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回答让严士扬吓了一跳,连原本在看卷宗的沈佩璇起头来,两人眼神顿时对望。
小君怎会说“是”?!说是,那是代表她是自愿的吗?
她说是,她说她曾跟唐荣上床做爱……不是被强暴吗?如果是被强暴,她应该会否认“做爱”的说法……
“在哪里发生过?”
“……”
“不能太大声,不然会吓到证人。”律师嘲讽一笑,“请你告诉我,在哪里发生过?”
“在他家里……”
“你曾经在我的当事人家里跟我的当事人上床做爱,然后你今天以证人的身份来,不是被害人,自然也不是告发人。”看向沈佩璇,“审判长,我要问的问题问完了。”
沈佩璇一阵沉默,“所以辩方认为……”
“辩方还是请求法院针对检方之起诉谕知不受理,因为汪映君小姐既然不觉得自己是被害人,又承认她与我的当事人只是发生了性行为,这显见被害人不认为自己遭到强制性交!”
“至于汪小姐受伤一事确有其事,但我方认为那是加工自伤,就算要追诉,也应该由汪小姐提出告诉。”
严士扬深呼吸,站起身,“被害人接受讯问的笔录证明她是受到强制性交,身上遭到刻字一事就是凌虐,审判长……”
“审判长,那份自白,我方强烈质疑其真实性,请庭上排除证据。”律师补充,“我方还是一句话,检方起诉不合法。要就应该由被告提出告诉,罪名也不应该是强制性交,最多就是伤害罪。”
唐荣面带笑容,眼前的局势显见检方几乎没有胜算,他志得意满,觉得自己律师真是请对
“就看要不要告嘛!”唐荣说者,“小君,你要告我吗?你想告,你就告啊!我没关系的,小君……”
“……”
“你敢告你就告啊!”
麦克风那头传来颤抖的吸气声,严士扬更是愤怒到几乎要发飙了,可就在他站起来飙脏话前,竟然是沈佩璇先说话了──
“被告,你刚刚说什么?‘你敢告你就告’?!你在我的法庭上,当着我的面,这样恫吓被害人?你当我们这三个法官都死了吗?”
很难得再度看到沈佩璇发飙怒吼,连严士扬都愣住了,可能连坐在小房间里的汪映君也愣住了。
被告律师深觉不妙,才想站起来缓颊,沈佩璇完全不给他机会──她跟左右的法官交换意见,其他两位法官都赞同。
她收拾卷宗,“今天的庭到这里结束,休息十分钟后,我们开羁押庭;被告如此张狂,当庭恫吓被害人,已经有羁押之必要。”
严士扬精神为之一振,握拳,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感到高兴,老天!小璇终于有动作了。
相较之下,唐荣脸色都变了,他的律师脸色也变了,只见律师不断的劝诫唐荣,两人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什么。
严士扬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只差没喊出个爽字,才想替小璇加油打气,发现她已和其他法官步出法庭了。
干得好耶!
这才是沈佩璇,嘿嘿……
不过,沈佩璇还是没把人押起来!
但唐荣也没很好过──在羁押庭中,他的律师费尽唇舌、好说歹说还是无法说服沈佩璇,让她相信唐荣绝对不会对小君怎么样。
就连“唐荣如果遭到羁押,唐氏企业股价会下跌”这种话都搬出来了,显见有这种爱乱放话的被告,确实让律师很难做。
沈佩璇想了许久,将近三个小时,都在听检方与被告的说法。
严士扬当然主张将人羁押,主攻火力都放在刚才唐荣那句“你敢告你就告”,力陈放这废物出去绝对会对被害人不利……废物两字确实是严士扬当庭使用的词。
最后沈佩璇裁定,“被告唐荣以三仟万元交保,并且附条件,只要被告出现在被害人周围一百公尺内,立刻羁押,不需要再开羁押庭。”
好说歹说,至少换来可以走出法庭,唐荣急忙凑钱,所幸家里有钱,三仟万不算多,但这次走出法庭,脸上可是一点光彩都没有。
他知道这一失言,当庭恫吓被害人,要再说服法官相信他无罪,相信这只是普通的性行为,可就难了。
汪映君继续接受警方与检方的密切保护,安置在一个唐荣绝对不可能找到的地方,好好休息、恢复健康。
只是身体的健康容易恢复,心里的伤却很难。
其实严士扬也有点迷糊了,他不是故意要让自己陷入迷糊,只是小君回来得太突然,她带着满满的伤回来,让他不自觉得心痛。
他迷糊,迷糊自己的心到底怎么了。
学姊问得没错,他是可怜小君?心疼小君?还是爱小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他带着小君出门散心,事实上,他还有很多问题想厘清、想问她──待在地检署的侦查庭,小君不愿意说,她心里有压力,很恐惧,所以她不愿意说。
在地检署旁边的公园里,小君坐在铁椅上,严士扬站着,高大的身躯一如以往,小君看着他,心里恍如隔世。
严士扬蹲下身凝视着她──这女孩一如当年,还是那个乖巧温柔的女孩。
曾经她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消失在他身边,他等啊等,、等啊等,等到他不想再等了,等到他的心都变了,飞向了另一个女孩;可是小君又回来了……“小君,我觉得你有些事没有告诉我。”
她一瑟缩,整个人害怕了起来,脑海里仿佛又想起了这些年来的遭遇。
“这些事牵涉到这个案子,或许也牵涉到……当年你为什么会离开我……小君,可以老实告诉我吗?”
