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涵希的第一个反应是想尖叫,不光是因为忽然见到她一直在逃避的乔行简,更因为他那副神态疯狂的狼狈模样:眼睛里满是血丝,眼皮底下是深黑的眼圈,浓得简直像是用墨汁画上去似的,脸庞也消瘦了不少,下巴更是胡髭乱生,彷佛已经好多天没有好好整理。
乔行简的眼神里带着各种情绪:愤怒、不解、埋怨、疯狂,就那样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个小女人,目光如炬,闪著奇异的光芒,彷佛巴不得立刻就把顾涵希给当场吃了!
「希希!」乔行简的嗓子变得异常沙哑,若再仔细听,甚至会以为听到了哽咽。「你为什么要离开?是我娘逼你走的吗?」
「你不要过来!」顾涵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连忙大喊。
「希希!」见到这个小女人依旧拒绝自己,多日来为了找她而始终无法成眠的乔行简情绪终于爆发,他恨不得把顾涵希当场压在地上狠狠要了她!
彷若没有听到顾涵希的叫喊,乔行简反而更往小院子里跨了一步。
「你不要过来!」顾涵希慌了,连忙往后退。
怎么会这样?都已经逃到这么远的京城了,这家伙为什么还居然能找到她?
乔行简急着想上前抓住她,不让她逃跑,但怒极攻心加上多日失眠造成的精神恍惚,让他忽然脚下一绊,脚尖勾到了门坎,重心一个不稳就整个人往顾涵希身上倒去。
顾涵希以为他要攻击自己,吓得尖叫一声,急忙闪开,然后惊讶地看着乔行简的身躯重重摔倒在地上。
她心有余悸地看着那趴倒在地上毫无动静的身躯,狂乱的心跳好不容易稳定了些之后,才战战兢兢地蹲了下来,先是小心观察了一会儿,不知道乔行简到底在耍什么花招,待见到有微微血流从乔行简的脸边缓缓流下时,才惊觉这个人是撞昏过去了!
她连忙使劲把乔行简沉重的身子翻过来,果然,他的额头上撞破了一个口子,尽管伤口不大,却在汩汩冒着血液。
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拍拍乔行简的脸颊。没有反应。
于是她大著胆子,更用力地拍了拍青年的脸颊,甚至捏了一下,依旧没有反应。
这人该不会就这样一头撞地撞死了吧?
顾涵希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去探乔行简的鼻息,然后她终于松了口气。
呼,幸好还有呼吸。
她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吓得身子都软了,她跪在乔行简身旁,看着那张憔悴消瘦的面孔,内心各种情绪翻腾。
她到底该拿这位娇贵的乔少爷怎么办才好?
顾涵希站起身,去门口张望了一下,乔行简当然是带着仆人或小厮一块儿过来的吧?她原本希望请乔家人带走这位大少爷,却不见乔行简的贴身小厮或是乔家马车在附近,难道他是自个儿离开乔家来找她的?
顾涵希有些感动,更多的却是头疼。
家里有两个病人已经够她操劳了,现在又跑来个金贵的乔少爷要她伺候,但她也不忍让乔行简就这样昏倒趴在地上,只好使出吃奶的力气,半拖半扶地把他移到她的闺房,让他躺在自己床上。
正当她准备出门去找那位有些两光的老大夫救救急时,忽然听见躺在床上的乔行简发出了鼾声。
她走近床边,见到乔行简虽然额头破相,肿了个大包,表情却不再如刚才见面时那般躁郁不安,而是变得十分平静,真真实实地熟睡着。
顾涵希知道乔行简只要心里有事便会难以成眠,也听乔七小姐说过,如果多日未眠,乔家这位少爷行事便会越来越乖戾焦躁,最后大病一场,病好后又恢复平日冷冷淡淡的模样。
也许,乔行简平日里那冷漠淡然的模样,是为了要保护自己,不为外在环境所伤神伤心吧?
可是他现在睡得好香甜呢,甚至连鼾声听起来都带着满足。
是因为他找到了她吗?
