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匆匆,转眼又是周末。果然,施文琪在下班前收到了那封Email。
电影院在西门町,场次则是上午九点半——反正这不意外,就像是旅行社包下来的超优惠机票,总是在离峰时段一样。
她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文琪。”同时,陈诗兰毫无预警地走到她身旁。
她吃了一惊,连忙关闭信件。
“啊!怎么了?”她抬起头来,佯装镇定。
“下礼拜一有瑞典的厂商会派人来,这次是你负责招待的,所以周末你可能要稍微准备一下。”
“好的,我知道。”她带着笑容点了头。
交代完毕之后,陈诗兰拿起了桌上的包包,背上肩。“你还不走啊?没约会吗?”
“我再看几份文件就好。”
陈诗兰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眼,才道:“其实,你这样子天天加班,未婚夫应该会有意见吧?”
听她这么问,施文琪不自觉地露出苦笑。事到如今,别说是未婚夫了,或许他俩之间连陌生人都不如。她又想起那天夜里面目狰狞的颜儒孝。
她的神情让陈诗兰察觉了异样。
“怎么?该不会真的为了加班的事情吵架了?”
犹豫了好一会儿,施文琪点了头——这个大姐对她如此照顾,如果此时此刻还要瞒着她,未免太说不过去。
“不会吧?”陈诗兰皱了眉。“你可以不用加班啊,部门工作量其实没那么多,何必呢?”
“不,不是因为公事……”她不自觉地低下头。
“……难道是为了结婚的事意见不合?”或许这种事情常发生在准新人身上,陈诗兰在心里妄自定论。“也是啦,结婚的事情很繁琐,很多情侣都会在这个时期吵翻天。”
即使她说出来的话并不是事实,但施文琪却不想去否认。
她还没准备好。
真正的来龙去脉她说不出口。
“好吧,我约会快迟到了,你也别想太多。”陈诗兰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有时候啊,女人就是要学会放软,撒撒娇就没事了,OK?”
施文琪点了点头,苦笑着。
“那就先这样子了,下星期见。”
语毕,陈诗兰挥手道别,办公室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只剩下空调的嗡嗡声盘旋在这个空间里。
撒娇吗?
施文琪下意识地又点开了那封Email,她回想起过去和颜儒孝交往的期间,她总是不想带给对方多余的麻烦,所以她试着不任性、不要求、不去期待对方该表示些什么。
思绪至此,她醒神过来,甩了甩头,不愿再去回忆。
于是她收拾了东西,关闭了办公室里的所有电源,这才步出办公室,却在电梯前突然想起那个素食便当。
不知道伍维光下班了没?在那之后,她就一直没机会再找对方确认,所以也没机会道一声谢谢。虽然还不确定他究竟是不是那个神秘客,但施文琪知道那肯定是伍维光。
像是心血来潮似的,她决定去MIS部门找他。
可惜,他不在位子上,但他的电脑却还开着。
“你要找维光?”坐在后头的一个男生抬头问,没等她回答便迳自往下说:“他好像去顶楼抽烟了,有事吗?”
“我……”老实说,她还没准备好一套说辞。“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想请教他一些电脑的问题而己。”
干脆把一切都推到“不懂电脑”上面好了。
“什么样的问题?”男人突然站了起来,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我应该可以帮得上忙,正好我手边没什么事——”
“不、不用了。”施文琪连忙摆摆手,客气地拒绝。“不然,我下星期再请教他,反正我也正在赶时间。”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视线却落在伍维光那凌乱的办公桌上。
不知怎地,她竟有一种想替他收拾的念头。
“真的不用吗?可能几分钟就可以——”
男人的声音再次窜入耳里,施文琪醒神,回头立刻扬起微笑。“没关系,谢谢你的好意,我下星期再来打扰。”
然后她赶紧提步走出了这个办公室。
天色虽然已经暗了下来,但她还是可以清楚看见一个人影趴在顶楼的拦杆上——那是伍维光没错;那种颓废的背影不是人人都有的。
施文琪忍不出露出了微笑,往前走了几步。
“我不知道你有抽烟。”
被这突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伍维光立刻回过头来。一见到她,他露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
“……你干嘛那种表情?”她走到他身旁,也趴在拦杆上往远处望去。
“不是。你怎么会……”话说了一半,像是怕手上的烟会熏到她,伍维光刻意拿远了些。“你怎么会上来这里?”
