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了十几日,就在宫湄卿自认为心如止水时,不想那小厮竟主动找来了。
小厮当然是不能进后院的,他先是找了个洒水扫地的粗使丫鬟给她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双儿传话,双儿再将话带给晨露。
晨露见送来的东西是半块玉佩,没有书信,断不会约了私下见面,便将那半块玉佩交给宫湄卿。
虽然只是半块玉佩,宫湄卿却是大震,眼中亮出光彩来,霍地起身,心里翻江倒海似的,呼吸也急促了。
“你说……那小厮说是那个人自己去找他,给他这半块玉佩要转交与我?”
晨露见宫湄卿如此激动,整个脸宠都发亮了,便有些后悔将玉佩给她。“姑娘可知给这半块玉佩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宫湄卿蹙着柳眉,反复看着手里那半块玉佩,时而搓一搓,时而拿到窗边就着日光再看清楚一些,然而无论她如何反复推敲也什么端倪都没能看出来,手里的依旧只是一块半玉,显然是玉佩的上半块,上头刻着两个“至”,她怎么想都想不出那是什么意思。
“姑娘不知道?”晨露微感惊讶,她其实有些担心那玉佩不会象征某个地方吧?见到玉佩,一起到那处会面……
宫湄卿急切的看着晨露。“那小厮没说为什么要给我玉佩吗?那个人应该有说为何要给我半块玉佩吧?”
晨露摇了摇头,正惴惴不安地忖度着她家姑娘不会又要叫她差人去问那小厮了吧?才在想,宫湄卿已开口道——
“你派人去找那小厮问个清楚,这块玉佩肯定有什么意思他忘了说。”
姑娘都说成那样了,晨露索性亲自走一趟,然而结果还是一样,那小厮斩钉截铁地道交付玉佩的人没有说什么,只要他将玉佩交给姑娘,还打赏了他一两银子,多的便没了。
“或许只是留给姑娘一个纪念罢了,姑娘便不要多想了。”见她家姑娘那失望溢于言表的神情,晨露出声劝道。
宫湄卿看着手中的半玉,紧紧蹙着眉心。
这教她如何释怀?两个“至”是要跟她说什么?
这半玉是他们来生相认的信物吗?就如同她送的貔貅荷包一样?会是这个意思吗?
几日过去,听荷小筑终于来了消息,阿丁到明月别庄传口信,说是两位师傅回来了,要见她。
师傅让她过去,她娘是不会拒绝的,果然,她娘“法外开恩”特许她去听荷小筑一趟,不过也派了六名家丁和晨露、流芳跟着,就怕她又乱跑。
“怎么回事啊?”凤娘子见这“出巡”的阵仗不由骇笑,自她与宫湄卿相识以来,她也没摆什么国公府嫡长千金的架子过,今儿怎地要这许多人“护驾”了?
“说来话长。”宫湄卿与凤娘子走到内间的制药室,先问道:“太师公身子可是转好了?”
她问的是齐云祖父的病。
“是好了许多,所以我与你齐师傅这才回来,我们才一回来,你齐师傅就让人请去看病了,应该等等便能回来。”
宫湄卿点点头。“太师公身子安康,真是万幸。”
凤娘子见她眉间泛着轻愁,奇道:“卿儿,有何烦恼之事?你这模样,似乎有几日睡不安稳了。”
宫湄卿苦笑道:“师傅,貔貅究竟是何人?师傅认得他吧?”
凤娘子着实吓了一跳。“卿儿,你老实说,你为何会问起他?”
事实上,他们风尘仆仆归来,一回来便是去了小宅查看那小子的伤势,然而却不见宫湄卿,只见那小子一副悠哉模样,好似未曾重伤过。
那小子也向他们打听卿儿之事,确认了卿儿确实与荣亲王府有婚约,便笑了笑说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知道该怎么做?
他想做什么啊?怪教人不安的。
他问起卿儿就罢,怎么连卿儿也问起他来了,这是什么事啊?不会是她想的那种事吧?
真是教人急死了!
宫湄卿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凤娘子,轻声道:“徒儿……喜欢他。”
饶是见惯大风大浪的凤娘子也不由得低呼了一声,“你说什么?”
宫湄卿清清楚楚地再说了一遍,“我说——我喜欢他。”
凤娘子先是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宫湄卿,随即也顾不得平日里严师的形象,劈头训斥道:“我说丫头,你魔怔了吗?你是有婚约的人,怎么可以喜欢别的男子?”
再说那小子是别人吗?他可不是别人哪!
会说别人,她自己当年也是有婚约之人却和齐云日久生情,因此抵死不嫁,逃婚与他私奔,弄得齐云至今有家归不得,此番回京探望他祖父也是偷偷地去,齐云当真被她害得不轻,不希望他们也步上后尘。
“我也知道这样不行。”宫湄卿幽幽地道:“师傅怎么责备我,我都无话可说,但心里就是喜欢他了,我也没法子。”
凤娘子恍然大悟。“所以他才会一直问起你啊……”
她当时怎么会把那小子托付给卿儿了,想她小徒儿这份美貌和超龄的沉稳,人如其名,这“卿本佳人”四字可说是当之无愧,端的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当时只想到给那小子治伤,没想太多,这下她可是搬菩萨洗澡,越弄越糟了……
“问起我?”宫湄卿听得大震。“您见过他了吗?您见过他了对不对?”
