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南回来,皇帝给了萧图南十天假期。
天气热,打猎游湖什么都免了,萧图南在家画画写字,偶尔跟王府的清客下棋,假期第七天,安平郡王前来拜访。
安平郡王来秦王府,那是走自家后院一般,都不用等通报,熟门熟路就进了曲文苑。
「图南,图南。」安平郡王一路喊进来,「人在哪?」
小丫头连忙说:「羽丰郡王在书房。」
「不用带路,我自己知道位置。」
萧图南就听得外面一阵喧嚷,然后由远而近,来人不等通报就自己打开了格扇,大步走了进来。
珍之也是见惯了,上前奉茶,「奴婢给安平郡王问安。」
「不用多礼。」安平郡王走了几步往前,一看案头,「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写字?」
「我为什么不能写字?」
「就是,你没听说吗?」安平郡王一脸奇怪,「城南的消息。」
「我又不住城南,哪里管城南的消息。」
「那你管朝阳的消息吗?」
萧图南头也不抬,「没兴趣。」
「喔。」安平郡王摸摸鼻子,「那是我多事了,还以为你有兴趣。哎,跟你说一件趣事,我早上去泯东那边看了他的长子,可真像他,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一看就是父子俩,那个家生丫头可好命了,一下成了平妻,听说泯东县子夫人气得跳脚,可也没办法,德王爷跟德王妃对这男孙宝贝得很,舍不得他当庶子。」
萧图南心想,袁朝阳能出什么事,这也才几天,他一点都不想知道,一点都不,「泯东生了八个女儿后才生了这个儿子,德王府自然是宝贝的。」
「泯东可高兴了,一直秀他儿子,说来也奇怪,我们都二十五六岁了,但是看泯东秀儿子,我就会一直想到小时候他秀百鸣砚的脸,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萧图南自然知道,泯东自小跟袁朝阳亲近,安平郡王要是知道什么城南的事情,有很大的机率是从泯东那边知道的。
笑话,他萧图南可是秦王世子,过几天就要收贵妾,这几日在盘算正妻人选的人,他对袁朝阳这个前妻一点想法都没有。
就算知道她生病总是拖沓,虽然知道她生病就特别爱撒娇,可是这些都跟他无关,他,萧图南,根本不在乎。
城南的事情,城南能有什么事情,袁朝阳家的铺子都在京城一百多年了,皇帝都不知道换了几个,再来个一百年也不会有问题。
「我还想顺便替我家翠烟问问,我祖母的意思是,如果你觉得可以,两家就快点说亲,如果你不喜欢,也得早点说清楚,毕竟女子不如男子,耽误不起,跟你说,翠烟的画像可不只秦王妃有,磔骑大将军也有。」
「骤骑大将军?他几个儿子都成亲了,孙子年纪又不到,你妹妹进府了能嫁给谁?」萧图南想了一下,「大将军的续弦?」
安平郡王嘻嘻一笑,「可不是。」
萧图南嫌弃,「大将军这怕都有五十了吧,你家老夫人也不嫌孩子委屈?」
「这你倒误会我家老夫人了,翠烟愿意,过了门就是老夫人身分,一品诰命,掌中馈,这可比嫁给薛大人家的嫡孙当孙媳妇,被压一头强得多,孙媳妇什么时候才熬得到头?当然,嫁给你是最好,去江南前我还想给翠烟说说,但从江南回来,我觉得还是算了,大将军好歹看重我妹的美色,你连我妹的美色都看不上,嫁给你,翠烟肯定只会是家中的摆饰,得不到一点关心。」
「我也还没决定正妻人选……」
