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天笑第一次从滚缸上跌下来,还受了伤。
向天笑养在向锦波身边十六年,他没让她受过一次伤,现在她借了向天笑的身,竟在众目睽睽下出大糗。
丢人,太丢人了。
那天在欢满楼听舒海澄说了关于喜儿的事,她在返家途中一直觉得有人在跟踪她、监视她,可当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又什么可疑的人影都没有。
当晚,她恶梦连连,整晚不得安眠。
也因此最近一直精神不济、心神不宁,她一个失足,在滚缸上滑了脚,一屁股跌在地上。
就这样,她只得在家里休养了。幸好前阵子舒海澄赏了那么多个银元,十天半个月不上工还饿不死她跟爷爷。
她这人是标准的贱骨头、劳碌命,根本闲不住。歇了三天,尽管腰还疼着,她却开始东摸摸西摸摸,一刻都停不下来。
「天笑啊,你能坐着就别站着,能躺着就别坐着,要是腰伤落下病根,以后有你受的。」向锦波看不过去,忍不住叨念。
「爷爷,我闲不下来嘛。」她一脸无奈。
「你就不能找点能乖乖坐着不动的事?」向锦波笑叹一记。
静态的事情啊?前世她唯一能坐着不动就是在画设计稿跟制作首饰头花的时候了。
可现在她没这些事情可做——虽然她脑子里有好多的创意跟想法。
想到这儿,她突然好想画图呀!
「爷爷,我好想画画。」她说。
向锦波一愣,「画画?」
她点点头,「我脑子里有好多东西想画下来。」
向锦波咧嘴一笑,「那容易得很,爷爷这就去给你买纸笔。」
他站了起来,从柜子底下摸出一只小木盒,这是他们爷孙俩的「金库」,里面摆着的是他们存放的钱。
他拿出足够的数,立刻就出门去了。
天笑给院门上了闩,兴奋地回到屋里等着。
一个时辰过去,她听见屋外有声音,心想应该是爷爷回来了,便起身走到屋外,兴高采烈地抽开门闩,打开院门。
「咦?」她听见有点急促的脚步声,却没看见爷爷的身影。
她跨出一步,往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一个男人正快步地往巷口移动。
尽管是背影,她却迅速地认出那人正是舒海澄。
刚才在门外的是他?他为什么跑到这儿来?上次他是带着两百两的银票来跟她谈条件,这次呢?他又想做什么?
她都已经说得那么清楚明白,往后跟舒海光只是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了,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混蛋!」她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着。
与此同时,舒海澄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左右张望,却再也看不见那可疑的影踪。
那是谁?为何在向家爷孙俩的屋外徘徊,还勾着土墙往里边打探?
「大少爷……」跟着他一路追出巷子的六通气喘吁吁地问:「怎么了?」
看舒海澄一出屠宰栏便加快脚步,像是在追赶着谁似的往前疾走,此刻站在熙攘的街市上左右张望,六通一脸迷惑。
舒海澄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他到过向家爷孙俩住的小宅子,那座小宅子位在屠宰栏边,是通往屠宰栏的捷径。
因为舒家总号里有一名伙计因工受伤,舒海澄亲自带着慰问金前往屠宰栏探望。
稍早他跟六通经过向家门前时,六通还跟他提了向天笑的事情,说向天笑几天前在通天园卖艺时,一个不小心从滚缸上跌了下来。难怪他去巡视通天园的茶楼时,没见到那小姑娘在通天园卖艺吆喝。
探望过受伤的伙计,主仆二人循着来路返程,他却见到有个男人攀上向家小宅子的土墙窥探着。
下意识地,他迈出步子想一探究竟,未料那男子早一步发现了他,一溜烟地跑了。
鬼鬼祟祟,贼头贼脑,非奸即盗也。
「舒大少爷?」
就在他出神想着事情时,买好纸笔正准备回家的向锦波来到他面前。
舒海澄猛地回神,目光一凝,拱手一揖,「晚辈向老爷子请安。」
「不敢。」向锦波急忙弯腰。
向锦波不是第一次见到舒海澄了,几次他们爷孙俩在通天园卖艺时,他都曾在人群中瞥见其身影。
舒家两位少爷都长得好,但却是完全不同的类型,舒海光浓眉大眼,性子活泼开朗,嘴巴又甜,生得讨喜。
舒海澄个头高壮,剑眉入鬓,星目凌厉,鼻挺且高,犹如刀削。那脸上难见笑意,话不多而出口成刃,给人一种难以亲近及捉摸的感觉。
不过他也是客气有礼的,上回他为了说服天笑拒绝舒海光而来访时,虽然态度冷傲坚定,但并未口出恶言,临去时还向他致歉。
看见向锦波手上那叠成色偏黄,毛边未修的纸,还有搁在纸上用油纸包着的笔墨,舒海澄微怔。
「老爷子好兴致,这是要挥毫吗?」他问。
「不是的。」向锦波老实地道:「是天笑受了伤,闲不住,说她想画画,让我给她添些纸笔。」
「向姑娘真是风雅。」他随口问着,「老爷子说向姑娘受了伤,无碍吧?」
「谢舒大少爷关心,天笑她无碍,休息一些时日便好。」向锦波说着忽想起一事,忧疑地道:「舒大少爷怎会来到这儿?」
「一名伙计受了伤,我来探望他。」
听着,向锦波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察觉到自己会说出不恰当的话,他及时打住,神情尴尬。
舒海澄猜到他的心思,反倒先致歉,「晚辈先前冒失的带着两百两登门拜访,折辱了老爷子跟向姑娘,再次深表歉意。」
向锦波摇头,「不敢不敢,这怪不了舒大少爷。我明白天笑是配不上舒家的,所以我也没怨,怪就怪我不好,当初……」
向锦波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又要说出不恰当的话,他是怎么了,老了、糊涂了?天笑的身世何须向舒海澄说明?舒海澄又岂会在意?
