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笑闭关数日,全心全意投入董霍交付的案子。
就她进入宁侯府后的观察,深深觉得他们绝非豪奢铺张、重视排场的人,为即将行弃礼的女儿订制整套头面,应也只是为了留个纪念,并无显摆之意。
所以她以金银为身,不用上昂贵的珠宝玉石,替俞景岚设计了两支真金花丝紫蝶钗、三支重瓣银花珍珠簪、一支玫瑰银丝流苏簪、绢花六件、紫蝶扭金丝耳环、紫蝶颈环以及一只蝴蝶银戒,还额外设计了一款发型及上衫下裙。
董凄跟俞景岚见了她画的款式,惊艳又欢喜。
当日天笑便量了俞景岚的颈围、腕围及指围,以便打制出尺寸合适的饰品。
董凄体贴,为免天笑资金不足,命李玉从帐房拿了八十两银票交给天笑以做订金,并与她打了契约。
离开侯府后,天笑立刻前去聚珍斋采买材料。
聚珍斋是个寻宝的好地方,不只有细腻的成品,还有半成品及各种单品,最重要的是他们不只是新品,还有客人寄卖或是从各地蒐罗来的旧物,虽无议价空间,但价格十分合理。
她不是第一次来,伙计对她不算陌生,就由着她自己挑选。
光是簪身聚珍斋就有多种材质可选择,包含金、银、铜、玉石、竹、木、玳瑁、骨……应有尽有,不一会儿她就已找齐了所需。
她又到旧品柜前寻宝,有些老东西只要加上新意重新改造一番,就能付予它新面貌及新生命。
她拿起一支老旧的黄铜簪子细细欣赏着,那样式虽然简单老派,但簪身上却有美丽的云纹。
这时,一名伙计来到她面前,脸上带笑道:「姑娘,这是好东西,有几十年了,是往昔宫廷里的形制。」
「原来如此,我也觉得挺好的。」她看了一下上面的标价,有点超出她的预算,但还能接受。
就在她考虑之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向天笑。」
这声音……舒海澄?她心里一跳,猛地转身。
看着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的舒海澄,她难以置信地道:「是你?」
「是呀。」他唇角一勾,「当日一别,如今有一个月了吧?」
「喔。」她不想理会他。
虽然那天在知府府邸外他救了她一命,但他实在是个很讨厌、很可恶的人,每次说话都夹枪带棍,就连那天碰巧救了她,都要话中带话地讥讽她一番。
什么「单纯的姑娘可不会在这种时候只身走在暗巷里」,他是说她很不单纯吗?
舒海澄从她眼底接收到的是满满的气怒及不悦,可他依旧气定神闲,「这支簪子是好东西,买了吧。」
「什……」她一怔,看来他眼光不赖,还知道这是好东西。
对了,他来这里做什么?这儿卖的大多是女人的东西,他一个大男人莫非是来买什么珠宝首饰送给心上人?
像他这种讨厌鬼,不知道喜欢的是哪种类型的女人呢。
舒海光先前追求向天笑时,几乎天天到通天园捧场,不管向天笑如何无视他,他总有办法找话跟她聊,当然也提过舒海澄的事。
他说舒海澄与甘氏冥婚,也就是说,舒海澄并无「活生生」的妻子,那么他给谁买珠宝首饰呢?
咦?她想这个做什么?他买什么东西、要送给谁都与她无关吧。
「价钱不合你意?」他问。
「不,很合理的价格。」她说着,将簪子搁下,「只是超出我的预算。」
舒海澄将黄铜簪子取起,「跟我来吧。」他迳自走向聚珍斋的柜台。
见状,她感到疑惑。他想做什么呢?为什么要插手她的事?
在她杵在原地思索着的时候,他已走到柜台前,并跟卞掌柜说了几句话。
卞掌柜点点头,然后望向她,对着她微微一笑。
这情形有点诡异,诡异到她忍不住想知道舒海澄在玩什么把戏。
她迈开步子走过去,来到柜台的同时,伙计将她刚才挑选好的物件全送到柜台上。卞掌柜笑盈盈地道:「姑娘都挑选好了?」
「这个一起算上。」舒海澄将黄铜簪子一搁,「给这位姑娘一些优惠吧。」
「咦?」天笑一惊,聚珍斋的各个柜前都贴着「不二价、不议价」的红纸,舒海澄居然跟人家要优惠?