「这就是了,大将军可是一看到翠烟的画像就写信来了,诚意满满,显然被翠烟的美色打动,你呢,美色都打不动,我看裴秀女可比翠烟美多了,你居然也没心动,我真觉得算了,夫妻年龄不是问题,大将军只要对翠烟好,一样和和美美,夫妻年龄适当却没有爱,那也美满不起来。」
「所以你今日是特别来跟我说这个的?」
安平郡王笑得欠揍,「这只是顺便,婚事哪急着这几个月呢,我主要是想跟你说朝阳的事情,你既然不感兴趣,那我就不说了,下午要去永乐那边看异域舞姬,走啦。」
安平郡王风一样的来,风一样的走,留下一个未爆弹。
萧图南真的想揉死安平郡王,为什么要跑来跟他说,为什么又不把话讲清楚?虽然自己讲了没兴趣,但他还是可以说啊,他们都是郡王,都是正二品,没有谁比较低。
低头,就见自己写的大字,最后一个字已经丑得不成样子。
他还是受影响了。
萧图南一下单手折断了毛笔,然后唤,「伍大呢?」
很快的,伍大进来了,「小的见过郡王。」
「去城南袁家打听打听,小心点,别让人发觉是我想知道。」
伍大跟了萧图南二十几年,十分懂,「是,小的明白。」
之后萧图南开始心不在焉起来,一下怪安平郡王多嘴,一下又觉得自己干么那样倔强,就当是一起长大朋友,问一下也很自然啊,和离之事,对外都是说无子,在外人看来,他们应该算好聚好散……
可恶,伍大也去太久了。珍之给他端上四色点心,他挥挥手让珍之下去。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伍大总算回来了,「回郡王,听说有宵小集团闯入袁家抢掠,几个女眷被吓得不轻。」
袁家被宵小闯入了?
萧图南站了起来,「可有人受伤?」
「倒是没有,不过袁大小姐病中,袁大奶奶怀孕,经过这一吓,两人都卧床不起,饭也吃不下,城南人都知道袁家现在高价收购鹿角灵芝,不过鹿角灵芝难得,虽然已经开价到五百两,还是没有铺子找到。」
萧图南脸色难看,袁朝阳是势利,是现实,但袁朝阳也美好了他整个青春,他对袁朝阳的感情不是爱恨可以概括,她不能不好,不然他就不知道要得意给谁看了。
「报官了吗?」
「报了,虽然袁家现在不过一般百姓,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
「不过袁家跟官府说,袁大小姐跟跟羽丰郡王,安平郡王从江南回来,可是有交情的,官府打听后确实如此,所以办案还算积极。」
又打着他的名义招摇撞骗!
奇怪的是他没有很生气,京城就是这样,没几分关系,谁理你。
伍大接着说:「小的去打听时,听说……听说住在三进东角的袁大小姐因为还没睡,跟匪徒打了起来,挨了好几棍子。」
萧图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胆子真的太大,听到动静就装睡啊,她一个女孩子家,居然敢跟匪徒动手。
鹿角灵芝……
「珍之。」萧图南唤道:「你让管家去翻翻库房有没有鹿角灵芝,我记得库房还有两枚。」
「是。」
不一会,珍之回来了,库房的确还有两枚。
萧图南遂命伍大带着灵芝上袁家,就卖他们八百两。
珍之掩面笑着,郡王哪缺这些钱?照她来说,无子也没什么,当时袁大小姐确实占有欲强,不肯张罗侍妾通房,不过经过这几年,也许已经想开。
这一趟南行,珍之是真的看清楚了,没了袁大小姐的陪伴,郡王只怕这一辈子都不会真正开心起来。
*
袁朝阳真的觉得自己太傻了,她自小骑射都不行,何况武艺?却冲上去跟匪人对打,结果被打了个鼻青脸肿,疼死她了。
她从江南生病后一路赶回都没有好好休息,又遇到匪徒上门,这下真的什么都吃不下了,瘦了一大圈。
