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之后,伍维光原本打算直接到施文琪那儿去,却想到今天在大楼里上上下下跑了好几趟,身上可能不会有什么好味道。
再说她那位朋友或许已经先过去了也说不定。于是,他决定先回套房洗个澡,之后再打电话确认一次。
然而这个决定却让他后悔了。
他看见于美月“又”出现在他的套房前。她穿着一身轻便,蹲在门边,埋首在自己的双臂里。
“……你蹲在那里干嘛?”他出声。
听见了他的声音,于美月倏地抬头。他看见那张久违的素颜,以及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
“你回来了。”她扬起嘴角,眼泪竟又滚落下来。
“你怎么……”他有些错愕,三秒前的不悦像是被他给遗忘。“你在这里多久了?不怕被人看到吗?”
“没人发现是我。”于美月摇了摇头,伸手抹去泪水。“从中午到现在只有一个人走过去而已。”
“你到底是——”他打住,不愿再付出多余的关心。
索性拿出了钥匙,开了门,道:“好吧。你来这里做什么?该不会又是来跟我抱怨哪个女模特儿对你怎么样吧?”
他俯视着她,似笑非笑地继续说道:“如果是的话,那你可以回去了。那种事情你随便找个男人就好,他们会很乐意听你抱怨。”
“不是!”她站了起来,伸手揪着他的衣袖。“你收留我一天好不好?拜托你,一天就好,明天我就会乖乖回——”
话还未说完,她的泪水又止不住地滑下。
伍维光被她的反应给吓了一跳,也留意到她的手腕上有着几道红肿擦伤。
“……先进来再说吧。”
再一次的,他又破例放她进了门。这回,他在她身上嗅不到任何一丝香水味,连脂粉的味道都不存在。
这让他有一种错觉,好像回到了从前那段单纯的日子。
“你自己找事做,我先洗个澡。”他将背包、钥匙随便扔着,转身拿了衣服就往浴室里走。正确来说,或许他是想“躲”进浴室里也说不定。
他在浴室里淋了十分钟的水,想不透于美月反常的原因。那么,他该向她问细节吗?
不能否认的,看着曾经深爱的女人如此伤心,他又怎么能硬得下心?但他明白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已经不再是自己可以干涉过问的了。
想起自己曾经如此爱她,爱到可以拿出一百个理由来恨她,如今于美月对他而言就像是一团烈焰——伸手碰了就是灼伤自己,没有别的下场了。
思绪至此,他拴紧了水龙头,穿好衣服走出浴室。
“好点了没?”他打开冰箱替两人倒了杯果汁,然后走到她面前坐下。“经纪公司的人不会找你吗?”
这个问题是毫无意义的。从她脂粉未施、一身轻便来看,她今天根本就没有工作在身。他只是单纯想把话题扯远而已。
于美月静静地拿了果汁啜饮一口,若有所思。
不出几秒,她又哭了起来。
伍维光的胸口像是被人给紧紧掐住。他好困惑,这个女人曾经狠狠伤过他,为何她的眼泪还是能让自己心软?
“你到底怎么了?”他皱眉,厌恶起自己。
“我——”她哽咽着,将杯子放回茶几上,眼泪就像是拴不紧的水龙头,一滴一滴不停地落下。
“我认识一个制片,他平常很照顾我,我和他配合了一、两年了,他一直都很照顾我。”
言及此,伍维光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过问,他几乎可以想像,接下来她肯定是要说出自己的情史之类的鸟事。
“所以你和他交往了?”他冷冷地问,也在心里苦笑。
“不是。你听我说。”她出言打断了伍维光的猜测,同时伸手擦去那止也止不住的眼泪。“因为他很照顾我,所以我一直都很相信他。”
“然后呢?”他叹气。
“后来……昨天晚上我们一群人去PUB喝酒,他跟我说,他想制作一个节目,内容是和偶像明星的日常生活有关。”
听到了这里,伍维光拿来果汁喝了一大口,等待下文。
“所以他说他想去看看我住的地方,说要看看节目要怎么规划。”她哭了出声,却仍然勉强把话给说完:“可是……可是他到我房间之后,就、就开始对我毛手毛脚,说什么只要我让他上一次,他就会让我更红……”
握着杯子的手掌似乎更加使力了些。
伍维光皱着眉,心里的感受难以形容。像是有叹息,有愤怒,有不舍,但也包括了想逃离这里的情绪。
“……所以他得手了?”最后,他这么问,视线忍不住落在她手臂上的红肿伤痕。
“没有。”于美月摇摇头,拭干了泪水。“我打他一巴掌之后就跑出来了。我不知道我可以去哪里,才会……”
“那你手上的伤呢?他对你使用暴力吗?”
