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倾雪为女学而从边城来到屈申城长住,虽说不打算带走郡王府所赠之物,但这几年置办的东西加上每年从边城送来的物品,整理起来也得花些时间。
回到郡王府,刘孋手脚麻利的带着何大娘收拾,李尹一则将收拾好的箱笼一个个的搬到院里。
宁倾雪想帮忙,但刘孋不让,最后无法,她只能动手收拾些丝线和脂膏等小东西。
在院子的李尹一才放下手中的箱笼,就看到院门走来的行人,他挺直身子,转身回到屋内,说道:「小姐,大小姐来了。」
宁倾雪闻言,放下手中的丝线,为免节外生枝,她原本打算收拾妥当后再告知郡王府,却没料到宁若月这个节骨眼来了。
看着四周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看来想瞒也脑不了,只能正面相对。
宁若月一进院便察觉不对,踏进了房内看到杂乱的四周,没掩饰自己的惊讶,目光看着站在窗边的宁倾雪,「福宝,你这是怎么回事?」
宁倾雪从窗边微侧过身,看向宁若月的眼神冷淡而漠然。
宁若月只顾着打量四周,并未留心她眼神的转变,伸手握住了宁倾雪纤细的手,「你病才好,想做什么,交代奴婢便是,怎么自个儿动手了?」
宁若月关切的语调令宁倾雪胸中一闷。
宁家女皆生得一副好模样,尤以宁若月为最,郡王嫡女,自小知书达礼,蕙质兰心,这些年更在百姓间传有仁善之名,站在她的面前自己
总是自惭开秽,黯然得如同她的婢女。
「怎么不说话,可是身子不适?」宁若月难掩担忧的细细打量。「我派人去叫二哥回府一趟可好?」
宁若月心知宁齐戎与郡王府向来不亲近,但只要扯上宁倾雪,宁齐戎从未说不。
宁倾雪硬生生忍仼想甩开宁若月状似亲密拉住自己的手,明白不到撕破脸的时候,「姊姊别忙,我没事。」
纵使心绪难平,但她说出口的声音依然软糯。
宁若月顿了一会儿,久久才叹了口气,「你没事便好,只是……」她皱眉看着四周,「刘孋,这些箱笼是怎么回事?」
宁倾雪性子软,一遇事总是沉默不言,每每都是刘孋这个当丫头的出面说话,当然若有错,也是刘孋受罚。
这么些年刘孋早已习惯,所以低头上前正要开口答话,宁倾雪却破天荒的先一步说道:「这些都是我让人收拾的,今日我要搬出郡王府。」
宁若月难掩惊讶,她长了宁倾雪一岁,两人年岁相当,朝夕相伴,情感自然不是一般。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性子良善的堂妹,乍看并不绝艳的五官,细细一瞧却能品岀承袭岀身医药世家娘亲的沉静温婉,一双黑眸纯净清澈,令人望之莫名心安,随着宁倾雪越长,容色越艳,假以时日定能与其母——大将军宁九墉的发妻柳牧妍一般名动天下。
年幼初见柳牧妍的记忆至今深印在她的脑海之中,当时自己随着娘爹至边城探望大病初愈的柳牧妍,她纵使缠绵病榻多日,依然笑意盈盈语调轻柔,不见一丝怨天尤人,令人如沐春风。
待在边城不过月余,她贵为郡王嫡女,外人视之高贵,但她最愉快的时光却是待在柳牧妍身边的短短日子。
宁倾雪像她,又不像她,宁倾雪性子胆怯,终究只是皮相神似,却无柳牧妍一分当年能不顾一切陪着未君打天下的豪情。
「怎么突然想搬岀郡王府,你打算去哪里?」宁若月轻声的问:「是不是府里的奴才惹你不快?你告诉姊姊,姊姊替你作主。」
宁倾雪看着宁若月笑得温柔,嘴角泛岀一抹无奈的笑,「我想哥哥。」
想念或许是个很好的理由,却无法说服宁若月,「你是要搬到济世堂?这不成!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搬到来往三教九流的医馆,若是有人冲撞了你,让你受了委屈,可怎么是好?」
