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房里,柳堇将搁在桌面的木匣递给柳芫。
「五姊给的嫁妆不是昨儿个都抬进尹府了?」
「这是给你的,里头有几条三百年的蔘,给你补身用的,横竖你身上就有个方便之处,搁进去吧。」柳堇说着,指了指她的耳瑺。
就见柳芫噙着笑,纤指轻触着耳挡上的红玉,瞬地,她像是平空消失,但不过是眨眼间,她又出现在房里。
「你这秘密有跟你九姊说吗?」「说了,我没有什么能瞒九姊的。」她这个耳瑺当初是在宗祠里捡到的,可是妙用却是她回京之后才发现的。
只要她的手轻触耳瑺,人彷佛像是被吸进某处,头一回进入时,她还以为自己死了,不懂自己为何被困在一幢种满各式药草的屋舍里,可当她再碰触一次耳瑺时,她就能回到原本之处。
「她不觉得奇异?」她当初知晓时,还以为是什么法术来着,要她把耳瑺给丢了,省得惹出麻烦。
「九姊遇过更奇异的事,我这一丁点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更奇异的事?」
「五姊,九姊一直都是九姊,虽然姊夫担心鬼差又来索魂,认为知晓的人愈少愈好,可是告诉五姊应该没关系吧。」
「……嘎?」柳堇听不明白她的意思。
「五姊,九姊是借尸还魂的。」
就在柳堇瞪圆眼,不知该说什么时,柳九已经回房,一把抱住柳芫。「喏,十三,其实你是个聪明的,该怎么做你都知道,咱们说这么多,无非是想替你略过摸索的时间,但你要记得,要真有个什么,马上差人通知我,知道吗?」
柳堇细细打量着柳九,心想一个长年住在梅林县的外室之女,怎可能在短时间内和十三建立起如此深厚的情感?毕竟十三再怎么天真,待人还是多少有防心的,所以说……
她真的是柳九!
「嗯。」柳芫轻轻应了声,瞠圆了水眸,就怕眸底的泪水会弄花了妆。
柳九忍着泪,千般不舍柳芫出阁,可为了柳芫的声誉,她不得不让她嫁人。
一旁的柳堇观察好半晌,突道:「怎么,就只能通知你?」
柳九抬眼,毫不客气地道:「我住比较近,通知我比较快。」
「你要是又进宫咧?」柳堇凉声问着。
「我……」柳九顿了下,咬了咬牙道:「十三,五姊那儿虽是在青宁县,但也不过是南郊外十几里路,记得派人通报一声,总得有人能及时拉你一把。」
「……九姊,我只是出嫁而已。」不要说得她准备赴死。
泪水在眸底打转着,可偏偏她又忍不住笑了,虽说她从小就没爹娘疼,但她何其有幸,能得两位庶姊一路扶持至今。
所以,要是敢动她的家人,她会把命豁出去的!
原来,成亲是一桩这般折腾人的事,等到所有的人都离开新房后,她已经累得倚在床柱上不想动了。
「姑娘得坐正才成。」许嬷嬷见状,赶忙向前将她拉正。
红盖头下的俏颜可怜兮兮的扁起嘴,天晓得她又饿又累又渴,居然还要求她正襟危坐,给不给人活啊?
拜堂后还有一堆习俗,让人进喜房说吉祥话,在床上撒果子……一想到果子,她的手就不安分了起来,在身边摸索着,也不管摸到什么便往嘴里塞,那入口的甜软,教她认出是栗子,这般想来,肯定还有枣子,毕竟要图个吉祥的谐音,那就是枣栗子啦。
「姑娘,别动了。」春喜在床边低声说着。
「春喜,我找到枣子了。」一摸到枣子,她就忍不住献宝。
春喜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手指在她的盖头巾底下比了比,示意许嬷嬷和赵嬷嬷就像两尊门神立在她面前。
她多聪慧呀,一看就明白了,小手随即放弃了枣子,反正也吃不饱,只会愈吃愈饿。
垂着眼,疲惫地等着尹二爷进新房,届时她就能吃点桌上的果子什么的充饥,不过照许嬷嬷的说法,她大概还要等一个时辰左右,不知道一个时辰后,她睡着了没有……
唉,嫁人怎么这么累?
