吧?
“我会再来。”离开前,他看着她的眼睛说。
冯月伶回以没有笑意的微笑,目送他离开。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让人猜不透她脸上那抹微妙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而,康奕很快就知道了,她那抹笑意所为何来——她开始躲着他!
他作梦也没有想到,会这么难再见到她一面,几次到店里找,她都不在——哪有这么巧?
“躲我?”第五次扑空,让他没耐性了,他不接受这种拒绝方式,要嘛,把事情说清楚!“既然光明正大见不到人,那我只好玩阴的了……”
康奕脑筋动很快,吃了闭门羹之后,他离开春嫣,立刻掏出手机,拨给特助。
“给我找公关张经理。”他决定出手了。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冯月伶变了,他也是。
近来,康奕养成一个不太好的习惯,就是只要他出手,那么对方,也要付出一点代价才行——
下午三点,冯月伶在春嫣的制作部门,准备出货事宜。
长年的劳力工作让她不长肉,不再像学生时期那样有肉肉的婴儿肥,身形瘦削修长,原本就高的她看起来更高挑,可这样的体型老被外婆嫌没有福气。
再次见到康奕,她确实心情受到影响,不确定是开心居多,还是有什么其他的。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之间没有这么简单。
“没有道理分开八年后见面,又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吧!”她一边搬货,一边碎碎念。“什么叫作我想做的事情他都支持我?这是补偿吗?不必了吧!”
没这个可能,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因为想不通,思绪走入迷宫,冯月伶需要发泄。
而她发泄的方式就是搬货,当她发出惊人的气势搬货时,是没有人会来招惹她的。
春嫣的营业时间是早上九点到晚上八点,每天下午三点,店里都会忙着赶出货,在下午四点以前,要让宅配公司把团购或者中南部的订单寄出去。
而这一天,在发泄过后,向来会待到最后一刻的冯月伶,在下午五点半把店面交给资深员工,自己打卡下班回家。
她开着代步的二手福特,在路上打电话,以免持听筒与对方通话。
“外婆,是我,我下班了。我今天跷班……为什么跷班呢?哎呀,好问题,因为我想你。”工作时的精明干练,在与外婆通话时,全变成小女孩的撒娇。
“你少来,肯定有事,等你回来说清楚!”个性爽利的外婆就像是冯月伶肚里的蛔虫,马上就识破她。
“外婆干嘛那么聪明。”她因为心事被拆穿而闷闷不乐。
“好啦,你慢慢来,车开慢一点。”
“一定要等我喔!”又跟外婆说了几句话,才收了线,专心在车况上,心急着想回家。
每当她心情不佳的时候,就会想找一个人说说话,讲讲心事,那个人当然是最亲的外婆,跟外婆说话,会让她心情平静下来,接着找到最快的方法,下最果断的决定。
就像是八年前,康奕爸妈施加压力,逼得她家教中心以及学校都待不下去,旁人的指指点点让她承受很大的磨难,她便回家跟外婆谈,然后毅然的,放弃当老师的梦想,休学。
并为了不再让外婆被街坊邻居在背后议论,也防备拿了钱消失但可能随时又会出现的父亲,她决定带着外婆卖掉中坜的房子,搬家,两人做起养生点心的小生意,现在,她们才有这么轻松的日子可以过。
她很想见外婆——抱抱外婆,撒撒娇,可惜天不从人愿,就在她快到家时,一通电话,粉碎了她的美梦。
“坤哥,什么事吗?”电话响了,是负责送大台北地区订单的司机大哥,冯月伶记得,今天他要到一家美商公司送货。
“那个……小伶,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太好,但是吼……这间公司老板说想见你,好像有生意要跟你谈耶。”阿坤小心翼翼开口。
如果是平时,她绝对二话不说,掉转回头,去帮坤哥的忙。
管理这家店,营运以及对外的公关,都是她在处理的。她不喜欢应酬,但不能否认,跟那些大老板接触,对春嫣有很大的帮助。
春嫣就是意外接了一位财团千金的订婚喜饼订单,上了新闻,才打开知名度的。
但现在可不算是平常时候。
冯月伶深吸一口气,才对无辜的阿坤轻声道:“好,我马上到。”
挂上电话之后,趁着等红绿灯的空挡,她把手机拿出来,找到今天阿坤送货的地点后导航,开车前往。
出发前,她不忘打电话跟在家中等待的外婆说抱歉,然后一路飞车前往目的地。
塞了一会车,四十分钟后,她才赶到位于东湖的康展集团。
这是一间从美国发迹的动画、游戏制作公司,来到台湾发展,发掘亚洲的动画人材,近年许多叫好叫座的动画、游戏,都是这间公司参与制作,或者独立制作的。
冯月伶听过这间公司,但从来没有来过。尽管收了这间公司的春酒礼盒订单,她仍没兴趣来一窥究竟,传言,这里门禁严,闲杂人等不得进入,因为随便少了一张纸,很可能都会造成无法弥补的后果。
“您好,我姓冯,是春嫣的店长。”停好车,她踏进康展办公大楼,在一楼的柜台表明身分。
正要解释自己的来意,拿出身分证和名片,换取通行证时,柜台却似早就准备好了,立刻回答,“冯小姐您好,等您很久了,请稍等一下。”接着拨了内线,找人去了。
等不到三分钟,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偕同阿坤一起出现了。
“店长吗?你好你好,不好意思要你跑一趟,我是康展的公关,我姓张。”年轻英俊,把自己打理得很干净的张经理,笑容可掬。
“张经理,别这么说,不知道有什么要改进的地方?”冯月伶知道他,面对公关,也回以公关的微笑。
“是这样的,这次的春酒礼盒很受员工欢迎,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我们中秋节的订单?听说春嫣的礼盒是出了名的难订,当然啦,我私人方面也要请你帮个忙,我六月结婚,我未婚妻一直很喜欢你们店里的东西,不知道方不方便……”
“当然没问题。”冯月伶一口应允,可想想不太对——只为数月之后的订单,就算加上公关经理的私人请求,这……其实一通电话就可以了,何必这么麻烦,一定要她来一趟?
一间跨国企业,国际知名的动画公司,为何要见她一个小小饼店的店长?
不合理。
“咳,请你来,的确是要谈一桩生意。”看出她亲切微笑之下的狐疑,张经理清了清喉咙,低声道:“我们总公司负责人家中有喜事,时间上有点紧迫,想问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们老板插个队。”
“是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时间——”面对这种情况,冯月伶很习惯了,总有一些企业主的喜事来得介卒,通常透过几个常客介绍来,她都会尽量帮忙。
像春嫣能做成康展的生意,也多亏一名熟客的穿针引线,为了顾及人情,康展负责人的急件,她会想办法接下来。
只要时间能配合的话。
“细节的部分我也不清楚,我们负责人一向重视个人隐私,所以得请你上楼,跟我们负责人商量商量,顶楼就他一个人。”张经理微笑,变出一张电梯感应卡给她。“直接上楼就可以了。”
“谢谢,我的身分证……”拿了感应卡后,她翻找自己的身分证。
“不用,时间紧迫,请。”张经理连忙摇手,笑着送她进电梯。
嗯……应该是对方打扰到她的下班时间,所以特别通融吧!
冯月伶边想边回以微笑,踏进电梯,使用那张感应卡,启动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