字字句句都是关心,若不是重活一世,宁倾雪肯定会被感动,如今却只是淡淡一句,「有哥哥在,不会让我受委屈。」
「二哥自然不会让你委屈,只是……」若月顿了一下,这些年宁倾雪被养得畏缩,不轻易现身人前,人一多便不自在,「你不为自己想也得想想将军府和郡王府的名声,哪有官家小姐抛头露面之理,你也不怕被笑话,乖乖听话,好生的待在府里。」
没等宁倾雪开口,宁若月径自向刘孋和何大娘吩咐,「还杵着做什么?快将二小姐的东西放回去。」
刘孋和何大娘低头未动,宁若月眼底闪过幽光,宁倾雪身边虽无太多奴才,但却个个忠心,令人羡慕。
「怎么,」宁若月的脸色微变,「本小姐还叫不动你们几个奴才不成?」
宁倾雪知道自己若不出声,宁若月接下来就会找出名目惩戒刘孋和何大娘,前世她让自己活得卑微是自讨苦吃,但如今她不愿意再犯傻,柔和的止光顿时锐利起来,「姊姊,阿孋和何大娘都是将军府的人,若听从姊姊之令,才真的该死。」
宁倾雪的语调一如过往的软糯,但是透露出的讯息却是令宁若月有些瞠目结舌。
四年前,宁倾雪为就读女学至郡王府时,她娘亲以宁倾雪不懂规矩为由请来个教养嬷嬷,打着为宁倾雪着想的名义严厉教导,弄得宁倾雪原就软绵的性子变得更加沉默少言,虽是将军之女,却被养得小家子气,不善言辞,令人不喜。
对此郡王妃很满意,宁若月也是冷眼旁观,整个郡王府上下,让百姓记得的宁家女只需一个,可如今向来听话的宁倾雪不单要搬离郡王府,还在下人而前驳了她的面子!
不愿看宁若月一副受到打击的模样,宁倾雪交代,「阿孋、大婶,手脚麻利些,别让哥哥派来的马车在府外等久了。」
宁倾雪不同以往的强硬作派令宁若月的瞳孔一缩,顿了一下,她稳住自己的思绪,没有失控发怒,只是眼神多了丝审视,「福宝,你到底是怎么了?坚持搬出府,这是要跟姊姊生分了吗?」
宁若月委屈的语调不由令宁倾雪想起上厣子,她真的以为宁若月将自己视为亲姊妹,真心相待,只是郡王府最终的所做所为却狠狠的将她打醒。
「姊姊向来最清楚我的性子,」宁倾雪声音轻柔,「我将姊姊当成亲人,你待我好,我自然会待你好。」
宁倾雪的声音软绵,不带一丝怒气,但宁若月听在耳里却是有股说不清的怪异,打量着宁倾雪那份弱不禁风的娇柔,此人不该令她畏惧,偏偏她就是始终无法放下。
她顿觉烦躁,握紧双手,「你要去与二哥同住,我也不好拦你,只是我爹赴京未回,于礼你也该等我爹回府再辞行才是。」
武陵郡王宁从享被召入京,走了约大半个月,宁倾雪并不记得这次宁从文被宣入京所为何事,但算算日子也该是时候回来了,可惜她一刻都不想在郡王府多留,更不想看宁家其他人恶心的嘴脸。
「等伯父回府,我会请哥哥亲自向伯父解释。」
听到搬出了父亲还无法打消宁倾雪的念头,宁若月明白她去意已坚。
想到最近屈申城百姓之间的传闻,宁大将军的闺女不顾危难的出手救起落水孩童,虽说差点赔上自己一条命,但那孩子终究被宁齐戎救起,百姓交口夸赞这对义勇的兄妹。
「妹妹可是听到外头的传闻了?」
宁倾雪并未留心府外传闻,更不知外头如今是将她视为仁善之人,只是坚持自己的理由,「我只是想哥哥了,姊姊一直不愿我离开郡王府难不成是有何盘算?」
宁倾雪不经意的一问,宁若月不由心中一突,脑中闪过的是自己娘亲心心念念下个月初八的赏花宴……
娘亲的交代缠绕心头,鬼使神差的,宁若月改变主意,不再试图说服宁倾雪打消念头,「我能有什么盘算,只是关心你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多言,只是你记得——郡王府永远是你的家,只要不开心,这里时刻等着你回来。」
宁倾雪拿着清澈的眼眸望着她,不得不承认宁若月十足聪明,说到底,她不算个极恶之人,只能说此人天性凉薄,眼中只有自己的前进,她步步为营的将自己的才名和郡王府的声势推到一个众人望尘莫及的存在,最后还用好名声给自己找了个人人称羡的好亲事。
