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儿、宛儿手脚麻利,几乎揽走所有家事,殷茵空闲时间多了,便裁布帮娃儿和纪芳做新衣。
殷茵那手好绣工,惹得宛儿、萍儿眼红,一个个闹着想拜师。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惯苦差事的,短短两个月下来,竟也学得有模有样,只不过皮肤粗,会把绸缎面勾破,只能用粗棉布。
无妨,反正她们买不起绸缎来绣花。
殷茵坚持纪芳月子得坐足一百天。“要不是你身子太虚,儿子怎么会早产,为日后身子着想,怎样也得坐足一百天。”百天不能洗澡、洗头,一百天不能出门吹风,一百天得天天喝鸡汤……这有多可怕?纪芳哀求殷茵,“给我做点事吧,我头上都快长香菇了。”
瞧她可怜兮兮的模样,殷茵勉为其难地给了她纸笔。
画图是她的长项,水彩、油彩、笔墨、素描样样难不倒她,当然她的立体纸雕也不差,虽然工具不顺手,但练过几回就有模有样了。
在现代时她曾想过,哪天受不了小老板的脾气就离职,或许可以画LINE贴图过日子。她很喜欢那些图案,简单几笔图画,便能代表人们的心情,她一面画、一面回想,图案飞快地跃然纸上——“我累了”、“加油”、“开心”、“哭哭”、“愤怒”……每画一张,她就觉得自己又回到过去,她从小就是喜欢用画画来抒发心情的怪小孩。
“天,好可爱。”萍儿放下针线,纪芳的画让她眼睛一亮。
宛儿听见姊姊的话,凑过来一看,也是爱不释手,眼睛黏在上头。
看着她们的表情,纪芳满眼得意,果然不管在什么时代,这种舒压小萌物都会让人开心。她看一眼殷茵,“说说你的想法。”
殷茵从未提过自己的身世,但她举手投足及言语之间,在在表现出良好的家教与见识,纪芳猜,她是个大家闺秀,又或者说她曾经受过严格的闺阁教育,这样的人眼光见识自然与萍儿、宛儿不同。
殷茵莞尔,接过纸稿,认真看过半晌才做出评论,“线条不优美、构图不严谨,要是让画师看见肯定要摇头,大力批判你的画工。”
果然啊……在这里,漫画登不了大雅之堂?纪芳有些沮丧。
见她垂头,殷茵笑道:“我从没见人这样作画过,可是这么奇怪的画却让我想一看再看,看了想会心一笑,说说,你打算画这个做什么?”
纪芳猛然抬头,追问:“你会想要一看再看?不,我应该问,那些大家闺秀或者少年公子会喜欢这样的图吗?”
纪芳的问话够明白了,殷茵没猜错,她确实想用这些画做些什么。
“物以稀为贵,把它们绣在荷包或帕子上,应该会有姑娘公子喜欢,你想卖绣图吗?”
“卖绣图能赚多少钱?”
“好好谈,一张图或许能谈五到七两,不卖绣图也行,咱们自己绣好拿出去卖,用上好的绸布,在京城里这样的帕子一条可以卖到一、二两。”
纪芳问:“这样一个图案你得花多少时间绣?”
“赶一点,两天可成。”
“就算能卖上二两银子,你日夜赶着绣,一天让你绣完一条,把眼睛给使坏了,一个月也不过六十两银子……”
听到六十两银子,萍儿、宛儿的眼睛倏地大瞠,惊得快说不出话。
这样的话,一个月就可以买上好几亩良田啦,两人才想着央求茵娘子教她们绣时,就听见纪芳扳掌指往下说——“现在娃娃还小,只要供他们吃穿,等他们再长大一点,就得念书识字,那是挺烧钱的事儿,再说了,咱们门庭不高,若要给他们寻一门好亲事,嫁妆、聘金样样少不了。再者,过两年,也得给萍儿、宛儿张罗亲事,这到处都得用银子,宁愿未雨绸缪,也不要临渴掘井,咱们得从现在好好盘算起来。”
笑容僵在脸上,眼底感动满盈,小姐连她们的婚事都操心上了?
殷茵抿唇,这回她真没有看错人,纪芳是个值得托付的。深吸气,咽下感动,她问:“你打算怎么做?”
纪芳勾起笑眉,问:“你听过不倒翁这种东西吗?”
