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辰灿实在很郁闷。那天他送完欧阳小姐回家,将欧阳小姐抱上床后就离开了。不知道为什么欧阳小姐隔天打电话告诉他,合约终止,这笔生意谈判失败。
他如实报告总经理程楚桓,程楚桓沉默了一会儿,半开玩笑道:“不怪你,谁叫你爱的是男人。”
生意没谈成,又让温靖目睹了不良的一幕,怎么算都是他吃亏。他决定要找温靖联络感情,顺便漂白一下自己日前的行为。
所以他又到了祥义国中,不过祥义国中的学生在秋季田径公开赛后暂时休息了几天,所以他是专程去接温靖下班的。
温靖就算没有带田径队练习也不会太早离开学校,有时候是加班办公,有时候是留下来锻链自己。
他知道温靖最近很忙碌,因为田径队的比赛成绩一鸣惊人、相当亮眼,整个校园内都在津津乐道此事,众多老师也有别于以往,纷纷给温靖鼓励。
校方一改之前反对的态度,转为全力支持,希望温靖提出未来田径队的发展规画报告,甚至在学校的网站上贴出恭贺的消息当作下届的招生卖点,校长还与全部田径队队员合影留念。
职场很黑暗,校园内其实也光明不到哪去;辛苦的差事没人做,果实丰收时大家抢着分,难为温靖了。
他拎着两杯饮品,站在校门口打电话给温靖,手机还没接通就看见温靖背着偌大的背包,手上提着沉重的袋子自夜幕中缓缓走出来。他喜上眉梢,正要上前打招呼,一抹女性身影急速越过他身边,上前给温靖一个西式拥抱,顺便亲了温靖的嘴唇。
温靖张大眼,她的视线穿过了拥抱她的女性,发现不远处呆滞发愣的安辰灿。
“小靖,我好想你。”美女又亲了温靖一记,黏在她身上撒娇。
温靖闭上双眼,沉重地深呼吸。过去的记忆根本无法抹灭,每当人们想抓住幸福的时候,梦魇就会开始出现,要你认清现实,拉扯你离渴望的越来越远。
“好久不见……凯莉。”她放下手中的提袋,回拥凯莉。
安辰灿的胸口很难喘气,不过他要自己保持镇定,依旧挤出一丝笑意朝温靖走近。
“阿靖……你的朋友?”他这才看清楚凯莉,她拥有褐色头发蓝色眼珠,是个非常漂亮的混血儿。
凯莉放开了温靖,勾住温靖的手臂,倚靠在温靖肩上,一脸幸福的表情,等着温靖回答。
温靖停顿了一会儿,神色复杂地轻笑。“我的女朋友,凯莉。”
安辰灿的心脏刹那间停止了。
“小靖,听到你这样说,我好感动,我果然还是很喜欢你。”凯莉又捧起温靖的脸庞亲了一下,作风大胆,根本不顾旁人。
“原来……你有女朋友了。”安辰灿眨了眨眼睛,一时间仍然不敢相信。
他向宋悠羽打探过,温靖根本没有女朋友,那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混血美女是怎么回事?他的恋情竟然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顿时他觉得好羞耻,他还妄想着将温靖一同拉入无法回头的世界,他真的很过分啊……温靖本就循着正常的轨道往前走,他不能这么自私。
“你是小靖的朋友吗?长得好美!”凯莉赞叹着,忍不住上前摸了安辰灿的脸。
安辰灿快速拨开她的手,凯莉吓了一跳,安辰灿自己也吃了一惊。
他真像个妒妇,不论男的女的靠近温靖,他都会吃醋,而且是天大的醋……难受到他不喜欢对方触碰。
“饮料给你们喝,我还有事,先走了。”安辰灿将饮料递给凯莉,头也不回地离去。
温靖望着他的背影,眼前一片空寂。明明冬天未至,却感觉黑夜里的风好冰好凉……
十月,她最恐惧的十月,果真在她的伤口上又增添了新的血痕。
*****
他失恋了,狠狠地失恋了。
他没再去联络温靖,不是因为难过,而是担心自己又做出令温靖困扰的事。毕竟温靖都有女朋友了,是该好好陪一陪女朋友,况且小两口似乎很久没见面了,情感一定比之前更浓烈吧。
想到这,他的心情宛若乌云罩顶,抑郁久久不散。
虽然恋情根本还没有展开,但他为了追悼已逝的情感,在周六的下午,来到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浪漫一世纪。
本来他是打算和宋悠羽聊天道谢,不过他一踏入店里就被眼前的人山人海给吓到了!宋悠羽在店里穿梭,忙着照应每个客户的需求。
安辰灿抽动唇角,立刻发现不寻常的事情。为什么程楚桓和高倚天会在这?天杀的莫名其妙!
