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里,胡善祥和孙仲慧来向朱高炽和张氏请安,太子妃便要两人留下,命人在花园里备茶点和香茗,打算与两名未来儿媳谈心。
「你们入宫也有一段时间了,别整日闷在自己的房里,多和太孙四处走走好培养感情,将来皇室还得仰赖你们开枝散叶呢。」太子妃轻啜了口香茗后说。
「是,娘娘。」胡善祥柔顺的应了声。
「从我入宫以来,至今见着殿下还不超过五次呢,每次去找殿下,他都不在皇太孙宫。」孙仲慧娇声道,语气里不无埋怨。
「怎么会?」太子妃皱眉,然后看向胡善祥问:「你的情形也如此吗?」
胡善祥支吾着,最后才点头,「是。殿下事务繁忙,本就不该将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
「胡姐姐,你嘴上说得这么无所谓,其实心里也闷得紧吧?」她就不信她真如她自己说的那样淡定。
「为夫君分忧解劳本就是妻子的责任,如今殿下政事和课业繁忙,善祥以为未能尽心伺候已是不对,怎能再让殿下更烦忧?」胡善祥善解人意的说。
这番话听得太子妃眉开眼笑的频频点头,而孙仲慧则是气闷在心。胡善祥言下之意是指她不懂事,增加殿下的困扰吗?
深知孙仲慧的心思,太子妃打着圆场,「你们被选入宫中,将来就是瞻基的妃子,夫妻敦伦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两人一听全都红了脸,潮红还爬上耳朵,她们都没想到身为太子妃的张氏会说出这么私密的事,也才明白她是真心的将两人当成儿媳妇看待。
「这样吧,今日天气晴朗,本宫就要瞻基教你们射箭,也好放松一下心情。」
太子妃决定后,立即命人去通知儿子。
射箭场内,朱瞻基正在教导胡善祥以及孙仲慧射箭,而被唤来伺候的吴瑾和郭爱则静候在一旁。
经过酒醉和糕点事件之后,这几日郭爱一见朱瞻基就很不自在,甚至下意识避免和他接触,只是没看到人又会忍不住想,她都快被自己搞疯了,而今天一到射箭场,发现王振竟在太子身旁伺候着,她才知道朱瞻基真的把王振调到东宫,所以刚刚她才跟王振说了下太子的病情,并要他帮她「督促」太子的健康和饮食,若有紧急状况,必须立即回报她,而王振也应允,并感谢她的帮忙。
胡善祥和孙仲慧的箭术不佳,但朱瞻基还是很有耐心的一一指导,并不时的逗郭爱,让她又是跳脚又是脸红。
「听说你今天又晚起了是吗?」趁着胡善祥两女努力的在练习射箭,他对着郭爱打趣道。
她立刻反驳,「哪是我晚起,明明就是你又像上回那样太早起床了。」还听说咧,都亲自来捉她起床了,害她一睁眼看到他时差点没跌下床。
想起她受惊吓时的反应,朱瞻基忍不住笑出声。没道理他睡不好,伺候他的太监还能呼呼大睡吧,当然也要挖起来伴着。
郭爱双手权腹鼓起腮帮子,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多么大胆和不适宜。
太子妃就坐在后方的锦棚里观看,她的目光没放在射箭的两女身上,而是落在儿子和郭爱身上,见到儿子的笑脸,她不禁惊奇。她已有多久没见到瞻基的笑容了,对于他们的谈话,她感到好奇,但他们暖昧的互动,则让她沉下脸。
在朱高炽身边伺候着的王振,目光痴迷的看着心上崇拜的人,朱瞻基笑容满溢,他也跟着开心起来,但一看到让他笑声不断的人是初日,他眼中的痴迷被嫉妒遮盖,手也悄悄的握成拳。
其实王振对郭爱的心情很矛盾,一边谢谢她帮他,一边又嫉妒她能得到朱瞻基的注意,一样都是宦宫,为何际遇差这么多,好处都是初日得到。
「殿下,你觉不觉得瞻基跟初日的相处已失了分寸?」
