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清晨。
顾幼熙前晚服了医术高超的刘大夫开的一帖药,又加上喝了王嬷嬷特地为他炖煮的冬虫夏草鸡汤之后,他今儿个一大早就醒了过来,虽然还是喉咙有些痒想咳嗽,手脚也有些无力,但比起之前一直发烧到几乎意识不清、全身酸疼欲呕的症状比起来,已经算好太多了。
年纪尚幼小的他与顾韩氏同一间房,他见娘亲还在睡着,而且难得睡得挺熟,便不忍心去吵醒她。
他慢慢掀开被子,原本是怕清晨浓重寒气一下子窜入被窝,让他病情加重,可是他却发现屋里暖暖的,张望了一下,原来屋角点着火盆,火红的炭正热烘烘地送出一波波温暖。
以往在吴县老家时,只有下雪时才会点起火盆呢。
顾幼熙往窗外一看,虽然没有下雪,可是窗台外头却堆著仍未融化的积雪。
他穿起层层衣服,把自己裹得像是个小包子一样,离开房间,想去找顾涵希。
但他才走到院子里,就看见顾涵希从院子西边角落那间原本堆放杂货的屋里走了出来,顾幼熙见状,连忙高高兴兴地迎了上去,正想喊声「姊姊」,却居然见到那个万恶的乔家少爷跟着在顾涵希身后出现!
「姊姊!」顾幼熙气呼呼地冲了过去,尽管他年纪还小,却勇敢十足地挡在自家姊姊和乔家少爷之间,说:「姊姊,他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顾涵希小脸一红,轻轻拍了一下顾幼熙的头,嗔道:「你少胡说八道。」
「姊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昨天王嬷嬷只告诉他,有好心人送来许多救急物品,要他不用担心,好好养病。他今天正想问姊姊那位好心人是谁呢?
结果、居然、没想到,竟是那个惹得姊姊如此伤心难过的罪魁祸首。
顾涵希一时也羞得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清楚,找了个借口说要去厨房做早饭,又要顾幼熙回房去休息,不要出来着凉了。
但顾幼熙怎么看乔行简怎么不顺眼,为什么这家伙像个跟屁虫似的一路跟着他们也来到了京城?他就那么爱纠缠着姊姊不放吗?
「我才不管你是什么乔家的宝贝少爷呢!只要你敢欺负我姊姊,我将来一定要你好看!」顾幼熙也知道他的威胁对乔行简根本不痛不痒,但他就是讨厌看见这家伙一直缠着姊姊。
看着顾幼熙气呼呼的小身子又回房后,顾涵希这才向乔行简道歉。
乔行简倒是心情愉悦,没怎么在意,况且,他从没和年纪比自己小的男孩子接触过,顾幼熙那气呼呼的模样在他眼里倒是挺可爱的,他爱屋及乌,很自然地也把顾幼熙当成了自己的小弟。
顾涵希去厨房煮早饭后没多久,顾幼熙忽然又跑来找乔行简,不过这次气焰已经弱了许多,可还是满脸不服气。乔行简很是好奇。
顾幼熙眼眶有些红红的,很不甘心地说:「娘说,你是大好人,我不应该凶你。她要我来向你道歉。」
乔行简放下手上的书,有些莞尔地看着顾幼熙,觉得他可爱极了。
这姊弟俩的性情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呢。
乔崔氏曾抱怨过顾家这种小门小户,哪会懂得什么教养,更别提学识,可是这对姊弟却都真诚待人,毫无虚伪,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就连认错,即使看起来是这么不甘愿,却没有阳奉阴违,还是乖乖听了顾韩氏的话来向他道歉了。
乔行简向来冷峻的表情不知不觉柔和起来,他嘴角微扬,其实心里压根没有要和个小孩计较。
不过,他倒是想好好逗一逗顾幼熙,于是问:「你娘还说了些什么吗?」
顾幼熙小脸露著委屈,噘起嘴,疑惑地抬头看了乔行简一眼,才说:「娘还说,其实你对姊姊很好……」他搔了搔头,终于还是问出口:「但我怎么看都不像啊。」
「哪里不像?」乔行简问。
「之前你不是三更半夜把姊姊叫去乔府吗?第一次,姊姊回来后就累倒了。第二次,她就只是一直哭一直哭,还坚持要立刻搬家,说再也不要和乔家,尤其是和你,有任何瓜葛。怎知你真这么厚脸皮又追了过来,可是这次姊姊却似乎很开心,我已经好久没见她这么开心的模样了。」讲著讲著,顾幼熙狐疑地打量著乔行简,好像在看什么希奇古怪的东西。
眼前这个人,让他最亲爱的姊姊累倒病倒,甚至半夜啜泣,可是也是他让姊姊露出娇羞笑容,脸蛋羞红,看起来不但比从前快乐,甚至比从前更美了。
真是太奇怪了。
***
顾涵希端著早饭来到乔行简的书房时,惊讶地见到顾幼熙乖乖坐在案前,拿着毛笔在读书习字,而乔行简就在旁指导。