他挤过重重的女性顾客,许多女性顾客看见他又是一阵尖叫,他充耳不闻来到程楚桓面前,指着两人的鼻头说道:“为什么你们会在这?”
“听说你之前送我们的情趣用品都是来这里买的,所以来逛逛。”程楚桓邪气一笑。
安辰灿摇头不信。瞧这些女顾客眼中冒出的爱心,就知道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都快变成这里的活招牌了。
“你们该不会是想一睹温靖的庐山真面目,所以在这里守株待兔吧?”他唯一想到的理由就是这个。
“基本上我们没那么多闲工夫,纯粹是偶尔路过就顺便进来,看能不能赌一赌运气。”高倚天又随手拿起新进的产品研究。“至于为什么每次路过店里,这家店的生意就越来越好,我们也不得而知。”
安辰灿望向宋悠羽,她狡诈地露出商人的奸笑,暗地里不知道用了多少宣传手法,藉此带动她的营收成长。
宋悠羽抓紧空档时间,走到三个男人跟前,乐不思蜀道:“我就猜你们是朋友,不过一直没证实。”
“你是把他们当作敛财工具了?”安辰灿吁了一口气。
“我哪敢呀!起初我只是觉得这间情趣用品店真是越来越蓬荜生辉了,挤进一堆俊男是想吓死人吗?后来女性客户越来越多,听说是网络上和BBS站上有人推荐我们家的店,说是常有美男子出入,免费帮我打活了广告!你也知道……温靖偶尔会来店里,也算是美男子一枚,我当然不会否认啊。”宋悠羽理直气壮地表态。
听到温靖的名字,安辰灿的脸色又凝重了起来,他朝宋悠羽启唇道谢:“谢谢你之前帮了我不少忙,不过以后我会尽量少去叨扰温靖,也会少来这里。”
“怎么语调这么悲凄?不会是出师未捷——”程楚桓勾起帅气的笑容,句末拉了长音。
“对啦对啦!身心都死了!”安辰灿不耐烦地挥着手,高倚天不禁放声大笑。
“不对呀……我前阵子才鼓励过她,她和你的关系应该要有所进展……”宋悠羽拧皱眉间,不得其解。
“他好像一直都有一个外国女朋友,只是你不知道。”安辰灿哀怨地叹息。
“咦?女朋友!”宋悠羽大叫了一声,一脸诧异。
“怎么了吗?”安辰灿问道。
难道温靖真正爱的是女生?宋悠羽当下心慌意乱,没了分寸。她是温靖的好朋友,却从未听过这件事!但是她清楚知道温靖对安辰灿的心意,没道理温靖爱的是同性啊。
“她怎么可能有女朋友,因为她……她……她是女生呀!”
温靖穿着深色衬衫、蓝色牛仔裤,头发抓成有型的线条,看起来沉稳而帅气;她提着一袋食物,经过护士小姐的检查管制以及登记身分后,才步向铁门之后的空间。
两道铁门开启,她进入其中,熟稔地通过回廊,找到固定的病房,她朝床上那抹虚弱的身影打招呼,声音比往常更为低沉。
“妈,我来了。”
一名憔悴的妇人静静地蜷缩在床上,再慢慢地爬起来抬眼,原本空洞无神的双眼在看见温靖之后奇异地笑了……
“儿子,过来让妈妈看看你,工作很辛苦吧……都瘦了。”妇人举起骨瘦如柴的手,朝她勾了勾。
“不辛苦,最近学生都很乖。”她走近床沿,拿出袋子里准备好的保鲜盒,打开盒盖,里头都是去皮切好的水果。“我带了你最爱吃的苹果,很甜的。”
她拿了一片递到母亲嘴边,母亲轻咬了一口又吐出来,皱眉埋怨道:“不好吃。”
“那再试试水梨。”她换成别种水果递给母亲,一样又被吐在地上。
她站起身拿着面纸擦拭地上的脏污,母亲倏地下床抓住她双手,情绪稍显激动。“我听其它人说十月到了,你爸怎么还没来接我们回去?”
“爸比较忙,晚一点。”她安抚着母亲。不论她何时来探望,她母亲总是关心十月何时到来,年复一年,每每都是如此。
“你骗我!他是不是不会来了?你说呀!你说呀!”她摇晃着温靖。“就连你也不想来看我对不对?因为你和别人都一样,瞧不起我!”
“妈……没这回事,你冷静一点。”她软语哄着,扶起母亲坐回床沿。
“我不想待在这,我想出去!我想出去……这里不是医院,是监狱是监狱!”方月棋精神恍惚地不断重复。
温靖抚着母亲的背部,柔声道:“妈……你生病了,需要在这里治疗,等过一阵子我再问医生能不能请假带你出去。”
蓦地,方月棋悲恸的哼笑了起来。“你每次都这样说,哪一次真的带我出去了?”