向锦波蹙眉一叹,「舒大少爷贵人事忙,老头子我就不打扰了。天笑等着我,我先走了。」
「老爷子慢走。」舒海澄目送着他离去后,便也领着六通踏上回程。
向锦波很快就回到家,向孙女诉说方才的事。
「什么?」听到爷爷在街上遇见舒海澄,还跟他聊了一会儿,天笑警觉地问:「他没什么可疑的吧?」
向锦波微顿,一笑,「可疑?舒大少爷还挺客气的。」
「爷爷,」她神情严肃,郑重其事地道:「您要小心他,他是个心机鬼。」
「欸?」向锦波皱起灰白的眉毛,「怎么会呢?」
「爷爷,他……」
「我知道你气他用两百两来羞辱你,不过……」他幽幽一叹,「这说来也怪不得他。」
她啐了一记,不以为然地道:「才不是那么简单呢!」
她的反应让向锦波感到疑惑,不解地问:「怎么你说得好像有什么隐情似的?有什么事是爷爷不知道的吗?」
「这……」
她怎好让爷爷知道舒家曾收买教唆恶人去伤害向天笑,让她在山坳里丢失了性命呢?她又怎么敢说他方才行踪鬼祟,摆明了在监控着他们爷孙俩呢?
要是爷爷知道这些事,不知道会有多惶恐。
「总之我们别跟舒家有瓜葛,离他们越远越好。」她拉着向锦波的手正色道:「爷爷,答应我,别再跟他有任何接触。」
迎上她那认真得让人不觉有点紧张不安的眼神,向锦波讷讷地道:「好,爷爷答应你便是。」
她安心地咧嘴一笑。
「对了,你是要画什么呢?」向锦波感觉她在避谈舒家的事,于是话锋一转。
「我画了,您就知道了。」她神秘兮兮地道。
她打开墨瓶,以笔蘸了墨,开始在纸上作画。
她很快地画了一颗女人的头,女人梳了她所构想的发型,头上有着发饰头花。接着,她再画出一件件在她脑海里不断出现的饰物,有簪、钗、绢花……
看她一拿到笔就创意泉涌地画出那么多东西来,一旁的向锦波真是惊呆了。
「天笑,你这是……你哪来的心思灵感?」他惊奇地问。
「爷爷,您觉得美吗?」她问。
「美,很美呀!」向锦波可不是因为她是自己孙女才夸她,而是她笔下的那些头钗、簪子、头花跟各色各样的饰物都是他不曾见过的。
「爷爷,您知道什么人的钱最好赚吗?」她问。
向锦波摇摇头。
「女人。」她说:「只要有一点点的余裕,女人都愿意为自己置办头面,或显摆,或是为悦己者容。」
「所以……」他不解她为何突然画出这么多图,又说了这番话,「你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现在能做什么。」制作这些物件是需要资金的,而她最缺的就是钱了。
爷爷年事已高,她不能老是靠着在街头卖艺及在欢满楼浣衣缝补过日子。为了给爷爷一个安稳无忧的生活,她得赚更多钱。
她想,她可以循从前创业的路线先做出一些成品,做成生意,先求有,再求好、求大。
即便如此,初期还是需要资金的,想当初她也是先投入五十万的储蓄才慢慢将事业做大的。
她上哪儿找钱呢?有人脉才有金脉,她的人脉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