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少齐开始说了起来,事实上,那很难处理。
太多交情,太多人情,太多“我在姜家几十年,一点错都没有”,是,一点错都没有,但也一点功劳都没有,整天站在柜台后干么呢,如果不懂得招呼客人,他干脆买个假人放过去还比较好。
姜家有十间饭馆,居然十间店的掌柜都是一代传一代,那些掌柜少则当了十几年,多则当了三十几年,悠悠闲闲把姜家的店当成自己的店,用自己人不说,顺手过些金银更是家常便饭,一旦让他们改,自然不肯,联合着店小二和大厨跟东家杠。
当然姜少齐也不是吃素的,要扫清之前自然做了准备,若愿意听他的话,他愿意教,也能给机会,但若还想霸着姜家的产业当自家用,那就滚呗。
其中,倚老卖老的有之,大哭大闹的有之,其中还有喜福院的亲戚,直闹到姜家来要姜老太主持公道,真是蠢得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对姜老太来说,儿子跟孙子才是最亲的,侄子嘛,即使心里疼,可一旦跟孙子的利益冲突,自然选择挺孙子。
其中还有个三十几岁的掌柜,说自己女儿貌美如花,愿意送给他当妾……
他讲到这里时,苏胜雪笑了出来,“那妹子美不美?”
“我又没见过,怎么会知道。”
“那你不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苏胜雪对他招招手,姜齐知道她怕人听去,但又懒得起来,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只好附耳过去。
“其实你不用担心,我们占了见多识广的便宜,哪怕只使出一成功力,都不是大黎朝的人可以比较的,你一定可以成为大黎朝的胡雪岩。”想想,忍不住又模仿了袁惟仁,“加油,好吗?”
姜少齐简直傻眼。
这女人的脑子到底装了石头还是塑胶,以前不懂风情,现在还是不懂,他哪里是怕什么,他三十岁就已经担任五星级饭店的部门经理了,管理这种东西大同小异,姜家饭馆只要给他几年时间,都能在大黎朝闯出名声,他来问她,并不是真的需要她的意见,就只是……只是找话想跟她说而已。
他喜欢她啊,可是,她从不知道,即使利用职权把她从人事部调过来当翻译,两人的距离依旧没拉近。
外人看他们都觉得应该很快会迸出火花,都是单身,年龄又相仿,长时间相处下来,要日久生情太容易了。
但他们都错了,事实证明密集相处下来,两人之间还是普通同事,因为他很矜持,而她少一根筋。
真是一点都没变,她完全忘了他以前的丰功伟业,还安慰他,叫他安心……算了,他还是说说别的吧。
榻够大,她搂着被子躺在比较靠墙的地方,距离外头还空出一块,他便顺势坐在那里了,“你当初怎么肯嫁进来?”
兼祧之妻虽然也是正妻,但其实是一种不太厚道的宗法机制,女人只是传宗接代而已,她并没有丈夫。
当然,有些手段厉害的不只能有宠,还能争宠,但那只是少数,毕竟过门前都知道是什么身分,很少人会在过门后争,家里的长辈最忌讳这个,一旦弄巧成拙,直接给休书扔出大门。
拿着休书再嫁,除非嫁妆厚实,否则很难嫁得好,但若能拿出大笔嫁妆,多的是求娶者,谁会愿意就当个兼祧之妻。
苏胜雪笑了出来,“我也想了很久呢,说实话,苏家再没落,我也不可能嫁给平头小户,可但凡有一点家底的门户,进门就是好戏,公婆要伺候,丈夫要服侍,妯娌要相处,姨娘得教导,光想就很烦,可是大黎朝对女性又很不友善,不出嫁就得出家,我真连出家都想过了,但出家也没那样简单,我母亲娘家那边有个侄女,当年就是不想看公婆丈夫的脸色,选择出家,但在庙中要种菜,要劳动,要出来添香添油,难免跟人接触,居然被制香坊的老板看上了。
“老尼姑贪钱,拿了一百两就在她的饭里下了药,那金家表姐绕了一大圈,还是给人当了妾,而且我敢说,她绝对不是兆天府唯一一个被逼为妾的尼姑,我真的很犹豫,如果我出家了,然后命运也这样该怎么办,好不容易又活了一次,想象个人一样活得久一点,刚好这时候六姑让人传口信来,说姜老太在准备这事情,让我想想。”
“叔娘是怎么说的?”