正忖着,外头突地有人喊二爷回房,几乎同时,她听见许嬷嬷和赵嬷嬷说:「怎会这时候回新房,这时候不是还早吗?外头的宴客已经散了吗?」
柳芫微扬起眉,心想,早点回房也好,她可以先吃点东西。
出阁前,两位姊姊一再耳提面命,却始终没有提到他,彷佛已经认定他就是个利用她的混蛋。
至于她自己……她必须确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决定怎么对付他。
「都下去吧。」门开,她听见他如是道。
「二爷,这时候还早,二爷应该……」
「怎么,想早点回房都不成?我就不能早点瞧瞧我的娘子?」
柳芫听着,脸颊有些莫名地躁热,「娘子?对喔,对,她是他的娘子。
听着他裹着笑意的声音,她几乎能在脑海里勾勒出他噙笑时的温煦俊颜,尤其是那双黑眸分外勾魂,彷似与他对上眼,任谁都逃不出他恣意的风情。
正想着,眼前突地一亮,她忍不住抬眼,对上他灿笑如星的黑眸,心头狠狠颤了下,同时听见了许嬷嬷尖声喊着——
「桃枝啊,二爷,您应该拿桃枝,怎会是用手扯掉盖头?」
尹安羲不以为意地耸着肩,冲着柳芫笑眯了勾魂眼,用极其慵懒的嗓音唤着,「我的娘子。」
柳芫直瞪着他,不禁想这人怎能无赖到这种地步,却偏又无赖得不惹人厌?
把她拐进他家里,现在可称心如意了?然后呢,他下一步到底要怎么做?
「走吧。」他理所当然地牵起她的手。
「……去哪?」
「帮我弄吃的。」
「嗄?」
「我饿了,为了今天,饿上一个月已是我的极限。」他居高临下地说着,口吻是恁地放肆狂妄,彷佛为了她,他做出多大的让步。
而她,只能傻眼地看着他。
有哪个新嫁娘会在成亲当晚,也就是洞房花烛夜时,身处在小厨房里做糕点?
别说她傻眼,就连两位嬷嬷及春喜都谎了,然而在他一声令下,嬷嬷们和春喜也只能赶紧帮她换下喜服,取下凤冠。
然后,她就被带进这器皿完善且食材齐备的小厨房里,有洗净浸泡的糯米,早已磨好的糯米粉,还有一旁和好等醒面的面团,至于一旁的佐料,生的熟的渍的也有十来种。
照这状况看来,他确实是有所预谋,才会事先让素娘先帮他备好这些料吧。
「你瞧瞧,要是还缺什么,我马上让素娘去准备。」他就站在她的身旁,一身大红喜服未换下。
柳芫凉凉看着他,问:「你想吃的是什么?」
「都成,只要是你做的。」
「……你迎娶我,只是为了要我为你做糕点?」这事他是说过的,可是姊姊们都说他是有所意图才接近自己,如今她倒是一头雾水了。
「没错,唯有如此,你才能天天为我做糕点。」尹安羲笑开一口白牙,彷佛这是他这一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
「真的只有如此?」
「否则呢?」
「迎娶我,也许你还能……」
「娘子,能否待会再聊,你先决定到底要做什么。」尹安羲按捺着不耐催促着。「我是说真的,为了迎娶你,近一个月吃不到你做的糕点,我简直快饿死了,今晚你可得要多备一些,弥补弥补我。」
柳芫唇角颤了两下,怀疑自己遭他怪罪了……天底下有这种道理吗?
