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蓝千蝶离开杜慕羽的寝房没多久,就又径自回来了。
杜慕羽在听到脚步声靠近时,早已掩去那抹自我嘲弄,装出一脸轻佻的模样,“这么想我?这么快就回来了?”
蓝千蝶直勾勾的看着他,想他吗?没错,她想了十年、花了十年多的时间才走到他身边,她要做的事绝不是离他远远的……所以她逼自己再回来面对他,至少要亲眼见他吞下那一碗汤药,她可不能将他愈医病愈重。
房门外,再次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汤药来了,呼呼。”
人未到,厉总管的声音先到,接着就见他端了碗刚煎好的汤药推门而入,直接走到床边,看着热呼呼直冒烟的汤药,他想想后又回身端到桌上放着。
“喂你家主子喝。”蓝千蝶以手势示意他再端起来。
“可是这药还冒着烟呐。”厉总管皱着眉头说。
“要听大夫的话,像爷我,她要我做什么,我绝不会有1一话。”杜慕羽嘴角微扬,也伸出手示意要他端起来。
厉总管只得再端起汤药,走到床边,正准备要弯身喂药。
“不要你喂,爷比较习惯女人来喂。”杜慕羽摇摇头,含笑的目光看向蓝千蝶,他的嗓音还刻意的多了几分温柔,带了点诱哄。
不就是喝个药,啰哩啰唆的。“我也习惯一次灌一整碗,还要愈烫愈好,要吗?”她说得咬牙切齿,还真的走到厉总管身边,作势要端走他手上的碗。
“哈哈哈……”杜慕羽明明身体很痛,但她的反应真的是有趣极了,他真的觉得好好笑,而且是打从心底笑了起来,认真回想,从他被背叛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不曾这样真心笑过了。
“不不不,蓝大夫,奴才来就好。”厉总管急急的顾好手上的汤药,他更是佩服主子,在这当下怎么还笑得出来?他都心惊胆战了,怕这个怪怪的小大夫真的将整碗热腾腾的汤药就往主子嘴里灌。
他角起一匙汤药,吹了吹,小心翼翼的送到主子的唇边。
扑鼻而来的味道,飘着药材的浓郁香气,竟没有那股难闻的药味,杜慕羽挑起浓眉,深邃黑眸温柔的看着她,“不是要吃苦,这汤药怎么没闻到半点苦味?不会是你心里舍不得吧?”
她莞尔一笑,笑得很开心,“如果你指的是黄连,这药材中的确没放黄连。”
小美人怎么笑得这么愉快?莫非有诈?他蹙眉缓缓的靠近汤匙。
厉总管将汤药甫送入他口中,他立刻脸色丕变,这是什么?!一股可怕的浓浓苦味从舌尖猛地往喉头上冲,苦到他头皮发麻,“噗!”他立即喷了出来,“咳咳……苦、苦死人了!这么苦怎么入喉?”
可怜的厉总管来不及闪开,被喷了一脸的汤药,胖脸上多了好几道黑汁。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还有,良药苦口,你若想要自己的怪病快好,就乖乖的喝了它,别让我瞧不起你,昂藏七尺的大男人连这么点汤药都咽不下。”她灵秀动人的明眸闪动着狡黯,没办法,她为他习医苦了十年,他总得吃些苦回报她,不然她心里会不平衡。
杜慕羽以袖子拭去口角的药渍,额上已冒出薄薄的汗水,再看到厉总管死死端正的汤药还有九分满,他的胃已经开始翻搅了。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这药能苦到什么程度?竟让主子都变脸了,厉总管悄悄的将主子喷到脸上还未擦拭的汤药用食指一抹,偷偷的放到舌尖舔一下。
天啊!他脸色倏地一变,吐吐舌头,双手捧着汤药,能走多快而不弄出一滴汤汁就走多快的状态下,他来到桌子前,“水水水水……”他将汤药搁在桌上后,就急急的倒水喝,这药真的太苦了,让他忘了主仆分际,一连喝了好几杯水后,才尴尬的想到自己的主子。
“呢……主子,您要喝水吗?”