会来这里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来抽烟的,一种是来喝酒的。
上来偷哭的女员工?应该不可能。她们只会躲到厕所里,或是像眼前这个女人一样,躲在安全门后头。
“你同事说你可能跑上来抽烟。”她道。
伍维光一愣。
“有事找我?”他猜想,或许她是对那场电影反悔了。
“嗯。”
她点了头,伍维光却不大想往下问。
彼此沉默了半晌之后,施文琪决定先开口。
“那天,便当是你放的?”
这话让伍维光有些错愕。经过了这么久之后,他没料到她会再提起,也或许是他认为这种有人送饭的事情,对她而言再平常不过。
然后他点了点头,熄了烟,这之间没再抽上一口。
“干嘛搞得那么神秘?害我以为是部门同事帮我买的。”
“因为你在睡觉。”
“好歹你也留一张字条嘛。”
他苦笑道:“我不知道要写什么。”
“你在训我话的时候怎么都不会‘不知道要骂什么’?”她侧头瞅着他,冷冷地笑了一声。
伍维光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望着楼下的车辆行人。
气氛又凝结了。
“……总之,谢谢你的便当,虽然这时候才说有点晚。”施文琪顺着他的视线一同往下望。
“其实你不需要道谢。”他吸了吸鼻子,轻咳了一声。“那只是因为买了之后,才发现我根本不想吃,又正好看到你没跟她们一起去吃饭,所以就……”
这句话像是故作潇洒,但其实有一半是事实。
说到这,施文琪像是想起了什么。
“啊,你是不是还有工作要忙?”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正在打扰对方。
“没有。下班前上来抽一根而已。”边说着,他将烟盒及打火机收回口袋里,转头看着她。“你呢?特地上来就为了问我便当的事?”
这让施文琪犹豫了会儿。
“其实还有另一件事……我一直都想问你,只是找不到机会。”
伍维光不自觉地轻轻嗤笑出声。
他想,要嘛就是问他为什么邀她看电影,再不然就是八卦杂志上的事。应该不会有第三种选项了。
“你问吧。”总有一天还是会被提起,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你……和于珊珊的事情是真的?”她显得小心翼翼。
果然。
伍维光吸了一大口气,憋着几秒才呼出来,却没有正面回答她。
“又是从我家楼下那间咖啡厅里看到的?”他反问。
“又?”她皱眉。
“你不是第一个。”他苦笑,想起曾经的背叛,他还能再相信一次吗?“我应该找一天把那本杂志偷走,然后放火烧掉。”
“所以是真的了。”施文琪别过头去,望着前方,心里的感受无法形容。
像是惊讶,同时带点心寒。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其实有一点点明白,却不想在这个时候承认。
“你们还在一起吗?”
“分手很久了。”
其实伍维光可以否定掉那张八卦照,即使是睁眼说瞎话也好,只要他不承认,谁也不能证明那就是他。
他曾经为了“承认”而后悔了很久。
非常久。
“我很好奇……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施文琪转过头来,凝视着他的侧脸。“你一直都是独来独往,是不是和她的事情有关?”
伍维光沉默不语。
她倒也很识相,别过头去笑了一声自嘲:“当我没问吧。”
“那是在我来这家公司之前的事。”伍维光却自己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他试着想要轻松叙述,却是怎么样也笑不出来。
“有一年,同事在那间咖啡厅帮我办了庆生会,然后有个女生翻到了那一期杂志……那时候它还不算是‘旧’杂志,我和她也还没有分手。”
说到了一个段落,他打住,施文琪则是耐心等待。
“于是他们开始逼问我,当时我想,大家感情那么好,承认应该无所谓,所以我没有隐瞒……其实也隐瞒不了。”
“然后呢?”她出声,是一种无意义的反应。
“在那之后,他们开始会和我聊一些‘她’的事。像是怎么认识的、我怎么追求她、怎么交往、去哪里约会等等。可是,我没有料到有个人会把这些事情卖给杂志社,甚至包括了——”
至此,伍维光顿了一下,很想拿根烟来点上,但他忍了下来。“甚至是她在高中时同时和别人劈腿的事情。”
施文琪突然好想知道,为什么他愿意告诉自己这些?是因为早就被人给卖了,所以无所谓?