但她不是普通人,她可是袁朝阳,袁家的长女,就算吃不下饭,也不能阻挡她撑起一个家。
脸上青青肿肿的是不好出门,但还是能在家看帐本。
「大小姐。」郝嬷嬷喜孜孜的进入花厅,「刚刚有人上门卖这个鹿角灵芝,老奴仔细看过了,是真品没错。」
袁朝阳一喜,「快拿去厨房炖汤给大奶奶喝。」
弟妹柳氏这几日害怕睡不着,眼圈都黑了。
「大奶奶怀着孕,自然要喝,小姐也得喝。」郝嬷嬷十分高兴,然后又困惑地说:「嬷嬷听李管事说,卖灵芝的人有点面熟,只是想不起来是谁,嬷嬷让他形容了一下,觉得有几分像羽丰郡王身边的那个伍大,方脸,黝黑,大耳朵,留着两撇小胡子,个子又高又瘦,看起来竹竿似的,说着一口官腔,不是伍大又是谁?」
袁朝阳一脸好笑,「嬷嬷,我们在城南,他怎么会知道我们袁家在找鹿角灵芝,就算知道也不会派人送来的,他可是巴不得捏死我。」
郝嬷嬷心疼,「无子又不是小姐的错。」
「当然是我的错。」
青和郡王,安平郡王,泯东县子都已经儿女成群,他却还没一个嫡子,不是她的错又是谁的错?何况跟她在一起,他就会没出息。
秦王妃说得对,等将来他们老了,萧图南仍然是个五品县子,萧图恩成为新任秦王,然后把这个嫡长兄分出秦王府,现实的人生才要开始。
袁朝阳不会想太多的,那日在郑州驿站,有他说的那几句「本郡王又不跟她同床」,「那是为了要气你」就已经够了,她袁朝阳对他来说不是路人甲乙丙,在他心中仍然有一定的位置,好坏参半,也好过无情无爱。
这时袁太太一脸忧愁的从内廊出来,她刚刚去看了媳妇柳氏。
袁家是八字犯冲吧,儿子腿骨裂了得休养,怀孕的媳妇受了惊吓,饮食不思,生病的女儿被匪徒打了个头破血流,现在脸还肿着。
袁朝阳见母亲出来,连忙迎上,「娘,买到鹿角灵芝了。」
袁太太一喜,「终于买到了?」
「女儿已经让人拿去厨房炖了,晚上肯定让弟妹喝上灵芝鸡汤。」
「那就好,大丰媳妇这几日吃得那样少,我都担心饿到我孙子。」
「救命灵芝来了,娘大可放心。」
袁太太爱怜的看着女儿脸上的青肿,「下次可别这样冲动了。」
「没下次了。」袁朝阳虽然憔悴,说话还是有女掌柜的霸气,「我天天去盯官府,我昨日说了,再不把盗贼抓到,让我们一家安睡,我可真要去求永乐公主了。」
袁太太知道女儿没求过公主,也没求过那些郡王县子,但这次盗匪太吓人,不抓起来一家都别想好睡,哪怕已经多请了护院,但家里女眷孩子多,总归还是害怕,这回是没出人命,但下回呢?难保有这样的运气。
「太太,老奴多嘴一句。」郝嬷嬷道:「这鹿角灵芝也不是凭空得来,老奴听李管家说,卖的人倒像是羽丰郡王那边的伍大。」
袁太太意外,「当真?」
「伍大那模样十分有特色,至少老奴可没见过第二个有相同特征的人。」
袁太太就喜了,「朝阳,是不是这趟南行——」
「没有的事。」
「可是羽丰郡王都带上你了。」
「那只是他不想食言罢了,他想让我知道,他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会实现,哪怕是以前的承诺,他带我去江南,为的是不想毁约,不是为我。」
袁朝阳一阵好笑,她知道母亲在想什么——既然羽丰郡王对你还有意思,不如两家再结亲?
母亲爱她,太害怕她一个人孤独终老了,可是一个无子又嫉妒心重的女人,注定只能这样,更何况对萧图南来说,她犯下的错误可不是无子这样简单,她势利,她现实,她没有真心。
那个来卖灵芝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