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华轩灯火通明,宫湄卿与夏氏急匆匆地走进厅里,见宫老夫人面罩寒霜地坐在主位,下首坐着脸色铁青的宫尚儒,几个姨娘庶妹赫然在座,宫湄卿猜想是祖母故意将姨娘姑娘们叫来,好让雪姨娘母女在府里再也抬不起头做人,而那宫湄娇与雪姨娘此刻均跪在地上,两人都吓得瑟瑟发抖。
雪姨娘自是知道自己女儿做的好事,她原先也认为没什么不妥,眼下夏氏正得宫尚儒宠爱,由江南回来之后还索性搬进了静心轩,府里根本没她的地位,若自己闺女能做荣亲王府的世子侧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这个生母保不定还可以荣升为平妻呢……
只是,如今她的闺女还没跟宫湄卿那贱人一起嫁进王府就东窗事发,这么一来,宫湄卿那贱人万不可能让她的闺女当陪嫁,这该如何是好?不会一气之下把她们母女赶出去吧?
“老夫人、老爷!您两位要为四姑娘做主啊!”雪姨娘哭天抢地的喊,“四姑娘太委屈了,这往后还怎么做人哪!”
“住口!”宫老夫人一听便大怒,“哐”的一声响,她往脚下摔下了茶碗,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疾言厉色地斥道:“这里有你这个东西开口说话的余地吗?”
雪姨娘哭得悲切,泪涟涟地道:“婢妾知道老夫人不喜欢婢妾,但婢妾好歹是四姑娘的亲娘,四姑娘的性子我是最清楚的,她向来柔弱,哪里会犯下这种滔天大罪,定是那亲王世子仗势逼奸才会不得不从,她心里该有多害怕多惊惶啊,您两位不可怜、怜惜她也就罢了,竟将姑娘当犯人似的审问,这天理何在……”
“给我闭嘴!”宫尚儒暴跳起来,眼里彷佛随时都能喷出火来。“我听得一清二楚,分明是你情我愿、罔顾礼法,哪来的逼奸说法?一个闺阁里的姑娘竟与人野合,还是自己的姊夫,你这个姨娘羞也不羞!”
雪姨娘一听暗叫了声糟,她不知道宫尚儒竟然亲自去堵人,一个堂堂国公爷需要做到这样吗?随便派个人过去便得了,还亲自去?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连忙跪着匍匐爬过去,一把抱住了宫尚儒的大腿,幽怨的哭道:“老爷……四姑娘也是您的骨肉,您不能这样啊!如今四姑娘毁了清白,您不为她做主就算了,竟还来责罚她,像要吃了她似的,我冤啊,我比窦娥还冤啊我!不如我们母女去死,一了百了才不会给您丢了脸子,让大姑娘可以如期出嫁,这样我们也算死得不冤了……”
“姨娘……”宫湄娇扯着雪姨娘的袖子,虽然害怕这场面,但她才不要死,世子爷也不会舍得她去死,若他知道他们的事情被揭穿了,她被押在这里受审,一定会赶来救她,他说过他爱她,他说过的……
“老爷……让我们母女死,您叫人打死我们两个吧……”雪姨娘还在凄厉的闹腾着,指望着事情能蒙混过去。
宫湄卿实在没心情看这场闹剧,也知道她爹这个文人不是雪姨娘那对作戏母女的对手,再说下去她爹只有被气死的分儿,讨不了好。
而她,头回上当,二回心亮,是决计不会被她们扮可怜的把戏给骗倒的,她心中不齿,但面上却是伤心欲绝的抬眸,让众人看到她含着泪水。
“祖母、父亲、母亲,事已至此,女儿是决计不嫁,还请爹爹退了这门亲事吧!女儿要一辈子陪伴在祖母和父亲母亲身边伺候您们。”
不嫁?
宫湄娇顿时急了。
宫湄卿那臭丫头不嫁,这不是断了她入荣亲王府的路吗?自己一个小小的庶女,世子再爱她也不可能来娶她,这该如何是好……
“自然是不能嫁。”宫老夫人把脸子撂了下来,凛然道:“这门亲事就当没有发生过,我这个老太婆会亲自去对荣亲王说,咱们宫家教女无方,出了个没脸没皮的下作蹄子,他们元家则出了个荒唐无耻的世子,退婚这事就算到皇上跟前说,咱们也站得住脚!”
霞姨娘不痛不痒地撩拨道:“老祖宗,让人把四姑娘拖出去打死了算数,何必耽误了大姑娘的婚事?照婢妾看来,肯定是四姑娘去勾搭世子爷的,简直跟某人一模一模,不知羞耻!”
宫湄娇恨极,霞姨娘那贱蹄子竟开口就把她往坑里推,如果眼前这些人真的要打死她怎么办?她不由悔得肠子都青了,这才真的怕了,她看向宫老夫人凌厉的面孔,牙齿开始打颤……该死,这死老太婆不会真的要打死她吧?