“不是。那是我跑出来的时候自己撞到的。”
伍维光不禁叹了一口气,顿时想起回忆里的诸多不堪。
曾经,他劝过于美月不要和男人太“亲近”,那会引起男人不必要的误会,却全被她当成了耳边风。
他甚至听过男人之间以低俗下流字眼来谈论她,甚至有人在笑他说:“你在帮别人养马子。”
突然,于美月挪动了身子,坐到了伍维光身旁,毫无预警地就埋入他怀里,伸手紧紧抱住他。
伍维光没有拒绝。
她轻轻地问:“我可以抱着你吗?”
“你已经做了。”
她在他胸膛前发出了笑声,细语道:“那你可以收留我一个晚上吗?我怕那个制片还在我那里不走……”
那小小的声音很甜腻。
但是伍维光静静的,没有立刻答话。
“不行吗?”她抬起头来凝视着对方。
“你先待着吧。”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她的身子给推开,然后站起身。“我出去一下。你累了就自己到床上去睡觉。”
见他拿了背包和钥匙,于美月有些错愕。
“你要出去?可是,我今天身上没有香水味不是吗?我连妆都卸掉——”
“是我和别人有约。”他打断了她的话,在门前回头望了一眼。“可能晚点回来。你离开时记得把门锁好。”
“……你和谁有约?”于美月撑着身子,眼底露出了失望。“是女生吗?你什么时候交了新的女朋友?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
一连串的发问逼得伍维光连一刻也不想多留。
“你想太多了,只是个朋友。”说完,他开了门就离开了,留下于美月独自在他房间里。
他知道自己逃避的原因不全然是因为“和别人有约”。
少了胭脂和香水味的于美月,那会让他的身体想起过去的几年光阴。更糟糕的是,人在这样的时刻总是会想起美好的回忆,而不是令人痛心的。
伍维光怔怔地走到了机车位,然后拿出行动电话,静静地盯着。
他想,这通电话拨出去,是为了照顾施文琪的需要,还是为了让施文琪抚慰自己的不安?
也许只是送一顿晚餐。
然而在此刻,这顿晚餐背后的动机对他来说竟变得如此重要。
“你吃过了没?”伍维光打来了一通电话,开口就这么问。
“还没。你吃过了吗?”施文琪左手拿着电话,右手拿来遥控器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小。
“想吃什么?我待会儿带过去给你。”伍维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询问。
是错觉吗?施文琪总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冷漠。
“什么都可以……你方便就好。”
“都可以?”伍维光在另一端笑了出来。“那我要是买到你不敢吃的或是不能吃的,我要负责消化掉吗?”
“啊,说的也是,”像是被人提醒了非常重要的一环,施文琪在这一端笑得很尴尬。“我不敢吃苦瓜。”
“就只有这个?”
“嗯。只有这个而已。”
“那等我……大概三十分钟吧。”
“OK,你骑车小心,不用急。”她不自觉地扬起浅浅的微笑。
然后他俩互道了一声“待会见”之后,相继挂断了电话。施文琪怔怔地盯着电视机,时间仿佛像是慢了下来。
是否该换件衣服比较好?她这么想着。
不,不对。
谁会在自己家里盛装打扮看电视?太可笑了。她甩甩头,甩去那莫名其妙的想法。
她在沙发上如坐针毡,想着要做些什么事来分散注意力,却总是被自己现下的脚伤给打败。反反覆覆折腾了半天,也只不过是过了十分钟而已。
索性,她克制自己不去看着时钟,死命注意着电视机里的新闻播报,试着深呼吸,试着不去想他的五官。
她知道这很蠢,也很逊,但她情不自禁。
阻断她心思的是门铃声。
施文琪几乎是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她瞥了眼新闻节目里的时刻——连二十分钟都不到。
“来了,等我一下子。”像是担心门外的人久等,她喊了一声,伸手拿来拐杖,吃力地往门口移动。
“你的动作真快——”她挂着笑容开了门,笑意却在门扉开启的瞬间凝结。
“你……”她怔怔地看着门外的颜儒孝,即使他捧着花束前来,却再也无法令她动心了。
施文琪立刻板起脸,只差没甩上门。“你有什么事?”
