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匆匆,五日过去,宫湄卿判断貔貅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也能下床走路和自己吃饭了,夜里她便到隔壁房间好好睡了一觉。
或许是太累了,她头一沾枕便沉沉入睡,醒来才夜半,外头天还黑着,但她也睡足了四个时辰。
胡乱净面后,她便想去看看貔貅的情况,不想他竟然不在床上!
这一惊,非同小可!她连茅屋都去找了就是不见他的踪影,也没留下书信啥的,是不告而别了吗?
真真急死人了,这小子,他以为能起身走动、能站能吃就是痊愈了吗?他还得继续服一个月的药呢!况且,看在她照顾他这么久的分上也该对她说一声再走吧?可知道她和师傅在他身上用了多少名贵药材,真是没良心!
宫湄卿在心里将人骂了个遍还是不解气,正在想要不要出去找人时,貔貅竟自己回来了。
他忽然推门而入吓了宫湄卿一跳,她失声惊喘了一声,看清来人,旋即一愣。
难道是自己误会他了?他并没有要不告而别……若不是不告而别,不然是?“你这是摸黑出去散步吗?”
貔貅左手牢牢握着右小手臂,哑着嗓子道:“快把门闩好!进来!”
宫湄卿看他那样子……
不会吧?
旧伤还没好,新伤又来?
她连忙闩好大门后奔进屋里去,见他脸色苍白的靠坐在床头,她脸色倏沉,耷拉着一张脸。“你到底是去哪里了?”
他闭起了眼眸,有气无力地道:“手臂上有刀伤,你想个法子掩盖,官兵可能很快就会追来。”
还引来了官兵?宫湄卿肚皮差点儿气破,她重重跺脚。“我真是欠了你的!”
她火速取出师傅留下的金创药,以等级来分,她师傅的金创药是最好的,好到什么程度?能令伤口瞬间愈合的程度。
她忙为他上药,见他衣袖撕破了,定是被划一剑时弄破的,这可是铁的证据啊,她忙把他的上衣脱下来,又清理了里外的血渍。
“快!快钻进被里!”她连声催促,又急忙吹熄了烛火,把那破衣裳往床底一塞,迅速卸下自己发上的钗环,耳朵贴门听着外头的动静。
没一会儿,果然传来大力拍门声音,她粉拳倏握,叮嘱床里那个祸害,“我出去瞧瞧,你千万别起来!”
她佯装一副被吵醒的模样开了大门,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数不清的衙役手提灯笼将小巷守得严实,她心下不免一惊,暗忖那小子究竟是招惹什么事,怎么来了这么多官兵?
幸好,她二舅母见她常在外行走,又不时往听荷小筑跑,怕她遇到之前吴县令千金无事生事的那等事,会教人欺负了去,便早早给了她一块令牌,让她可以保身用。
“这里住的是什么人?”带头的官兵名叫陈南,他们是一路从严大人的别庄追刺客追到此处,在这附近失去了那蒙面刺客的踪影,但此处民宅的巷弄间又有一排滴滴答答的血渍,血渍更是到这户人家便消失了,他们肯定刺客就藏身在此处才会逐户盘查。
“回官爷的话,只有民女夏氏与夫君住在此处。”宫湄卿恭恭敬敬地答。
“适才有无见到可疑之人?”陈南自是有其官威。
宫湄卿仍是不抬螓首,低眉顺眼地道:“民女与夫君早早入睡,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还请官爷告知。”
陈南一抬下巴。“有刺客往这里来,显然就在此间,因此我们要入屋搜查。”
“刺客?”宫湄卿装出惊慌的样子,忙道:“既是如此,官爷们请!”
她忙让开了身子,她知道一味的拖延不肯让他们搜,反而令人起疑。
小院周围立了高高的粗木桩围栏,共有三间房,屋里摆设简单,十几名官兵顷刻间便搜完了,自然是一无所获,而屋里平淡无奇,就像个小户人家小夫妻的居所,也无可疑之处。
但是,屋里飘着浓浓的药味,令陈南有些起疑。“你家相公呢?”
宫湄卿知道屋里药味实在浓重,便顺势道:“在睡呢,这几日染了风寒,喝了药也不见效,身子不大爽利,饭后喝了药便熟睡了,请官爷们见谅。”
陈南沉吟了一会才道:“那刺客的右手臂被我划伤了,让你男人举起右手让我瞧上一眼,若是无伤,我们这就撤退。”
“官爷,请随我来。”宫湄卿二话不说便打开寝房的门,纱帐后边,床里的人动也不动,显然“睡得极熟”。
她先点了烛火,走到床边撩起纱帐,轻轻掀开被子拉起貔貅的右手高举给那些官差们看清楚,右臂一点伤口都没有。
陈南一使眼色,所有人立即撤出,宫湄卿镇定地带上房门,心里忖度这下他们应该要走了吧?