乔行简见到她,说:「我瞧这孩子挺聪颖的,之前打下的基础也不错。」
顾涵希说:「弟弟五岁那年就跟着一位秀才学读书认字,到现在也快要满三年了。」
乔行简点点头,「嗯」了一声,说:「反正我闲著没事,这期间就顺便教他读书识字吧。」
顾涵希吃了一惊,说:「这怎么好意思?教书都要附上酬劳的,我们——」
乔行简打断她:「先别管酬劳不酬劳的,你得准备去绣坊上工了。」
顾涵希愣了愣,有些不明白乔行简为何那么急着要她去绣坊,她原本想过两天再上呢。
不过,乔行简愿意教顾幼熙读书写字,那的确是再好也不过,她正担心顾幼熙中断了学习,该怎么补救才好。
「王嬷嬷待会儿就会过来了,你不用担心家里,况且我也会在。」乔行简这句话俨然是把自己当成了男主人。
顾涵希原本还有些迟疑,此时顾幼熙抬起头来,说:「姊姊,你放心,我会帮你好好看着乔公子,让他不要再欺负你!」
顾涵希瞬间玉颊飞红,以为昨夜乔行简「欺负」她的事情全被顾幼熙知晓了,她红著脸说要准备出门了,然后匆匆离去。
乔行简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似乎在思量著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走回案前,继续指导顾幼熙读书识字。
原本顾幼熙对乔家大少爷完全没好感,可见了他在书柜里摆的满满书籍之后,他顿时心生崇拜,连之前他念书的学堂里都没这么多书耶!而且案上摆的笔墨纸砚一看就知道是上品,凑近砚台还能闻到一股墨香,不像学堂里的砚台老是有股洗不去的霉味。
待乔行简说愿意教他读书识字,而且免费不用收酬劳时,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之前有多讨厌这位乔公子。免费耶!而且还可以用上这么好的文房四宝习字,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这样姊姊就不用像以前那样还要费心缝制四季衣裳当他的束修了。
不过,若是乔行简欺负他姊姊的话,他还是会不客气的喔,哼哼。
***
与此同时,远在吴县的乔府上上下下如同炸了锅,乔崔氏没日没夜地不断加派人手前去寻找宝贝儿子的下落,却都毫无消息,她怎么想都想不到,儿子居然人在他向来最痛恶的京城里。
乔崔氏完全慌了手脚,又不敢将此事禀报乔老爷,只盼能先把宝贝儿子找回来再说,她甚至急得都病了,整天躺在房里,足不出户。
这天乔七小姐匆匆赶了过来要见她,乔崔氏连忙让她进来,却在听到乔行简依然下落成谜时,失望地又倒回了床上,重重叹了口气。
乔七眼见母亲越来越憔悴消瘦,以往极为注重打扮的乔崔氏如今发丝有些散乱,银白的头发似乎在几日之间就增加了不少,面容更是瞬间苍老许多。
「娘。」乔七咬咬唇,说:「我想,也许我们应该先派人去找顾姑娘?小弟说不准就是追了她而去的。」
不提那小绣娘还好,这一提,乔崔氏整个火都上了来,她忽然坐起身子,伸手指著乔七厉声骂道:「都是你!没事找那个什么绣娘来家里,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把简儿迷得神魂颠倒,还做出那种伤风败俗之事!现在居然又离家出走?!」一向颇为自制的乔崔氏忽然痛哭起来,失去宝贝儿子的悲痛让她开始胡乱迁怒:「天啊,乔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连生七个女儿,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儿子,现在却不见了,生死不明……」
乔七皱起眉头,母亲近日来情绪不稳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她心下有些不以为然。她当然也很担心小弟的安危,但乔行简都要满十八岁了,又不是五岁小孩,尽管行事是冲动了些,但起码不会拿自己生命开玩笑吧?况且,小弟不是一直很想要顾涵希吗?这次离家出走,也是因为顾涵希,与其这样漫无目的地去找人,还不如先去找顾涵希呢。
这时乔崔氏忽然又说:「女儿就是没用!尤其你更没用!你那六个姊姊都出嫁了,就剩你还留在家里做什么?嫁不出去的女儿有多丢人哪!只会给家里添麻烦!都是你把那个灾星请进家门,要是简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对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