“你的脚……还好吗?”他的神情有些不自在。
“已经没大碍了。你就为了问这个?”她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颜儒孝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将花束递上。“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施文琪毫无伸手接过花束的打算。
“反正都过去了,我只希望你不要再诬赖我什么。”
“我知道,是我的错。”他低下头,静了几秒才继续道:“寄那封信的人已经被找出来了……是我误会你,真的很对不起你。”
如此沉重的歉意,压得施文琪连呼吸都困难。
“算了。”她别过头去,叹了口气,不愿看他的脸。“我还有事在忙,请你回去吧。”
“我们不能重新来过吗?”颜儒孝倏地抬起头,眉宇紧锁。
“重新来过?”施文琪忍不住嗤笑出声。“你说得倒是很容易。”
“我知道是我做错了事,我向你道歉,我真的很对不起你,我也为此付出代价了,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颜儒孝突然提高了声量,却也在同时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显然不够诚恳,立即放软了姿态。
“还是你要我下跪求你原谅我?”
施文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只想关上门,让自己的世界回到平静无声。
“……你还在气那个女学生的事?”
“别再提这些了,请你回去吧。”语毕,她作势要关上门,却被颜儒孝一手给挡下。
“等等,我知道你还在气头上,我也知道很难要你原谅我。”他硬是将花束塞到她怀里。“无论如何,这花是送给你的,你就收下吧。”
沉默了几秒,施文琪才伸手接下那束花。
“等你冷静了之后,我会再来。你好好考虑。”
听见他说了如此自负的话,施文琪再也无法压抑心里的怒火。
“我和你是不可能的了!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在发生这些事情之后,你还期望我可以当作什么也没有吗?”
未料对方毫不理会她的抗议,伸手就想触碰她脸颊。施文琪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手,心生厌恶。
“走!我不想跟你说那么多。”撂下最后一句,施文琪退后,用力甩上门,为此还险些跌倒。
她倚在门板上,呼吸因愤怒而喘息。她好恨!为了门外的男人,她忍受了这么多的事,却再度因为他的“心血来潮”而坏了心情。
低头看着怀里的花束,施文琪突然觉得讽刺。颜儒孝不曾送过花束给她,第一束花,竟是分手后。
究竟她为什么会爱上这个男人?此刻她压根儿想不起来了。
站在对街,伍维光看见那个男人从公寓走出来。
他有些错愕。
第一时间他以为对方又来找麻烦,差点儿就要冲上去把对方给拦下来;但见那男人离开的模样还算平静,似乎不像那么一回事。
是来探视?来找楂?还是来道歉?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联想,直到他临时念头一转,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点立场也没有。他叹了一息,心想也许不该来的是他自己才是。
无论如何,晚餐已经送来,没理由在此刻掉头退怯——他不再多想,带着悲观与乐观的复杂情绪进了公寓。
施文琪带着微笑来应门。
那笑容看在伍维光眼里,有些异于平常,但他希望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不好意思,还让你跑这一趟。”她说了一句客套话,退了几步,示意要他进门。
伍维光却只是微笑,说不出任何一句场面话来应对。同时,他脱了鞋,一进门便立刻见到桌上的那一束花。
他怔愣了一会儿。
“刚才……有人来拜访?”他故作什么也不曾撞见似的。
“哦,那个……”施文琪干笑两声,将门带上,不希望刚才的事件坏了此刻的气氛,于是随便扯了个谎。
“只是一个以前的同事而已,很久没见面了,来打声招呼。”
这句谎言像把刀,狠狠刺在伍维光的心口上。
“是吗……”他笑了一笑,点了个头。
他一直相信,人会说谎是因为心虚。此刻的景幕以及气氛,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段和于美月交往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