不想陈南却道:“那刺客分明是往这里来,留下小娘子夫妻两人不甚安全,何况你家夫君还病着,在下这就留下四名衙役保护你等两人。”
这是在怀疑她把人藏在屋檐还是密室里吧?宫湄卿轻叹一声,从怀里拿出令牌来。“小女子乃是巡抚夏大人的远房亲戚,原居京城,只因夫君体弱才来江南遍访名医,还望官爷不要打扰才好。”
见那令牌,陈南着实吃了一惊,那两江巡抚夏大人为人正直,极受皇上器重,而他家大人此时最不能惊动的便是朝廷的正派人士,要是夏大人知道他们大张旗鼓在追查刺客,疑心起刺客做了什么要大费周章的追查可就不妙了。
“恕在下眼拙,打扰娘子了,还请娘子勿将此事告知夏大人,若是大人误认我等办事不力,我等恐会遭罪。”
此时宫湄卿当然不会与他唱反调,福了一福道:“官爷尽忠职守,小女子有何好说嘴的,自是不会透露半句。”
等官兵都走远了,她忙闩上大门,匆匆迈步进屋至寝房查看貔貅的情况。
房里,貔貅已经坐起来靠在床头了,适才匆忙之间叫他脱了染血衣物,此时宫湄卿真不知自己双眼要放哪里才好,那强健的男子胸膛,不是一个少年该有的胸膛,像是长年习武似的……
“你过来。”貔貅神色灰败,但两眼却放出精光,四周炽热的空气就好像有无形的火焰在哔哔啵啵的燃烧,她甚至彷佛看到那不存在的火苗子在房里乱窜飞舞。
他的目光带着不明就里的火辣,令宫湄卿的心猛地一跳。
孤男寡女的,这屋里只有他们两人,他叫她过去是要做什么?
她像化石般半步不移动,深吸了口气,命令自己镇定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又招惹了谁?为何那么多官兵?”
他的神色有丝不耐烦了。“没听到我叫你过来吗?”
宫湄卿润了润嘴唇,不但不前进,还往后步了两步。“有话这样说就好,这样也可以说。”
即使相交不深,但相处之下也知道他不是那种见缝插针的下流胚子,然而此时看着形容有异的他,她也要保护自己,因为人心难测啊,这是她前生学到的教训,今生也不要忘却了才好。
她,不再是那个心慈手软,把所有人都当好人的宫湄卿了……
“站那么远,是看得清楚我身上的红纹吗?”
貔貅蓦地大吼一声,吓了宫湄卿一跳。
“红纹?!”她恍然大悟,连忙奔过去查看,细看之下,他身上果然有不明显的红纹。
难怪他会眼神有异了,这是千步红啊!
她惊讶的险些叫出声来。“你又去上回中毒的地方了?这是同一个人下的毒吧?”
真是不怕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武功再高强也不是对方的对手,因为那人显然是个使毒高手。
不等貔貅回答,她便道:“这是千步红,中毒后行走千步便会毒发,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明知外头还有许多官兵盘查,但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一路小心翼翼的奔回听荷小筑,将制作雪莲香的药材带齐了再奔回小屋,幸好那千步红只要不走千步便不会毒发,她还有时间制香。
宫湄卿香汗淋漓的制好了雪莲香已是两个时辰之后,天色灰蒙蒙的亮,她刻不容缓地回寝房里点起雪莲香。
一时间,房里飘着馥郁香气,貔貅的面色也好看多了,不到一个时辰,他身上的红纹已经消失不见。
貔貅深深的瞅着她。“过来一下。”
看到那冤家又在对她招手,宫湄卿没好气地问:“又有什么事?不会还中了别的毒吧?”
不过她还是抬脚走过去了,就怕他真的还中了别的毒。
“坐下来。”貔貅眼神放柔地看着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那么听话,不过见他面容恢复平常,她也不怕他了,想自己可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也不至于对她如何吧,便依言在床边的凳子坐下。
宫湄卿坐下后,他淡淡一笑,伸手将她散落的发丝勾在耳后。“肯定急坏了吧?辛苦你了。”
宫湄卿愣愣地看着他。
想她前世付出了多少努力,尽多大的心思在讨好公婆与丈夫,也不见元奕纶对她道一声辛苦,而她不过是奉师之命在此照顾他罢了,竟能得他一句体恤,真教她五味杂陈。
此时,她的心情有些没缓过来,一回神又见貔貅那形状优美的唇角边勾着一抹笑意,轮廓越发显得俊美立体,她的心不由得莫名一跳。
眼下这是什么情形?
想当初那洞房花烛夜,元奕纶一掀她的红头巾,见到面如冠玉、仪表堂堂的他时,当下便许了芳心,定要与他举案齐眉,做一对恩爱夫妻,不想,竟落得被他背弃的下场……
她蹙了蹙眉。
不,不能老是想那些,不久的将来她还要嫁给元奕纶,若是脑中老是存在前生他对她的背弃,她要如何自处?她相信只要她不允宫湄娇陪嫁,同样的事便不会再发生,她便能与元奕纶恩爱白头。
既是知道自已是待嫁之身,对旁的男子就不该动那不该有的心思……她蓦地起身,眼眸不与貔貅交会,还假咳一声掩饰内心的波动。
“你也该饿了吧?我去做早饭给你吃。”
貔貅抱肘当胸,黑亮的双眸饶富兴味的盯着那道故作镇定却十足落荒而逃的倩影,眸中闪过一丝异彩,嘴角也多了丝笑意。
她现在是在逃避他们之间产生的情愫吗?
可惜了,他从来不是一个能让他人逃避的人,而且自己看她满顺眼的,少有女子不对他展现出痴迷模样,她是唯一的一个,不止不为他所动,在他擅自外出时还对他疾言厉色,甚至也没少朝他暗地里龇牙,令他觉得有趣极了,想来是可以让她待在自己身边的,况且只要他中了毒,她便可以为他解毒,如此也算得上是夫唱妇随了。
想着以自己的身分,要娶个平民医女为妻会引起如何的轩然大波已是预料中的事,不过此番他若立下大功,要求这份恩典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自己的婚事不能被利用,亲家又是如此的无头无脸,那两个人会如何气歪了鼻子,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带着夏卿儿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