亲亲宝贝儿子,纪芳给他取名了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她坚特,大家只好跟着她Jovi地喊,喊久自然就顺耳了。
Jovi是她暗恋的大老板名字。
曾经,她做过二十七个跟告白有关的计划书,曾经她为告白买下十一套很浪漫的粉色洋装,曾经她偷偷学起他的两个小习惯,曾经她用望远镜透过落地窗偷看他的背影。
为了暗恋Jovi,她做过无数的蠢事,并且一面愚蠢一面幸福着……
没人晓得宅女纪芳的芳心早已暗许,没人晓得她从大老板踏进公司的第一天起就无法顺利呼吸,她是俗辣,她是不敢想像成功只能成仁的二货。
她不像办公室里其他的漂亮同事们,敢主动邀大老板看电影,敢在情人节送上巧克力,她只会做一谁刈包和芋圆请全部的同事吃,“顺便”捎一份到大老板的办公桌上。
因为现代的她挑选遗传基因的能力很糟糕,让她从头到脚都长得很……乏善可陈,糟糕到她偷偷把自己和大老板的照片合成在一起都会觉得对不起天地良心。
这辈子她的运气超赞,有一张完美到连自己都会流口水的脸,有一身比义美非基因改良有机豆腐更嫩的皮肤,她连子宫都超赞,头胎生子都痛不到几个小时,可惜这么优秀的她,还是与他错身。
某前世,她肯定勾引了月老的老婆,抢走月老的初恋,还偷走他的女儿,今生才会如此沦落。
“Jovi,你知不知道我真的真的好爱你?”她接连啵啵啵亲儿子好几下,这是穿越以来最美好的小确幸——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对着Jovi告白,随时随地的告白,无时无刻的告白,不需要计划与默默。“又来了,小姐不怕吓着小少爷?”宛儿摇头,娃娃最怕受惊吓的,小姐时不时来这一下,看得她们叹息。
“我们家Jovi胆子大得很,对不对啊?”纪芳得意洋洋地把儿子抱高高,惹得他咯咯大笑。
可不是吗?Jovi的目标是亚洲区总裁,胆子不够大,怎么能与人竞争?
萍儿笑着把两个大包袱系在背上,说:“小姐,咱们快出门吧,得赶着回来吃午饭,茵娘子今儿个备着好料呢。”
“行,走吧!”纪芳又蹭了蹭儿子,才依依不舍地把儿子交到宛儿手上。
别人是有恋母情结,她却有严重的恋子情结。
走出大门,仰头望天,春天到了,气候刚刚回温,纪芳深吸一口空气,微微的凉、微微的寒意。
殷茵说:“这天呐,一天比一天暖,说不准哪天就会下春雨,得备下种子,宛儿都把院子里那块地给翻过两翻了。”
萍儿说:“我央对门的张大哥帮咱们钉鸡舍,这次出门带几只小鸡崽回来养。”
她们一个个都是过日子的好手,坐月子一天一只鸡,吃得她们心疼,这不就想方设法的给自己备起粮来了。
纪芳记住,回来时得绕到铺子里去挑些种子。
萍儿看纪芳的模样,笑道:“瞧小姐这兴奋劲儿,是太久没出来逛逛了。”
“可不是吗?你们家茵娘子太讲究。”非要她坐足一百天的月子,到最后那几天,她光闻到自己身上的味儿都想吐。
“什么你们家?是咱们家茵娘子,瞧小姐脸色红润、身材窈窕,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还不是因为月子坐得好,小姐得感激茵娘子。”
呵呵,别的她不敢夸口,但身材窈窕可是她每天勤练瑜伽的结果,功劳不能算到殷茵头上。
不过萍儿也没说错,从九月初八撞上那场婚礼后到现在,她都还没出过屋门,能飞出笼子逛逛,确实让人心满意足。
纪芳笑着戳萍儿一指,道:“左一句茵娘子、右一句茵娘子,你们这两个吃里扒外的家伙,都把她当成正牌主子,倒把我给踢一边了,不行!我嫉妒、我愤怒,回去得克扣一下月银才能消恨。”
萍儿笑歪了头,旁人不晓得小姐的性子,她能不知?就是个再没架子不过的主子。“谁让茵娘子比小姐更像个正经主子。”
纪芳皱皱鼻子,这点她的确无话可说,家里里里外外都靠殷茵张罗着,没有她这根主心骨,日子的确会难捱。
“说到这个啊,小姐,小少爷是儿子,您不能这样玩他啊,他将来是要承担大责任的……”萍儿越念叨越顺口。纪芳连忙一把搂住萍儿,把脸往她脸上凑。“行了行了,你家小姐会学着正经起来,行不?”
看着纪芳的举动,萍儿百般无奈,“小姐,正经些,您今儿个穿男装,咱们一男一女的这副模样看在外人眼里,成什么了?”
“不就是郎有情、妹有意,天地无双,世间有情吗?”说完,纪芳忍不住呵呵笑起来,自由的感觉真捧!
九月初九,上官檠领着夏可柔进宫谢恩,与皇帝“偶遇”,相谈甚欢,上官檠在皇帝心里挂了号。
此事上官陆父子、凤天磷、夏可柔、云贵妃……夏氏族人等都乐观其成,独独夏妩玫气得砸坏一套宫里赐的青玉杯盏。九月二十,乡试结束,无人说项,无人暗做安排,上官檠考中头名,这个结果又引发王府中一阵风波,夏可柔和亲姑姑的第二场战争开打。
姑侄的第一场战争发生在新婚夜里,轻云、轻烟被打断两条腿,直接丢在王府后门,连衣服私品都不准收拾地赶出府。
她们被责罚的原因是——仗恃身分,对新奶奶不敬。
这当然是胡话,轻云、轻烟是自己安排在上官檠身边的眼线,夏可柔尚未进府她们就被告知要助新奶奶一臂之力,怎么可能“仗恃身分,对新奶奶不敬”?