“口信呢,只有几句而已,后来趁着佛诞节在昭然寺中见了面,六姑说……呃……说……嗯……”她突然面有难色,支吾其词。
姜少齐知道苏六娘讲的肯定不是好事,“说吧,我不会生气。”
“说之前在大房那里帮忙写姜老太的寿宴礼单时,柳氏没注意到她也在,哭哭啼啼就跑进去,说大爷肯定是在江南把身体摔坏了,她给大爷送点心时,趁机点了香,大爷气冲冲跑出去,碰也不碰她……”
苏胜雪边说边注意他的脸色,虽然有点难看,但还行,于是放心继续,“六姑讲得含蓄,但我一听就明白,当下就觉得姜家能嫁,不需要伺候丈夫,也不用跟妯娌斗来斗去,至于姨娘这种烦人的动物也不归我管,因为我连丈夫都没有,那就更不会有姨娘了,那不是挺好的,是太好了——于是我就答应了。”
姜少齐顿时觉得有点哭笑不得,居然是以为姜家大爷不能人道才嫁进来的。
“后来你不是一直不来见我吗,我除了觉得是因为大婚那日出了事,更觉得真有不能人道那回事。”苏胜雪忍笑,“但没想到夫君竟是你,我发现比起夫君有恙,夫君是故人更开心啊!我不知道姜家大爷是什么样的人,可我对你的人品相当有信心,你不但不会为难我,还会看在情分上掩护我,以前赵特助不是说我勾引她老公吗?我还记得你那时跟赵特助说——”
她清清嗓子,模仿他说话的样子,“赵特助想多了,我能保证我的口译跟欧经理之间什么都没有。”
然后又模仿赵特助尖酸的模样,“喔,你说没有就没有,总该给我个信服的理由吧?”
她嗯哼几声,再度压低嗓子,“因为欧经理外遇的对象是陈秘书,就是跟您关系密切那位罗组长的妻子。”
一人两役模仿完毕,苏胜雪哈哈哈哈连笑了好几声,双手槌床,“唉喔,那真是我看过最好笑的场面了,赵特助好像吃到苍蝇一样,就算化了大浓妆,也可以感觉到她的怒气跟尴尬一层层透出来,欧经理跟陈秘书有一腿我是知道的,如果没有靠山,陈秘书哪能在上班时间出去做指甲,但你怎么知道赵特助跟罗组长有一腿?他们中间业务隔了好几层耶,我当时一直想问你这件事情,但怕被你骂八卦。”
“当时怕,现在不怕了?”
“我现在可是凤凰重生啊,别说被骂八卦,就算你说我九卦我都不介意了,快点告诉我。”
姜少齐看她一脸八卦心切,也不卖关子了,“我有次需要房务组资料,但那时午休,于是我自己去了一趟房务室,看到罗组长正从洗衣房推上来的架子中拿出一件女用外套,原本以为他只是贪小便宜,把自己老婆的外套混在客人送洗的架子上,省几百块洗衣费,但一个多月后,那件外套居然出现在赵特助身上,后来注意到两人戴的是不同色的对表,这就发现了。”
苏胜雪哇喔一声,“两天前吃的东西我都想不起来,你居然能够记得一个多月前看过一眼的外套,厉害,难怪总经理每次都会说把事情交给你他很放心,原本还以为他是客套话,后来发现这话一点都没错,难怪你每次申调人事,人事经理动作都这么快。”
姜少齐被她夸了一阵,莫名有点高兴,但又不想被她察觉,于是喝喝茶,冷静了一下。
看她躺在榻上,大概是八卦了一阵的关系,双颊红扑扑,眼神亮晶晶,真觉得可爱至极。
以前姊姊总说他太矜持了,但他觉得那才不是矜持,他只是不太会明确表达自己的心情而已,直到翻车后的魂魄游离,他才觉得没错,姊姊说得很正确。
想起错过的很多时机,又看到她此刻近在眼前,他忍不住弯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苏胜雪呆住了,卧槽,卧槽,卧槽,那个走路自带背景音乐的男神居然亲她!
他为什么亲她?想证明自己身体没摔坏吗,但这应该有更好的方法来证明啊……不是,她在想什么啦?!
噢,心跳完全不受控啊,她前世加上今生平静的心湖好像起了波纹……
不是好像,是真的起了波纹。
男神威力真大,不过亲一下额头,她耳边就响起国庆烟火的声音,脑子瞬间被炸成一片空白。
之前琳娟就跟她说过,觉得男神对她有意思,那时她还觉得琳娟想害她,自己一旦当真,肯定会变成花痴,像是捏着嗓子高八度说“经理”,然后小碎步跑过去说“早安”,还要把弓念成尤,据说男生会觉得这样很可爱。
但她实在不想变成那个样子,也不想加入暗恋大队,于是她对一切都做出解释——把她调过去是看她英文好,只念她是因为她天生软弱不敢回嘴,没让她加班是因为他想展现自己对时间的控制性,总之,跟爱情没半点关系。
她想过很多种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最多也就只能到合作无间的小伙伴,卿卿我我啥的还真没想过……呃,诚实来说,有想过啦,但没认真想过,她也不是讨厌他,就只是觉得两人的距离太遥远了。
她是公认的美女,走在路上一定有人搭讪的那种,但是他说过,女人重要的是脑袋,不是外表,聪明的女人会越活越聪明,越活越漂亮。
她虽然一路读书像吃饭,但她很明白,他所谓的聪明跟读书是不一样的,简单来说,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菜。
但现在是怎样?
而且他怎么能说亲就亲,好歹要有个深深的凝视,酝酿一下气氛,让她冒一下粉红泡泡才对啊……不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干么亲她啦!
小鹿乱撞不足以形容她的错愕,她现在是小象乱跳啊。
夫君大人这是一时冲动,还是按捺不住?好难猜啊好难猜……
姜少齐亲完就觉得自己太冲动了,但看她一脸懵,配着黑溜溜的幼犬眼睛,莫名觉得脑子一空,弯下腰,这次啄在她的脸颊上,一下,两下,然后吻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