凤娘子在心中暗喊声糟。
瞧她徒儿那样子分明是白纸上画黑道,明摆着相思病已病入了膏肓,无药可医了,这样两个人要怎么分开,卿儿又要怎么嫁入荣亲王府?
更糟的是嫁入荣亲王府之后啊,这可不是她能半天云里看厮杀的事……哎呀!这两个人不该兜在一起的,他们可不是白娘子遇许仙,千里姻缘一线牵的良缘,他们这是恶缘啊……
凤娘子在心里琢磨了一阵便紧紧攥住徒儿的手。“卿儿,你听好了,你得忘了他,他不是你能记挂之人。”
见师傅神色紧张,宫湄卿直觉不对劲。“为什么?为什么我连记挂着他都不行?有什么理由?”
凤娘子在心中惊叹,她这徒儿的观察力太敏锐了。“哪有什么理由,你要嫁人了,心中记挂着别的男子本来就是不应该,你最好将他忘得一干二净,连样貌都想不起来才好。”
宫湄卿摇头。“不对,师傅一定知道什么,究竟是什么?现在告诉我吧!我想知道他是什么人。”
凤娘子深吸了一口气。“好吧,我是知道,但我不能告诉你,你只要知道他与你是有缘无分便可以了。”
宫湄卿知道她再问也是徒劳无功,她师傅不想说的,她再怎么逼问也无用。
何况她知道了要做什么?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认分的乖乖嫁人不是吗?
她直直地看着凤娘子。“那么,您只要告诉我,他的处境可安全?我知道有官兵在追查他。”
凤娘子哼了哼。“放心吧,没有官兵能拿他如何,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我的傻徒儿,那小子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貔貅大将啊!谁敢对他如何?
苍天啊!祢可长点心,不要让我这救人美事一桩成了破坏他人姻缘的恶事才好,荣亲王府和宁国公府的亲事若是有半分差池,她怎么担得起那责任?
宫湄卿涩然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只要他能好端端的活着,这样便足够了。”
过没多久,京里传捎来宫老夫人生了怪病的消息,这事非同小可,令宫尚儒、夏氏与宫湄卿都紧张了起来。
如今夏氏胎象也很是稳固,三人商量之后决定提早回京让夏氏在京中生产。
宫湄卿走了一趟听荷小筑向两位师傅辞行,齐云与凤娘子听说了她祖母生怪病之后,特意给她收拾了整整两大盒的奇珍草药与制好的急救丹药丸和药膏、药粉,或许届时能派上用场。
凤娘子尤其担心,将宫湄卿叫到内室。“你忘了那小子没有?”这阵子最教她不放心的便是这个了。
宫湄卿一脸的坦然。“没有。”
凤娘子连连跺脚。“你这丫头,我不是让你忘了吗?”
“徒儿做不到,徒儿也没法子。”她苦中作乐的一笑,开玩笑道:“若师傅有教人忘却记忆的药丸,让徒儿先吞一粒吧,这样或许就能忘记了。”
宫湄卿一走,貔貅便由密室出来了,凤娘子狠狠打他手臂。“你这小子,都听见了吧?你让她怎么嫁人?”
貔貅扬起了嘴角。“不嫁更好。”
“什么话?什么话?你是巴不得坏人姻缘吗?”凤娘子气急败坏地道:“话说你事情都办妥了吧?什么时候回京?不要想赖在这里,我没有收留野兽的习惯……”
“这样啊。”貔貅似笑非笑。“若是老祖宗知道姑姑在江南,您说她会怎么做?会不会立刻飞来这里逮人?将姑姑与姑丈分开?”
凤娘子为之气结,又连连打了他好几下。“你这忘恩负义的小白眼狼!早知道会反将我一军,在药林山上便不救你了,让你自生自灭。”
貔貅眼皮子也不撩一下,自顾自地道:“哦,如果“那一位”知道姑姑对我见死不救,我因此死了,恐怕会雷霆震怒……”
“臭小子!有种你不要跑,看我怎么踹你!”凤娘子满屋子追着人跑。
“姑姑放心吧,我自然是要回京的,我未来的娘子在京里等我呢,我说什么也要回去。”
凤娘子愣住了。“小子,你不会是——”
貔貅自信的一笑。“姑姑别管,总之我跟卿儿的事不是我自己烧火棍子一头热,您自己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也得让侄儿体会那份滋润才成是吧?”
宫湄卿不知她心心念念之人适才便与她同处一室,只是她在内间,而他在密室……
下人们已经拾掇行装了,一箱一箱的衣物用品陆续装上马车。
在江南住了大半年,如今要走是有些不舍,宫湄卿看着别庄里的一花一树、一草一木,莫名有些惆怅,不知道自己还会再回来吗?
她的目光投向了红墙边的一株杏花树上。
若是有回来的一天,能见到他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