第一场对峙,夏可柔拔除夏妩玫苦心安排的钉子,气得夏妩玫在床上一躺大半个月,但夏可柔一是自家侄女,二是她亲自挑选、请旨赐婚的,她有再大的火也无处烧。
于是,夏可柔宣示地盘的举动,帮了上官檠大忙。
对于此事,亲切温柔的大少爷表示,男主外、女主内,后宅本是妻子管辖区,一切让夏可柔作主。
话传出去,夏妩玫气得咬牙向靖王爷告状,怒道上官檠是个男人却连女人都镇不住,着实没出息。
她张牙舞爪的模样惹怒了王爷,他淡声反驳,“檠儿这不是给你面子吗?亲事是你一手作主,媳妇是你亲自挑选,他能闹得天下皆知?他要真是这么做,你能不告他一条不敬嫡母?”
夏妩玫无法在丈夫身上使力,只好敲打媳妇。
夏可柔不是那等软性子的女人,更别说上官檠摆出一脸“夫妻同心,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的态度,上官檠几句深情款款的话,就把夏可柔给收到自己阵营里。
夏可柔暗自盘算着,如果庆表哥行差踏错,有没有可能……世子妃的头衔落在自己身上?比起软弱的孙氏,她更能撑起王府后宅。
她是个心大的,念头一起就再也止不住,于是开始挑衅,大动作小动作不断,王府后宅火苗渐窜渐大。
对此发展,上官檠可高兴了,谁让祖父对他的要求是“家和万事兴”呢,那么扰乱一宅子春水的事只好让夏可柔这“贤妻”来做喽!
他考上乡试后,夏可柔的气焰更加高涨,“对婆婆不敬”这种事几乎天天上演,几次闹得太过,连娘家的老夫人都得出面调解。
私底下,夏妩玫不断对人抱怨,这门亲事实在是自己搬石头砸脚,此话传进夏可柔耳里,恨得紧,一次人事大清理,把夏抚玫的人全给扫出去。
“夫君,你又要出门?”夏可柔咬着手帕,轻蹙柳眉,分明不是娇弱性子却硬要扮楚楚可怜,看得上官檠牙酸。
上官梁停下脚步,转头瞬间扬起笑脸。“娘子,对不住,不能时常在家陪你,春闱在即,师傅盯着紧,等会试过后得了空,为夫再抽出时间好好陪伴娘子,可好?”他握住夏可柔的手,柔声 道:“娘子信我,我定会好好努力,为娘子争个诰命夫人,不让弟妹专美于前。”
他很清楚如何撩拨夏可柔,此事恰恰是她的痛脚。
可不是吗,府里三个夫人奶奶,只有她是白身,这个年婆婆和弟妹都能进宫拜年,只有她得留在王府里,看着别人张扬,若她也有诰命在身……她从不认为自己输孙氏什么。
想至此,她端起笑,小意温柔地对上官檠说:“来日方长,夫君不必顾虑柔儿,男儿志在四方,岂能困在小小的后宅里?
“杏花,去库房把龙纹双耳瓶取来。”夏可柔勾着上官檠的臂膀说:“听说史太傅喜欢官窑曲师傅烧制的作品,你把它送给史太傅,让你师傅对你多上点心。”
“多谢柔儿。”上官檠笑得柔情似水。
“说什么呢,夫妻本是一体,我不为你打算,谁为你打算?”
相处这段时日,她琢磨清楚了,上官檠毕竟是在外头长大的,性子绵软,没有主见,姑姑怎么说他只会点头,不敢争辩,说得难听点就是没出息,但这种男人也容易控制,只要能够拢住他,还怕他不听话,届时,再说动他争世子之位,必定能行得通。
“柔儿,你待我可真好。”
“不待你好要待谁好?婆婆把持中馈,处处克扣咱们院子里的用度,你一个大男人在外头行走,二十两月银能顶什么用?”她从匣子里取出五百两银票递给他。“夫君好生收着……”
他正色推拒,“身为堂堂里儿汉,没本事给妻子过上好日子已是抱歉,怎么还能动用你的嫁妆。”
迂腐!夏可柔心底冷笑,面上却低声道:“我们还要分彼此吗?我的人都是夫君的了,这些身外之物算什么?夫君执意如此,莫非把柔儿当成外人?”
“柔儿……”
“快收下吧,这钱可不是白给,今年春闱你可得考上进士。”
上官檠收下银票,道:“多谢柔儿。”
夏可柔笑道:“快出门吧,别让史太傅等得心急。”
上官檠又看她两眼,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
右脚跨出院子,他对扫地的粗使婆子李嬷嬷一点头,人才刚离开靖王府大门不到片刻,王妃克扣大少爷用度、大奶奶私掏嫁妆贴补的事儿已经在暗地里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