她……她们凭什么打死她?她跟宫家一点干系都没有,身上流的也不是宫家的血,虽然她娘没亲口说过,但她七岁那年便偷偷听到她娘和那个男人的谈话了,她根本不是宫尚儒的女儿,这些人又凭什么处置她?她才不希罕留在这里,她要去找世子爷,世子爷肯定会将她接进王府里的。
她胡乱抹了泪,满心焦急的扯着雪姨娘的衣袖。“姨娘,你快说……说我不是……”
雪姨娘见宫老夫人目光里露出厉色,顿时煞白了脸,她狠狠瞪了女儿一眼。
宫湄卿将一切看在眼里,祖母老早怀疑宫湄娇来历不明,此刻只是验证了,不过她也没打算揭穿,对付这对贪心不足的母女,最好的方法便是让她们爬到最高的位置拥有一切时,再让她们重重摔下,她们才能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而此时,她只要扮演好苦主的角色,让同情都落在她身上便成,前生在荣亲王府里,宫湄娇便是用如此方法博得所有人的同情,让她变成一个坏心眼的女人,此时她不过是原封不动地还给她罢了。
“是该打死算了,咱们宫家留不得这样的下作之人。”宫老夫人恨恨道。
宫湄卿起身了,她眼神黯然,在众人眼中看来是极力的敛去眼中痛色,平静地道:“老祖宗,上天有好生之德,纵然四妹妹罔顾姊妹之情对不起我在先,死不足惜,但孙女也不愿因为她而添了自己罪过。”
这番话一出,众人均想起当初是她保雪姨娘母女入府的,而如今雪姨娘母女这做派岂不是恩将仇报吗?当下众人对她们更不屑了。
“那么你想怎么做?”宫老夫人不置可否地问,没忽略掉孙女那早有见地的眼神。
以前卿儿这丫头的缺点就是太过心慈手软了,但这大半年来她已长进许多,次次都没教她失望,她相信这一回也是,即便她做出什么出格的决定,她亦相信她自有盘算。
“祖母——”宫湄卿深吸了一口气,让众人看到她是好不容易下的决心,之后才缓缓道:“事到如今,木已成舟,追究谁该担了这责任于事无补,孙女想成全了四妹妹,请母亲收四妹妹为嫡女,就让四妹妹嫁给荣亲王世子吧!”
“什么?!”惊呼声四起,所有人都瞪视着宫湄卿,他们没听错吧?
“大姊姊你不是魔怔了吧?”宫湄兰愤愤不平道:“为何还要对那贱人这么好?让她嫁进王府当世子妃,这岂不是让她飞上天了!”
宫老夫人眨也不眨的看着孙女儿。“卿儿,你可都想清楚了,当真要这么做?”
宫湄卿状似沉痛的点了点头。“是的,祖母,孙女都想明白了,都是宫家的女儿,谁嫁入荣亲王府又有何干系,既然四妹妹已是世子爷的人了,想来王府那边也会同意才是。”
荣亲王一直心有不甘,认为皇位是他的,将来必定会走上逆谋之路,而元奕纶与他父亲同一心思,宫湄娇自己甘心嫁入荣亲王府,将来也一定要陪着去流放,直到死为止都要在边关为奴。
“你这孩子——你这孩子实在太大度、太宽厚善良了!”宫尚儒连连跺脚叹气,只因宫湄娇做的事可不是跪祠堂那么简单,已是等同私奔的大罪了,完全是可以浸猪笼或削发的,而宫湄卿却原谅了她,还让夏氏收她为嫡女,当真是宽厚至极。
宫湄娇死里逃生,欣喜若狂,不必人提醒便自动自发的不断对宫湄卿叩头拜谢。“妹妹多谢大姊姊!多谢大姊姊!”
她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自己因祸得福,竟可以以嫡女身分明正言顺的嫁入荣亲王府。
哈,这宫湄卿真是傻得可以,就因平时自己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便真把她当姊妹了,蠹啊!这样的蠢货怎么能当世子妃,世子妃之位注定是她的!
出了一桩这么大的丑事,这几日宁国公府都乱哄哄的,所谓纸包不住火,事情很快传遍府里上下,台面上没明着说,背地里却都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而宫尚儒也气得几日没上朝。
宫家以元奕纶失德为由要换宫湄娇为新娘,宫湄卿相信元家在理亏之下自然只能接受宫家的决定,何况夏氏都已收宫湄娇为女儿了,如今宫湄娇是记上了族谱的嫡女,元家也没理由反对,再说两人私通之事是宫尚儒亲眼所见,也否认不了。
宫湄娇被宫尚儒禁足了,罚她抄五百遍的清心咒,而宫湄卿很是平静,虽然荣亲王府还没有响应过来,但她知道这亲事是毁定了,因此命晨露与流芳将屋里那些嫁妆绣品都束之高阁,眼不见为净,真是清心多了。
宫湄娇的丑事已经传遍府里,她被宫尚儒禁足,在元家给个说法之前不许离开晚霞轩半步,宫尚儒还命几名粗壮婆子看守着,发话若是她离开院子半步便要打死晚霞轩所有的丫鬟婆子。
婚事毁了,终于能把绣花绷子丢一边了,宫湄卿的心情自然是极好的,但所有人都在看着呢,她不能表露出来,便也把自己关在房里足不出户,扮演一个未婚夫被抢的受害者,事实上她待在房里也不闷,忙着看她两位师傅写给她的药书,偶尔让晨露派小厮去药铺里买草药,自己捣鼓着制几味药丸子和药膏,时间很容易打发。
不过,她这把自己关在房里的举动看在几个庶妹眼里便是深深的同情了,她们原就不喜欢宫湄娇,如今对她更加鄙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