「嗯——」朱高炽沉吟,半晌后一笑,「虽然于礼不合,但初日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瞻基从小被父皇寄予重望,没什么玩伴,许是觉得那孩子的的反应新鲜、好玩。」
朱高炽的话虽然有道理,但看着眼前两人那异常的互动,太子妃的脸色并未缓和下来,王振见状,趁机上前说话。
「请娘娘息怒,其实就奴才的观察,殿下是个非常体恤下人的主子,几日前奴才到皇太孙宫找初日,就亲眼看到殿下抱着初日回宫,所以奴才斗胆猜测,是因为殿下的体贴,初日才会……」
「你说什么?!瞻基抱初日回宫?」太子妃震惊。
朱高炽闻言也愕然,这确实过分了。
王振见自己的话造成效果,再续道:「初日嘴甜,本来就受大家欢迎,近来他受到殿下宠信,大伙都替他高兴。」
不管他说了什么,接下来的时间里,太子妃未再展露笑容,王振见目的已达到,聪明的闭上嘴巴,让他的那些话在太子妃心里发酵。
太子妃冷眼看着,儿子和那小太监的亲密互动变成一根刺扎进心里,静了一会的她张口正想再问王振些什么,就见儿子走回锦棚内。
「怎么自己进来了,她们呢?」她冷问撇下两女独自回来的儿子。
「我让她们继续练射。」没发现母妃口气冷淡,朱瞻基无趣的说。
事实上,孙仲慧见他回锦棚也要丢下弓粘上来,但他坚持让她留下与胡善祥练习竞射,谁赢了他就有赏,那女人才没继续缠着。
太子妃见他的样子也知道他是刻意摆脱两女的。跟个小太监就那么有兴致,对自己将来的妃子却这么不耐烦,她有必要提点他。主意一定,她先要人端上凉饮给他消暑,接着开口,「瞻基,本宫办这场射箭是要你多陪陪善祥她们,将来皇嗣还得靠你们,别冷落了人家姑娘,该把心思放在你未来的妃子们身上。」
太子妃话说得合蓄,但朱瞻基是个聪明人,立即明白母妃的意思。定是刚刚逗初日时被母妃看到,产生什么警讯,皇宫是个表面光鲜,实则藏污纳垢的地方,母妃有此联想他不意外,能够在这宫里生存下来,他们都不是单纯的人,但对初日,他只是喜爱他、喜欢他的陪伴,没有任何出格的想法。
太子妃也知道他的脾性,只是提点一下,话题不再在这上头打转。
朱瞻基回锦棚休息,郭爱自然也跟看进到锦棚里,八月天艳阳炎烈,不用在外头晒太阳,让她弯唇笑了。
瞥了她的表情,朱瞻基笑了一声,不顾母妃还在看着,丢去自己喝了一半的凉饮给她。「赏你的,滚一旁喝吧!」
她的贪嘴是有名的,马上欢喜的捧着那半碗珍贵的凉饮闪到角落去,见她喝得痛快,朱瞻基又笑一声才到太子妃身边坐下。
「擦擦汗吧。」太子妃不动声色的递了绢子给他,眼角余光也状似不经意的扫过郭爱,几分深思闪过。
「谢谢母妃。」他接过胡乱的在脸上抹了几把后,将绢子丢给母妃身边的宫女。
「母妃,你要我有空多陪陪那两人,今天也耗了我半天,该够了吧,皇爷爷安排给孩儿的课业还有许多未完成,是不是让我先回去忙?」他实在不想在这干耗时间,无聊死了。
她脱了他一眼,表情变得严肃。「你是真不知道本宫让你教导两人射箭的意思,还是假装不知?」
他听了不禁叹口气,「儿臣明白,再过不久就要大婚,你让我多和她们培养感情,以期为皇室开枝散叶。」
「既然明白,那就多留些时间陪陪她们,你说说,你心里较属意谁?」
「我属意重要吗?谁正谁偏都是皇爷爷决定的,我哪能自主。」他无奈的说。
「话是没错,但母妃总想知道你心里喜欢谁,我再试着去向王贵妃打听皇上的意思,瞧瞧能否如你的意。」她一心为儿子着想希望儿子只是一时迷惑,等大婚后,有了家室,心思就能稳重些,不会再和内侍做出有失分寸的事来。
皇后过世后,王贵妃便是父皇身边最得宠的妃子,若去请托她,说不定有用。
「如我什么意,我才不在乎这些。」他不耐烦的道。
「那立胡善祥为正妃好了。」
「何必是她?」他瞪眼马上又说。
太子妃掩嘴笑了。「还说不在意,这不就在意了?你别有偏见,虽然善祥是你二王叔举荐的人,但她为人处世得体,我倒是挺中意的。」