“噗!哈哈哈……”蓝千蝶见他那张胖脸尽是困窘的红光,忍俊不住的笑了出来。
杜慕羽的一张俊脸很复杂、很挣扎,虽然只是小小一汤匙,但这辈子,他从未喝过那么苦的东西,而且只沾一点就在口腔里扩散开来,从喉间呛到口鼻,但此时,看着她笑得灿烂,他忍不住低如蚊蚋的喃喃自语,“很开心?那也好,像我这样的废人还能让人开心,也还不算是废物嘛……”
“你说什么?”她听不清楚。
他又笑咪咪的说:“我说好苦,能不能鼓励一下,给个吻?”他魅惑的看着她,毫无掩饰对她这张清丽出尘的容貌有多么欣赏,他又有多么想一亲芳泽。
又是一张邪恶的笑脸,但他刚刚说那句话时,她好像捕捉到一抹黯淡悄然闪过他那双黑眸,但因只是一闪而逝,她稍不注意便错过了。
“趁热喝吧,不然会更苦的。”她转身走出房间前,又回头加了一句,“预告一下,药会愈来愈苦。”
还要更苦?厉总管怔怔的看着她步出的身影,颈背的寒毛却一根根的竖了起来。
“快喂吧。”杜慕羽苦笑,染上这病真是无妄之灾,连吃药也痛苦。
“呃,是。”他脸儿发白的连忙回头,一边吹一边喂,但忍不住冷汗猛冒,看主子喝到五官扭曲也不吭半声的,他不得不佩服,主子怎么那么能吃苦?
“主子,还是我去拿点蜜来和一下?”
“不用了。”杜慕羽索性拿过他手上那剩下的半碗汤药,忍着反胃的不适,一口气的喝下后,将碗递给他,“下去吧。”
厉总管傻了,呆呆的接过空碗,“是。”
杜慕羽躺了下来,瞪着寝房的天花板,满嘴的苦味他还能咽下肚,因为这与那种闷在胸口、心中的苦涩一比,仍是天差地远。
京城近郊,当今太子齐纬一马当先的策马奔驰,他最信任的亲信杜政中则间隔半个马身尾随在后,而在两人身后,还有多名骑马的随侍以一定的间隔随行,保护他的安全。
一行多人从林木葱郁的蜿蜒山路一路往山上奔驰,直至快接近一处凸出平台时,齐纬高举右手,后方随侍纷纷拉住缰绳,马儿一一仰头嘶鸣后,急急停下脚步。
他和杜政中则放慢速度,两人在平台前停下马儿,接着下了马背。
天朗气清,再加上居高临下,繁华京城尽落眼底,齐纬面无表情的凝视着这一大片合该属于他的天下。
“外传杜慕羽生了棘手怪病,真有此事?”他有着俊美的面容,再加上天生贵气,一袭金黄袍服临风而立,气势逼人。
杜政中立即向前,拱手道:“禀太子,确有此事,不过,我也听说堂弟还是找了不少烟花女子进广千园伺候。”
他看着陷入沉思的太子,见他沉默许久不语,忍不住又道:“其实太子何必在乎他,有什么事,我的人脉及拥护太子的亲信都愿意为太子效力。”
齐纬绷起俊颜,回头瞪着他,“整整两年了,一切都还是在原地打转,什么也没有改变,谁为本太子效力了?”他很懊恼,也更生气。
杜政中皱起浓眉,“太子此言差矣,不少元老重臣都力拥太子,朝中官员的人数也在增加中,这可是臣努力与他们交心的成果。”
他脸露鄙夷,“都是人微言轻抑或是等着告老还乡的老家伙,能成什么气候?父皇只要一直不让位,就算满朝文武都挺本太子,也是白搭!”
他很闷啊,花了大把大把的金银珠宝拢络人心,但钱收得快,就没人敢公然上諌要父皇让位。
先前他身边有杜慕羽时,父皇对他循序渐进的治国之道还赞赏不已,甚至还主动提及未来登基一事,但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他这太子如同虚立,鲜少被父皇召见,像是被打入冷宫的嫔妃,也遭皇兄弟们时不时的冷嘲热讽。
“被父皇视为谋逆者的主谋,竞没被摘掉太子之位?不过,人贵在自知、知取,难道某人不应自行求去?”
“哈!有人就是不知“取”字如何写。”
回想起当初众皇兄弟们一句句的嘲讽冷语,他的下颚一绷,胸口燃起一股熊熊怒火。
“太子勿急,皇上不是一直在推动新政策,就元老重臣所言,国库的钱日见捉襟见肘,又逢东北水患肆虐,灾情严重需要用钱,新政策更需要银子来实行,否则就成了君失信于民,”杜政中顿了一下,继续道“一旦民怨愈来愈深,朝官就有机会拱立新主,至少打着让皇朝有;番新气象的大旗,以民意逼退,还怕皇上不让位吗?”