「二爷,眼前是洞房花烛夜,您怎可让二夫人……」
「洪临,我贪静,再吵,就将嬷嬷的嘴给封了。」尹安羲头也没回地打断许嬷嬷未竟的话,吩咐着洪临。
洪临万般无奈地朝许嬷嬷走近一步,吓得门外的许嬷嬷赶紧闭紧了嘴。
洪临羞辱地垂着脸,悲伤自己竟沦落到恫吓老妇的境地。
「许嬷嬷,不打紧的,不过是做点糕点给二爷解解馋罢了。」柳芫无奈叹了口气,先摸了摸面团,猜想素娘是用了哪种粉揉和的面团,再查看其它香料和已糖溃的蜜果豆类,想了下,手便开始动了起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
柳芫淡淡道:「好歹今儿个是个好日子,给你做个喜气的状元糕。」反正现成的材料都准备好,不会费上太多时间。
她动作利落地将糯米粉包上花生馅,压进了早已备好的木模子里,直接搁进蒸笼,随即又开始将一头的面团切成块状,拿起擀面棍压碾成条状,反复卷起再压,几回过后折成约手掌大小的条状,撒上芝麻油煎。
她目光一转,瞧见灶子边搁了几根莲藕,意外这时节已经采得到莲藕,干脆将莲藕去泥洗净,将一端切开后,一头留做盖子,再将漫泡的糯米和几许红枣桂圆一起塞进藕眼里,再拿竹签封口,另开一灶文火蒸着。
回头再将早已洗净蒸熟的红枣压成泥状,以小勺压着过筛,这时她分了点心神瞧了眼芝麻饼,正想动手翻面时,尹安羲快一步地拿起煎勺问:「要翻面了?」
「嗯。」她应了声,瞧他动作压根不生疏,不禁道:「二爷懂厨技?」
「这我可不晓得了,我没了以往的记忆,不过……翻得不错吧。」他回头冲着她一笑。
柳芫眨了眨眼,疑惑地皱起秀眉,方才,她好像心跳加快了些……为什么?「你手上这个是要做什么?」
柳芫回神,看了枣泥一眼,很自然地回道:「山药枣泥糕,我瞧有什么现成的料就做什么,至于那些豆果仁,你之前也尝过不少,我就不做了。」
话落,拿起蒸熟的山药捣成泥,然这山药水分稍多了些,她抓了几把面粉添了点糖和成团,切成块状,准备擀压。
「原来是这么做的。」尹安羲轻点着头,彷佛光是看着她制作的过程,都像是一场令人回味无穷的飨宴。
她抬眼,再看着手中的山药面团。「不对,是素娘挑的山药水分太多了,多到不加点粉是揉不成团的,否则一般不加粉的口感会更松软。」
「喔,还有这么些诀窍。」
「谈不上诀窍,不过就是变通罢了,二爷没听过穷则变,变则通?」
「娘子读过易经?」他诧问着。
「皮毛罢了,说来也好笑,我擅厨技不过是因为小时候没东西吃,所以我把能吃的不能吃的全都下锅了,最终教我找出能炸能蒸能煎的各种花、草、药,不管是什么样的食材,到了我手中,注定都要成为一道佳肴。」
「岳丈原是太医院院使,难道连一日三餐都供应不了?」
柳芫顿了下,惊觉自己太多话,暗骂自己怎么面对他时忘了分寸,拿着擀面棍转移话题。「二爷,该翻饼了,动作快,焦底就难吃了。」
「这颜色不算焦吧。」尹安羲动作飞快地翻着饼,挑了块饼问。
「还行,盛盘了。」她拿着擀面棍指挥着。「还有还有,那口灶抽两根木柴出来,火太旺,状元糕的口感会软了。」
尹安羲动作飞快地盛盘,随即又回头抽柴火,完成后转过身拎了块芝麻煎饼入口,外皮酥脆,内层酥软,教他满足地勾弯了唇,笑眯了眼。
柳芫傻了眼……这种货色真的像姊姊们说的城府深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