「你中意我却不,二王叔野心大,他的人我防都来不及了,不可能会接受的,就算将来她被皇爷爷钦点为我的正妃,也休想我会宠她!」只要想起二王叔几番陷害父王的事就让他怒火中烧,甚至一见到胡善祥就反感。
太子妃喟叹,纵然自己对胡善祥的印象不错,但这背景……唉。「罢了,那孙仲慧呢?她的容貌艳丽、身段曼妙,你该是喜欢吧?」她问这话时郭爱正好喝完凉饮走过来要随侍在旁,也听见了。
朱瞻基的神情忽然不太自然起来。「我哪喜欢了,我是故意气胡善祥,才与她亲近的。」他撇嘴道。
「是吗?我瞧你与她说话时有耐性许多,我想她应该是你属意的正妃人还吧?」太子妃也发觉了他因那小太监在侧而起的异样,不由得心一沉。「你这么聪明,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你应当明白的。」她故意说道。
「母妃,儿臣若做错,你大可直接点明,另外,我没有属意谁。」他矢口否认,害怕落实母妃的怀疑会给初日惹来杀意。
太子妃被儿子回堵,面子稍稍挂不住,但为了不让旁人知道太孙和内侍的异常互动,她话点到为止。
她另外提道:「我听宫人说,仲慧初进宫时,你曾拉着她躲到假山后,你吻了她?」
太子妃话一说完,朱瞻基快速的看向身后的郭爱,见她表情震惊,他微微握拳,马上再将脸转回来,暗暗吸口气,平复心绪。
但太子妃见到他的动作就已了然,心下更是一沉。
「瞻基,你还没回答本宫的问题,你真不喜欢仲慧吗?」她马上稳住内心的惴惴不安,这会非要个答案了。
「不喜欢、不喜欢!」他霍地站起身。
这时孙仲慧与胡善祥恰好进来,没瞧清他的脸色,孙仲慧马上撞上他道:「殿下,你说能射到箭靶上的有奖赏,我十支中三支,而胡姐姐连一支也没碰到箭靶边,我赢了,你说的奖赏呢?」她急看撒娇讨赏。
朱瞻基脸一沉,见刚才抹过汗的绢子还在宫女身上,他拿过来就往她手里塞。
「要奖赏,这给你!初日,再待下去太阳都下山了,走了!」他甩袖,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郭爱急忙,向太子和太子妃行过礼,这才跑步追上去,独留一脸错愕的孙仲慧楞楞看着手上的绢子,而太子妃则沉下脸来。
郭爱小跑步才勉强跟上大步流星的朱瞻基。腿短就是这点输人,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走了一大段路后,他蓦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她。「你听好,我会亲她是因为好奇,两年前我刚懂男女情事,她是我的试验品,如此而己,没别的意思。」他解释着。
「试……试验?」
「对,就只是试验,而且试验过后,失败。」
「失败?」
「我看她长得美,以为吻起来滋味会不错,可事实证明,不怎么样。」他嫌弃撇嘴。
「不怎么样?」
「你是鹦鹉吗?不要一直重复我的话。」他恼怒着。
「我……我……」
「闭嘴,你什么话都不用说了,总之,这事,你别误会。」
「您为什么要对我解释?」她两眼闪亮的看着他。原本听到太子妃说这事时,她心里很难过,但现在见他紧张的向她解释,她不禁感到开心,虽然明白他们两人不会有未来,但喜欢的心情已经释出,无法说收回就能马上收回。
这会换他傻住了,脸部表情变得极为僵硬,他目光盯住她,半晌后,忽然恼羞成怒。「谁对你解释了?我是要让你长脑袋,在这宫里别以为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是你主子,主子的事听了之后别乱传,传得不象样,小心我割你舌头,今晚我不想看到你,不用跟前伺候了,有多远就滚多远去!」他大声咆哮完后,转身就走。
她错愕得张大嘴巴,他那模样分明就是恼羞成怒,但为什么?她可以奢想成是她以为的那样吗?