“……所以,于珊珊因为这件事情提了分手?”这是她的猜测。
“不,她只是怪我而已,我也因为那件事情辞了工作。”
“那她是为了什么事情而离开你?”她在心里想着,如果一对情侣经过那么多风波还能继续交往,又会因什么样的事件被拆散?
“是我自己说要分手的。”
这样的答案一出,施文琪有些意外,却在下一刻,她想起方才他提到了“劈腿”两字,心里有了谱。
“她又犯了劈腿的毛病吗?”
“不是。”伍维光笑了出来,那种事情他早已经麻木。“你看过八卦杂志那篇报导吧?她从我家走出来的那张照片。”
“看过。”否则她又怎会问那么多。
“那一篇……”他叹了口气,愈合的伤口仿佛再次被人给撕裂开来。“那一篇报导,是经纪公司和杂志社安排好的,故意要她搞一些绯闻出来炒知名度,而她从头到尾都很清楚。”
就为了那一篇四页的报导,他的生活几乎被摧毁一大半。
他忆起当初被迫搬离原本的住处,被一大群陌生人批评“配不上于珊珊”,刚录取上的公司则是以“保持公司良好的形象”为由请他走路。
为了她,他承受了,愿意等到风波渐渐平息,重新开始。
然而,就在他被同事给出卖了之后,他才意外发现那篇曾经毁了他的四页报导也只不过是个策略罢了。
一个她自愿配合的公司策略。
“我只是一颗让她能一飞冲天的棋子而已。”他喃喃道,双眼凝视着前方,看见的却是回忆。
施文琪则是只剩下茫然。
她突然好想去握住他的手,当然,她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你愿意告诉我这些?”
伍维光嗤笑出声。
“那你又为什会想问?”他回过头瞅着她,眼神里带着讽刺。“是因为对八卦好奇,还是因为你真的关心我?如果今天和我分手的只是个平凡的女孩子,你还会想问我吗?”这么多年来他早已成了于珊珊的附属品,也该说他是麻痹了。
只是当他意识到,原来眼前这个女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同的时候,他恼怒,形同死水的心湖突然被激起了涟漪。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让你这么认为。”她道了歉,因为连她自己都无法彻底否认对方的推论。
“你没必要道歉。”伍维光别过头去。她的道歉只是雪上加霜。“是我自己甘愿说出来,就算你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全公司的人,也不会是你的错。”
就像当年一样,是他自己选择坦白,而不是睁眼说瞎话——否认到底。
施文琪哑口无言。
她没有辩解,是因为她莫名难过。或许是因为他误解了她,或许是因为他压根儿不信任她。她不是很确定,此刻她的脑袋也理不出答案。
意识到自己说了重话,伍维光有些内疚。
“……那家伙,没再去骚扰你了吧?”他转移了话题。
“没有了。”她醒神,摇了摇头,扬起了浅浅的苦笑。“可能是被你吓到了吧,他没再来找过我。”
“那就好。”语毕,伍维光叹了一息,佯装看了看手表。“我该走了。”
“不好意思,上来耽误你这么久。”她转过身来面向着他,看着他掉头往楼梯口离去。
突然,伍维光在门前停下脚。
“明天的电影,”他回头,朝她望了过来。“如果你突然有事……或是反悔的话,我会很识相,只等你三十分钟。”
留下这句话之后,才转身走下楼。
他其实有些后悔把气氛搞得那么尴尬,这样的气氛并不适合“一起看电影”这种事。
然而一旦想到她接近自己的原因竟是因为于珊珊,他就像是颗被引爆的地雷似,无法自制,怒火压抑不了。
不是早就该麻木了吗?
那为什么他会觉得像是被人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拳?先是晕眩,然后是一种令人不知所措的剧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