「我明白,谢谢姊姊。」
「我们是一家人,道谢便是见外了,」宁若月不忘叮嘱,「济世堂来往人多,你虽懂点医术,但毕竟只是皮毛,所以可别一时脑热,擅自出手医治,若有个万一,弄得济世堂的名声不好,二哥也难为。」
宁倾雪经她一提才记起自己还懂得医术一事。
她不禁心中叹息,年幼时来到屈申城,美丽的郡王府迷花了她的眼,宁若月待她极好,在幼小的她心目中,宁若月就像天仙般的存在。
天仙姊姊随口说了句,好姑娘不该抛头露面,更不该医治外人,这话便在她心头扎了根。
等到住进郡王府,上了女学之后,她更被郡王妃特地找来的教养嬷嬷给蒙蔽得彻底,行医一事早已封存在记忆中,如今想起,倒是五味杂陈,自己果真是愚不可及。
「福宝,可听明白了?」
宁若月的声音令宁倾雪回过了神,点了点头。
宁若月露出一个欣慰的浅笑,还当宁倾雪是印象中能轻易拿捏的妹妹,她虽表面关心,私心却是不愿见宁倾雪现身人前,让她有一丝耀眼的机会。
她开口让自己的丫头帮着收拾,人手一多,收拾起来也快速得多。
宁倾雪从妆台上拿起一个精细木盒交给宁若月。
宁若月在她眼神示意下打开,一股凊雅的香味飘来,她知道这是柳牧妍特制的妆粉,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桃花粉,用了之后能使皮肤白晳,气色红嫩。
这是柳牧姸为宁倾雪所制,但用的最多的却是郡王妃,毕竟宁倾雪正值芳华,颜色正好,用桃花粉的机会不多,但郡王妃不同——
郡王妃得知宁倾雪有此物,明里暗里的点了宁倾雪几次,宁倾雪便傻乎乎的将娘亲给的好东西全都给了向来重视容貌的郡王妃。
「只剩这些桃花粉,」宁倾雪轻声说道:「还请姊姊交给大伯母,等她用完,我再请我娘给我送些。」
宁若月原想拒绝,但娘亲若知情,怕是会大发雷霆,最终只能收下。
没一会儿功夫,收拾妥当,宁若月亲自送人出府。
看着等在王府外的马车,宁若月露出一抹浅笑,「此辆马车垂帷素雅,屈申城中未曾见过,不知是哪户人家的马车?」
宁倾雪知道府外的马车是赵焱司所派,却没料到入了宁若月的眼,她好奇的看过去。
马车外观看来平常,但仔细一看却可看出车身是用紫褐色的老鸡翅木做料子,每一处都价值非凡,王族贵胄所用也不过如此,放眼西北,富贵如武陵郡王府也用不起这辆马车。
宁倾雪不由赞叹宁若月的目光毒辣,一般人可不识货。她侧了下头,故做不解,「我只知这是哥哥派来的。」
「二哥派来的?」宁若月也没怀疑向来对她言听计从的宁倾雪会隐瞒,只是意味深长的开口,「看来二哥这些日子遇上好机缘。」
宁倾雪低头,没有吭声。
宁若月也不再多问,看着宁倾雪在刘孋的扶持下上了马车。「福宝,凡事小心。」
宁倾雪百感交集的看着宁若月,最终只道了一句,「姊姊,别了。」
宁若月听到这声软糯的声音,心头莫名颤楞楞的目送马车走远,久久无法回神。
马车一动,刘孋就重重的呼了一大口气,看到刘孋如释重负的样子,宁倾雪忍不住轻笑。
刘孋一副恨铁不成钢似的看着宁倾雪,「小姐,亏你笑得出来!大小姐长得好看,但总给奴婢一副阴阳怪气的感觉,看着骇人,每每奴婢都担心你受欺负。?
「对不起。」这三个字是对现在的刘孋,也是对上辈子的刘孋说的,「以后不会让你担心了。」
「小姐,你说什么呢,」刘孋反而不自在了,「奴婢只是个下人,哪当得起小姐道歉。」
「你不是。」宁倾雪拉着她的手,笑逐颜开的说:「你是我的好姊妹。」
刘孋心头一阵感动,眼眶一红,这几日宁倾雪的转变她看在眼里,她也不是没有担忧,但如今看来她已经能够放心离开郡王府,小姐不再喜欢装模作样的宁若月,看清谁才是一心对她好,这样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