想着,她心里感到阵阵的甜蜜。
朱瞻基只要待在书房里看书,郭爱就会候在一旁,而因前一阵子的插曲,两人之间现在笼罩着一股暖昧的低气压,他们都感觉得到彼此之间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发酵、产生变化,但又不敢去捅破那层窗纸。
这天,连下了好几日雨的天空好不容易放晴,快被闷坏的郭爱很想改善彼此的关系。
「难得今天放晴,殿下想不想出去走走散心?」她漾着笑脸讨好的间,「殿下」两个字也开始看情况的挂在嘴边,这也是在提醒自己两人的距离。
闻言,他眉一挑的放下书册。这几日也够他憋的,他还真不习惯两人之间这种闷葫芦的相处模式,既然初日建议外出散心,他就顺势的允了。「也好,但我不想走走,我想捶丸。」
「捶丸?」郭爱不解。那是什么?
见她疑惑,朱瞻基也不解释,领着她来到宫殿后方的私人丸场,他是个既会读书也会玩乐的人,这个私人丸场是他专门要人辟建的。
但什么是捶丸呢?郭爱没见识过不知。
来到捶丸场后,她趁朱瞻基在盼咐其他太监准备捶丸的用具时稍微观察了下,只见场上草皮平整,凿有十个球洞,插有不同颇色的彩旗看了一圈,她马上知道大概。
丸,球也,捶丸不就是击球嘛,说穿了,就是古代版的高尔夫球运动。
她在学校也参加过高尔夫球社,球打得不错,社团顾问还曾开玩笑说,要她别念医学院了,改去当高尔夫球国手好了。
呵呵,想不到明朝也流行这种运动,真有趣!
「初日。」忽然有道兴奋的声音在唤她。
郭爱回头见是自己认识的几个宫女,立刻笑吟吟的上前去。「几位姐姐怎么有空过来,今日不当差吗?」
「不当差,听说殿下要来捶丸,想说你一定跟着,所以就专程过来瞧瞧你了。」
「谢谢姐姐们的关心。」她还是笑呵呵。
「好久不见了,可有想姐姐们?」另一个宫女眨眨眼问。
「想,怎么不想,我日日都想着各位姐姐的好处呢!」那贼笑分明是讨食。
「呿,你这小子,果然想的是咱们身上的零食,被调到皇太孙宫当差,可是个热差,还担心没好吃的吗?咱们姐妹可是专程抽空来看你一眼,你倒好,只记得吃!」
她还是笑得露出白牙,没一丝愧疚的样子,几个宫女见了也没辙。「得了,这是你爱吃的蜜钱,姐妹们才新醋的,还有这包酥饼是其他没法来的姐妹们托交的,全都给你,你吃的时候可别忘了咱们。」
郭爱喜孜孜的接过,开心得很。「不忘、不忘,姐姐妹妹们的关爱初日不敢忘。」她笑得没心没肺。
宫女们又纷纷拉着她你一言我一语的。这小子实在生得太讨喜,模样可爱又俊俏,让人打心里疼爱。
远远地,朱瞻基走了过来,见到这情景,他眼一眯,玉面微沉,宫女们发现他到来,立刻退开,跪地向他请安。
「奴才们见过太孙殿下。」
他没立即叫起,而是瞧住郭爱,面色不善。郭爱没察觉他的目光,径自开心的解释,「她们都是各宫的好姐姐,专程给我送零食来的。」她献宝似的将塞得满怀的零嘴献给他看。
「这些东西皇太孙宫没有吗?」他面无表情的问。
「没,这些都是姐姐们的手艺,御厨们还做不出来呢。」郭爱得意的说。
原来是专门做给他吃的!他望向还跪地等他叫起的宫女们。哼,还真有心思啊!一个个都忘了宫规不成。
「都起来吧。」他终于道,可口气却不怎么亲切。
宫女们听出他的语气不佳,起身后便低头安静得不敢多说话。她们敢这么大胆跑来找初日叙旧,便是因为向来听说皇太孙是个明理主子,然而看这样子,她们果然还是不该来的。
见这情景,他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不过是几包零嘴,有什么好不悦的,也不能因此就认定他们有私情啊!想想遂又说:「既然你们是专程来探他的,那就留下来看丸赛吧,不过……」他还有但书,「你们也不是第一天进宫,做事还是得有分寸,别落人话柄。」他点到为止,并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朱瞻基你话说得如此冠星堂皇,其实你所在意的何尝是她们有没有违反宫规。
不但没有责罚,还能见到皇太孙捶丸,一群宫女听了立即一扫方才的惶然,连忙称是,他点点头,脚步往前移去。
郭爱赶紧跑到他跟前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