她颤抖着身子,咬着下唇,眼泪瞬间流出。
那恐怖的记忆不断涌出,她觉得自己像是被绑住了……不!更恐怖,她像是被用钉子钉死在地上,血流不止、全身赤裸,甚至五马分尸。
从十多年前离开严士扬的那一刻起,她的悲剧就已经发生了……
这些年来,她一直逃、一直逃,以为悲剧可以远离她;但没有,悲剧如影随行,那恶魔的身影始终在身侧。“我……”
“小君,这里不是地检署,告诉我,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恐惧──那个男人的脸又浮上了她的心头,瞬间攫住了她;恶魔──她怎么甩得开?她怎么逃得开?
严士扬摇摇头,眼眶一湿,“你知道吗?当年你离开我的时候,我常常一个人躲在司令台后面边哭边喝酒,我心想,妈的!我有这么差劲吗?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
“对不起……”她只能说对不起。
“可是……”努力擦掉泪水,“就算分手了,我也不想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应该很幸福、很快乐,找一个爱你的男人在一起,就算不是我也没关系,小璇说过了,喜欢一个人,只要她幸福就好……”
她捂着嘴,不停哭着。
“我不要你变成这样啊!”严士扬低吼着,“小君,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年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你要那么害怕那个唐荣?那家伙到底做了什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她用力摇头──不想说,更不敢说!
恐惧太深、心魔太强,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不要说,别逼她……汪映君哭泣着,泪水不断掉落。
严士扬也很痛苦,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想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又把她弄成这样。
他真糟糕……怎么什么事都做不好……
“别哭,对不起、对不起……”他蹲着身子,拍拍她的背,甚至揽住她的肩安慰她──他不擅长说安慰的话,没说两句就开始骂唐荣,可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安慰。
动作很亲密,但夜已深,会看到的人应该也不多,可还是有人看到了──正好,那人就是沈佩璇!
她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没躲起来,不觉得自己需要躲起来,但她也不觉得自己需要现身。
本来就没什么,本来就什么都不是……
转过身往回走──原本是下班就要走了,可却看到这个画面,她不能否认自己的心痛,她可以骗得了别人,却不能骗自己,也骗不了自己!
往回走,走回办公室,上了楼,她往角落走──因为学姊正要离去,别让她发现自己又回来了,不然又会拖住学姊下班。
等到李嘉蓉走了,沈佩璇这才现身继续往前走,拿出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走进去,坐到位置上。
灯也不开,她只是坐着,干涩的眼眨也不眨,看着这一片阒暗的办公室,然后继续动也不动。
突然,泪水就这样流下来……
画过了脸颊,来到下颚,然后滴落;晶莹的泪一滴又一滴,泪水带不走忧伤,带不走多年的记忆。
也许,是该放手了。
十年──她也不敢相信自己会这样爱一个男人十年,这其间,她从没要过他的回报,更不曾索过爱。
她一直坚信──该是她的,就是她的。
所以,就还给小君吧!
还……说什么还?从头到尾都不属于她的东西,说什么还?
擦掉泪水,她还是那个最自制的沈佩璇,放下手里的包包,打开台灯、打开卷宗,开始转移注意力。
眨着眼,看着文件,她很专心,心无旁骛,只有那时而掉落的泪水,揭穿了她的伪装。
爱一个人,就是希望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