顾涵希脸一红,想起那夜的事,然后模模糊糊地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三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刚搬到新地方,有太多事要烦心操持,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去注意自己的身体悄悄起了变化……
***
乔行简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他是被一阵阵煎药香气唤醒的,他张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干净的小房间内,尽管房里的摆设很阳春,基本上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和一个烛台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家具,但他从房间内残留着的淡淡气息可以感觉得出来,这是一个女子的卧室。
是顾涵希的闺房。
他下了床,虽然睡饱了,肚子却饿了,而且额头还有些痛,他寻着煎药的香气走向院子角落的厨房,果然就见到顾涵希正蹲在地上,对着一个小药炉煽火,厨房的大灶上正煮著一锅热汤,传出豆腐与蔬菜的清淡香气。
乔行简没有出声,就只是站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顾涵希煎药,直到她察觉身后有人为止。
顾涵希一见是他就别过脸去,表面上像是不欢迎他,其实却是想掩饰自己一瞬间的面红耳赤。
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乔行简。
她很想问,为什么还要来找她?为什么是独自一个人?乔家人没有阻止他来?
乔行简又是那副淡漠神情,说:「我饿了。」
但尽管在心里如此大声腹诽著,顾涵希却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地说:「我们买不起大鱼大肉,只有清粥小菜。」讨厌,为什么她要这么示弱?明明被人欺负的就是她啊!可是她在乔行简面前就是没办法强硬起来,活脱脱变成了一个水做的小女人。
乔行简「嗯」了一声,走到大灶前,看见已经煮滚的汤锅旁边摆了一锅仍温热的白粥,还有一碟豆干、一碟酱菜,确实清淡阳春。
令顾涵希意外的是,乔行简没有抱怨菜色不好,甚至自己动手拿起破了一角的大碗,盛了粥,配着豆干酱菜,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直到吃到白粥都快要见底,顾涵希才连忙阻止,说:「别都吃光了,留点给我娘。」
已经好几天没好好进食的乔行简听她这么说,居然也真的停下不再吃。
他看了一眼顾涵希顾著的小药炉,问:「谁生病了?」
「我弟弟。」顾涵希脸上满是忧心。「还有我娘。」她心底明白,若不是她这么冲动离开吴县,执拗地非得到京城不可,顾韩氏和顾幼熙就不会这么病倒了。
说实话,她一个姑娘家,还没开始熟悉新环境,家人就连接病倒,在京城又压根没有熟人,心里自然慌张,此刻有乔行简在身边,等于家里有了个男人,多少让她安心了些,也觉得自己有个依靠了。
即使之前曾经发生过那种事,但顾涵希事后想想,自己完全没有防备、太过天真大意也是一个原因,况且,其实,她也并不是真的那么讨厌乔行简。
尽管乔行简爱找她麻烦,但若不是当初乔家大方给了顾家一百两银子工钱,她现在哪有余裕能好好照顾生病的家人?
在她心里,乔行简就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大少爷,即使追了过来,但哪天厌倦她了,自然就会回乔家吧。
乔行简放下大碗,默默看着顾涵希将煎好的药倒入小碗里,药汤黑沉沉的,顾涵希的眼睛也红红的。
她一个弱女子照顾一家子,一定很辛苦。
乔行简的心猛地疼了起来,但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他在乔家和乔崔氏大吵一架之后,气得三天三夜未能成眠,就在乔家上上下下担忧他又会心病发作,接着身体大病一场之后,他居然离家出走了。
他执意要找到顾涵希,不管天涯海角,但他也知道自己离开了乔家,没什么关系,势单力薄,光靠一己之力要找到顾涵希,难上加难。
于是即使再不情愿,他也只有以飞鸽传书去请那人帮忙。
那人也果真答应,派出暗卫,很快就探得了顾涵希的消息,原来她居然也来到了京城!
乔行简压抑着心中激动,睡饱吃饱之后,不久前才初尝情欲滋味的他自然对顾涵希又升起了欲望,他气这个小女人的不识相,却更心疼她如此柔弱的身子要担起一整个家,他朝顾涵希走过去,她却忽然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彷佛读出了他心里的企图,正经地说:「乔公子,请自重。」
乔行简愣了愣,停下脚步。
「我之前就说过了,我不靠卖身攀富贵,还望乔少爷能自重。」她当然知道,若乔行简像上次那用对她用强的,她当然没有反抗的余地。
可是乔行简就只是那样凝视着她,厨房里的气氛变得尴尬异常,袅袅余烟从刚熄灭的小药炉中冒出,大灶里的青菜豆腐汤仍旧沸腾著,几乎要煮干了水。
顾涵希很努力要自己镇定下来,却发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脯起伏也越来越大。
是的,她又再次拒绝了乔行简,那么这次,乔行简是否依旧会不容她的任何拒绝?
捧在她手里的药汤,已经不那么烫手了。
顾涵希低着头,不敢去看乔行简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
然后,她听见乔行简淡淡地说:「药,要冷了。」
他终究是选择退了一步,因为他明白,若是他再逼近,这个小女人很可能又会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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