卞掌柜一脸神秘,眼底的笑意彷佛在说着「你知我知便好」般。
「那是自然。」他说着,迳自在算盘上拨弄。
没多久,他算好了一个数,然后写在纸上,递给了天笑。
天笑取过一看,吓到下巴快掉了,「这……」那数目竟是她原本预估的七折价。
「姑娘,咱们店号没赚你多少,可别再议价了。」卞掌柜说。
天笑十分惊喜,「不不不,绝不议价,这真是……太好了!」她已经兴奋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卞掌柜颔首微笑,「既然如此,我便着人帮你打包了。」
「好,有劳。」
卞掌柜收了银两,着人将天笑选购的物件分门别类一件件单独打包,交到她手上。天笑将东西好好的捧在手上,脸上是藏不住的欢悦。
舒海澄淡淡一笑,「你以后尽管到聚珍斋来采买吧,我跟卞掌柜有几分交情,他不会坑你的。」
此时的天笑是有点激动的,舒海澄帮她要了漂亮的进价,大大降低她的成本,提高了她的利润。
这个讨厌鬼竟然帮她,为什么?他离开一个月就成菩萨啦?那个讨厌鬼去哪里了?「你身怀那么多值钱的东西,我送你回城北吧。」说着,他迳自往店外走。
天笑怔了一下,赶紧跟了上去。她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何像条小狗般听话,也许是因为他刚才真的帮了她一个大忙吧。
对了,他怎么两手空空地就出来了?她问:「你不是去买珠宝首饰的吗?」
「不是。」他说。
「不是?」她秀眉一拧,困惑地问:「那你去做什么?」
「舒家跟聚珍斋有点生意上的往来,我只是去拜访而已。」
「是吗?我以为你要给谁买珠宝首饰呢。」
他笑瞥她一眼,「若真要买,也是捧你的场吧。」他以往犀利冷肃的阵光忽而变得温煦平和,「我听说你的事了。」
她微顿,愣了一下。
「听说你得到了谢金松的三百两资金,做起金工生意。」他说:「谢金松愿意投资你,显见你是真有本事。」
她呆住。哇,他这是在夸她?
她忍不住抬头望天,开了他玩笑,「天要下红雨了?舒大少爷居然夸我?」
舒海澄一笑,「我在你眼里是这么刻薄之人?」
她笑而不语,而他不以为意地一笑。
「谢金松行商虽然大胆,但从不做赔本生意,他必是认为你可期待才会投资你这样一个小姑娘。」舒海澄深深地注视着她,「我为先前的无礼向你道歉。」
她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他先前一直对她很无礼呀,他现在是为哪一次的无礼道歉呢?
舒海澄真心诚意地道:「先前在知府府邸旁的暗巷……我后来才知道你当天是应刘二公子之邀,前去为太夫人梳头。」
喔,原来是那件事。
「你那天气极了吧?」他语带试探地。
「当然。」她率真地道。
「我向你道歉,真心的。」他目光澄澈,神情诚挚。
她自他眼中及表情可以明白地感觉到他真诚的歉意,她不是个爱记仇的人,只要对方道歉,她通常可以原谅对方。再说,他那天救了她一命,今天又帮她要了低于行情的进价,也算是将功抵过了。
「我接受你的歉意。」她迎上他真挚的目光,「我一直以为你是教唆者,因此对你充满敌意,我也为此事向你致歉。」
舒海澄眉心微微一皱,眼底泄露出他自己没发现的关怀,「比起被你误会,我更在意的是……究竟是谁两度买凶伏击你。」他问:「你还是毫无头绪?」
觑见他眼底那缓缓流泄而出的忧心,天笑心头一悸,他这话莫名地暖进她心底。
意识到自己竟萌生这样的念头,她警告自己,现在的她可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胡思乱想。「我还是想不起来,谢谢你的关心。」她说。
为了让莫名起了波澜的心平静下来,她沉默了。一路上她没说话,只是尽可能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到了城北小宅的门外,她转身看着他,「我到了,谢谢你,你可以走了。」
舒海澄突然伸出手,结实的手臂横过她脸侧时,一阵热意袭来,教她的脸颊跟着发烫。可恶,他这是哪招啊?根本是韩剧中欧巴的作态!
他敲了她家的院门。
「天笑吗?」屋里传来向锦波的声音。
「是……是我,爷爷。」天笑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在微微地颤抖着,她的脸好热,心跳……好重好快。
她心里的警钟急急地敲响,压制着她心海中不正常的澎湃。
「向天笑。」他低声地唤着,两只眼睛定定地望住她,「仔细想想在我来找你,到你被追击而掉进山坳的那几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迎上他深沉又炽热的黑阵,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这时,里面传来向锦波拉开门闩的声音。
舒海澄抢在向锦波打开院门之前低声地道:「一定有什么事是你忘了的,想起来。」
「天笑……咦?舒大少爷?」向锦波打开院门,惊讶地看着门外正神情自若对着他笑的舒海澄。
天笑倒抽一口气,觉得自己得救了。天啊,刚才那空气中令人快窒息的东西是什么?她大跨一步进了门,然后对着舒海澄欠身,「谢谢你送我回来!」说罢,她飞快地关上大门。
一旁的向锦波一脸懵地看着满脸涨红的她,「天笑,你……」
这时,门外的舒海澄说话了,「老爷子,向姑娘带着贵重的物件,晚辈便顺道送她一程,晚辈就此告辞。」
向锦波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想起要向舒海澄道谢,「有劳舒大少爷了,慢走。」爷孙俩杵在原地,听着门外舒海澄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向锦波困惑地问:「天笑,你脸怎么这么红?」
「我……我身怀价值的物件,紧张。」她随口胡说了一句,转身便往屋里走。
「喔。」向锦波跟上去,「是说……舒大少爷怎会送你回来?」
「碰巧在聚珍斋碰上,他……他闲着没事干,就说要送我回来。」明明没有什么事,她为什么讲得这么心虚?想着,她不禁懊恼起来。
「好了,爷爷。」她脸一板,慎重其事地道:「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别问,我要专心干活了。」说完,她迳自钻进小工作室去。
向锦波挠挠脸,自言自语,「怪了,爷爷也没说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