“言之有理,但本太子已经厌倦一等再等了。”黑眸一闪而过一道狠戾之光。
“太子,欲速则不达。”
“父皇施政困窘还得拖上一段时日,你要本太子再消极等待?”
“那太子的意思是?”
“杜慕羽这怪病不是来得突兀,京城的所有大夫都感到棘手,杜慕羽更因此缠绵病榻,不曾踏出广千园一步,”他冷笑,“如果父皇他……”他刻意停顿,黑眸中突然有冷芒闪烁。
杜政中脸色丕变,马上听懂了,他吞咽了口口水,心惊胆颤的道:“可是每个人都说,他的病因不明,连大夫也查不出来。”
“总有些蛛丝马丝可循,本太子不信什么都查不出来。”他突然拿出一只哨子一吹,在山风吹拂之下,几乎听不到什么声响,然而不过眨眼间,几名蒙面的黑衣暗卫立即飞身掠来,一一在齐纬身前站定,弯身拱手,“参见太子。”
“他们都是死忠的暗卫,个个武功高强,本太子特别允许你可以指使他们不择手段的做任何事,只要找到让杜慕羽生病的病因即可。”
“是。”杜政中惊讶于这些人的好功夫,竟如鬼魅般无声无息的出现。
齐纬飞身上了马背,拉了缰绳调转马头后,先行奔驰,几名随侍也立即策马跟上前去。
杜政中看着这几名仅露出冷湛精光黑眸的蒙面黑衣人,其中一人上前,交给他一只暗哨,“日后大人只要有所指示,请以丹田之力吹响这只哨子,我们会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大人身边。”
杜政中战战兢兢的接过哨子,点点头。
黑衣人再次拱手,接着迅速飞掠而去,如同鬼魅般的消失在葱郁的森林中。
气派恢宏的广千园,自从杜慕羽这个主子生怪病后,白画清静,入夜后更是寂静,即使蓝千蝶住进来,气氛依旧。
宅邸内院,杜慕羽半坐卧在贵妃椅上,透过厅堂的雕花圆窗,看着盛夏阳光下,亭台楼阁的庭园,花卉迎风绽放,蓦地,一抹娇小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是蓝千蝶,她仍是一袭南疆彩绣绸缎裙服,那张让阳光亲吻的俏脸粉嫩诱人。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下脚步,闭上眼眸仰头面向湛蓝的天空,接着她又张开眼眸,脚步轻盈得如同一只美丽凤蝶翩然的越过庭院,其间还有奴仆在洒扫,但他们并未停下手边工作对她行礼,而蓝千蝶的脚步依旧,拐过院落消失在回廊尽头。
他知道奴仆们已经习惯她的存在,她很独立,不喜欢有人跟进跟出,对他们福身行礼的行为,也直言不必多礼,但若是哪个人咳了、脸色欠佳,她会很率性的把个脉,有时会丢出一颗药丸给对方吃,有时就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张药单。
就厉总管替他搜集回来的情报,他不得不说她真的有两把刷子,药单上的药材明明都很一般,价格也不会太贵,不会让这些奴仆们负担太重的药材费,但却又能药到病除,当然,除了他跟外公还在“缓慢”治疗中。
不过,至少他已能摆脱床铺,他步出寝房,抬头看了一片无垠的蓝天,好奇刚刚她眼中的天空是什么模样?一如南疆湛蓝?
此时,丁华跟李智连袂快步走来,他直接走到亭台,两人快速跟上来。
“爷,皇宫有新消息。”丁华拱手道。
“国库吃紧,皇上推动政务已是捉襟见肘,没料到屋漏偏逢连夜雨,东北水患肆虐,百姓流离失所,该地方官快马请求朝廷拨款赈灾,官银、粮草急送东北,国库便更吃紧了。”李智也跟着拱手说道,这是主子安插在宫内的耳目所传递出来的新消息。
“皇上非昏庸无能,也有心改革,对百姓也很有心。”杜慕羽摇了摇头,安插耳目是为了自保,也为了报仇,倒没想到如今置身事外了,才看清楚谁才是明主。
两人用力的点点头,神情中也不无惋惜,若没发生那件事,以主子竭尽心力辅佐皇上之势看来,今日光景也必然不同。
“派人暗中找离东北灾区最近的城镇购置一批五榖米粮,包一镖局车队运送,饥饿起盗心,防抢也防贪官霸占,一定要送到灾民手上。”杜慕羽立即做出指示。
两人明白点头,主子虽然对朝政间的权势斗争失望,但对民间百姓的事总不忘济弱扶倾,只是这些好事皆为善不欲人知,全在台面下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