温靖难过地垂眸。这么多年来母亲的病情一直不稳定,她根本无法带母亲离开精神病院。
“我保证下次一定会和医生争取。”她微笑,摸着母亲的长发,眼眶却泛红。
方月棋握住温靖的掌心,又匆然转换了情绪,眼眸带着深切的期盼。“儿子,你这次怎么又没带女朋友一起来?”
“她今天刚好有事,改天吧。”她扯出一抹苦笑,敷衍过去。
“什么时候要结婚呢?肯定要生个胖孙子给我,你的奶奶才不会看扁我们。”方月棋径自点头说着。
“好,生儿子,肯定生个胖娃娃给你抱。”她轻声附和,语气里有说不出的酸楚。
“对,儿子好……像我生的就是儿子……”方月棋傻呵呵地笑了两声,沉默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狠狠地推开温靖,尖声大叫:“不对!你不是我儿子!你的女的!你为什么要冒充我儿子!”
温靖睁大了眼,上前拥抱陷入失控的母亲。“妈!冷静一点,我是你儿子,我是你最爱的靖啊。”
方月棋厉声哭喊着:“靖是女的!为什么你是女的?为什么我生的是女儿?”
“妈……”温靖咬住下唇,任母亲不断垂打她。
方月棋忽地掐住了温靖的颈子,目露凶光。“都是你害的!要是你没出生就好了!我今天也不会落到这种下场,你都不愧疚吗?你怎么不去死一死呢!”
温靖没办法呼吸,只能握住母亲的手腕试图挣脱,但是疯狂的方月淇力量大得吓人,已经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
护士小姐在此时冲了进来,许多人合力之下好不容易才分开了纠缠的两人,医护人员架住了方月棋。
温靖狼狈地跌坐在地,方月棋仍是不死心地上前踹她。“你滚!滚得越远越好!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温小姐,请你离开,病人情绪已经失控,请你离开!”另外一名护士扶起温靖,强制将她带离病房。
温靖踉踉跄跄地被赶至走廊,仍是听见母亲高声哭喊:“还我儿子!你们为什么要赶走我儿子!你们是不是都是同挂的,都是来整垮我们的——”
温靖失魂落魄地迈出步伐,整个人的灵魂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她再次穿过两道铁门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空间,不堪的记忆一一涌上脑海……
她出生于豪门世家,而她母亲在难产生下她之后从此不能再生育,原本一家人选算和乐,但随着祖父母的年纪越来越大,家中为了争权夺利,内斗越来越严重,大伯小叔们纷纷为了往后的争产布局,爷爷奶奶又是传统刻板的中国人,重男轻女,父亲不甘只有一个女儿无法继承家业,开始到外头拈花惹草。
母亲日渐消瘦,食欲不振,偶尔会崩溃大哭,偶尔会自言自语,然后时常感叹自己生的不是儿子。
豪门深似海,父亲的兄弟姊妹纷纷来打击母亲,极尽苛刻,甚至将她们母女当佣人使唤,父亲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不曾阻止,还嘲讽母亲的肚子不争气,咒骂她生了一个无法利用的赔钱货。
然后就在她十五岁那一年的十月,她的父亲光明正大地带着外遇的对象回到家中,那个女人已怀有三个月身孕,并且腹中胎儿是个男婴。
温家立刻逼母亲签下离婚协议书,将她们母女赶出家门,给了一大笔赡养费,父亲当时说得决绝。
“从此以后,你们母女与温家毫不相关,到死不相往来。”
她永远记得她与母亲在豪宅门外相拥、抱头痛哭。她憎恨高墙内的那群人,勾心斗角、自私自利,她诅咒他们永远困在豪门的宅第里,永远被金钱束缚,永远得不到自由与宽恕。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被束缚而无法获得自由的……竟是她的母亲。
温靖不知不觉已走到医院外头,丝丝细雨缓缓飘下,阴沉沉的低云和斜雨交织成灰茫茫一片,然后雨势骤然变大,打在肌肤上传来明显的刺痛,她抬头望着雨水落下,浸湿了她的衣衫。
她步履蹒跚地持续向前走,眼神没有焦距,只剩下可怕的黑暗不断吞噬着她。
然后,她的天空停止了雨水,她被淋湿的长翦轻轻地眨动,一片漆黑的视线中彷佛出现了微光,她开始听见雨声,看见景物,也看见站在她眼前、满脸疼惜担忧的安辰灿。
他为她撑起了雨伞,什么都没开口多问,只道了句:“小心着凉感冒。”
她定定地凝视着他,湿漉漉的发不断滴下水珠,世界一片沉寂。
“能……陪我一起淋雨吗?”她苍白的唇颤动着。
他丢开伞,上前纳她入怀,抚着她背脊,心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