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骆佟的画一夜成名。
她成了言诤的弟子,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她也成了老太君的心头宠,国公府的香脖脖,连一向不理后宅之事的敬国公谈云东都三番两次的叮嘱她,说如今她的身分已不可同日而语,让她往太子府和温王府多走动,和太子妃及温王妃建立起交情。
她知道将来继位的并非太子,也不会是温王,因此对于谈云东这个公爹的叮嘱,她是左耳进右耳出,听听就算。
没过半个月,谈思璘就带回了张令昕已经和骆菲订了亲的消息。
张令霞出手,果然不会无功而返,骆佟很明白崔氏那种人就是欺善怕恶,遇到身分压她一头的张令霞便只能束手就擒。
无论如何,骆菲能嫁给张令昕,她真为骆菲高兴,如此一来骆菲便是理国公府正经的二奶奶了,且如今还寄在崔氏名下,成了嫡女,以后只要生个儿子便坐稳了嫡妻位置,她们两人嫁的人家相当,谈思璘和张令昕交情又好,将来要往来还不容易吗?
前生她在挽香坊的姊妹都是虚与委蛇,为了争宠而勾心斗角,这一世能有骆菲这个率直真诚的姊妹,她真是很欢喜。
跟着,她发现明秀轩在扩建书房。
飘雪笑道:“是大爷的吩咐,要给大奶奶建画室。”
骆佟十分讶异。
能让她不受拘束的画画已是她过去不敢想的,现在居然还要给她建画室?她何德何能,让他如此劳师动众地大兴土木?她什么也没能为他做,赏画会那日还差点连累他受众人质疑信口雌黄,她甚至连他的孩子也怀不上……
她垂首,有些泄气的看着自己毫无动静的小腹。
肚皮依然无消无息,这都多久了?两人几乎是夜夜行房,却也改变不了命中注定之事,他,注定是没有子嗣的……
“大奶奶这是怎么了?衣裳有何不妥吗?”寸心不解的看着她的举动。
“无事。”骆佟回过神来,笑了笑。“咱们去看看青儿吧!”
“去看青儿?”寸心眼睛都亮了。“好啊!奴婢可想她了。”
骆佟失笑。“你是想她的手艺吧!想让青儿给你做好吃的。”
青儿已正式到饕餮楼分号掌厨了,张令霞很看重青儿,没因为她是奴婢出身便质疑她的能力,不但给她一百两的月银,还把饕餮楼后面的小楼给青儿姊弟住,又买了两个小奴婢给她使唤,她只要专心打理好厨房的事就成了,还下令采买的食材全要由青儿看过才算数。
骆佟实在佩服张令霞,知人善任,用人不疑,男子都未必有如此眼光,这么一来,青儿还能不为她尽心尽力吗?换言之,只要菜肴的味道不变,还怕不客似云来?最终得益的还是张令霞。
思璘说张令霞来自一个与大周全然不同的地方,看来此事确实不假,能娶张令霞过门,裕亲王府真是有福了。
骆佟在饕餮楼逗留了一下午才回府,她和青儿讨论了几道新菜谱,回府后已经是掌灯时间,她先去和翠院向老太君请安,院子的嬷嬷说老太君在正厅,老爷、太太也都在那儿,她这才知道府里炸了锅。
原来,和谈秀彤定了亲的越王府世子高镇让京城知名的百花楼花魁宋楚怜怀孕了,且还要接进王府为妾,摆明了要她生下孩子,谈秀彤怎么肯?她还没进门,高镇就要纳妾,纳的还是个下贱的烟花女子,更欺人太甚的是还怀了孩子,如果生下男娃,岂不是赶在她这个正妻之前生下长子吗?
她到了正厅,果然见到乱成一团,谈秀彤哭得死去活来,单氏气到发抖,所有人都到了,她是最后到的,正乱着,也无人注意她,她悄悄走到谈思璘身边去。
“我去饕餮楼了。”骆佟以袖掩唇,悄声说。
谈思璘点了点头。“我知道,飘雪说了。”
骆佟蹙眉。“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派人去叫我回来?”
谈思璘眼睛看着她,笑了笑。“什么大事?这点事又何必让你火急火燎的赶回来。”
骆佟一怔,也对,她确实半点为谈秀彤忧心的感觉都没有,想必思璘也是一样心情,他们兄妹向来不亲。
她又低声道:“装装样子也好,咱们是长兄长嫂,莫要落人口实了。”
谈思璘听了,微微地笑。“你回来也无济于事,在这里站着还挺累人,叫你回来受这罪吗?我可舍不得我的娘子为了无关紧要的人罚站。”
骆佟心里一暖,他真是把她摆在了首位。
那厢,谈秀彤哭得万分委屈,安老太君心烦得冷哼了一声。
“我明天就进宫去见我那老姊妹,让太后找越王妃进宫问话,我就不信了,越王府真会不把咱们敬国公府放在眼里。”
平日谈秀彤承欢膝下,老太君还是心疼她的,何况这关乎着敬国公府的脸面,自然要讨个公道。
“万万不可!”谈云东脸色阴沉。“今日下了朝,越王爷特意来找我,说他教子无方,他也很头疼,让我莫将事情闹大,万事还可以商量。”
“可爹——那贱人明日就要接进王府了!”说着,谈秀彤又哭了起来。
“我还听到一个消息,不知该不该说。”曾绮芳装模作样的一脸为难。
“你就说吧!”单氏瞪着媳妇。“都这节骨眼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媳妇儿就说了。”曾绮芳看着众人眼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听闻那个宋姑娘肚子里怀的是武曲星转世的福星,将来会带兵建奇功,封大将军,光耀越王府的门楣,估计是越王和越王妃都听到这传闻了,所以才会同意让宋姑娘进门。”
“什么?!”老太君和谈云东、单氏三人脸色均是大变。
曾绮芳又吞吞吐吐道:“还、还有……”
单氏又急又气。“还有什么?你快说!”
曾绮芳忙道:“还传说若是那武曲星转世的孩子无法平安来到世间,越王府将会绝子绝孙!”
这等于是宣告宋楚怜进定越王府的门,也生定孩子了,难怪越王府这样的高门贵胄肯让一个贱藉女子入门为妾。
谈秀彤脸色煞白,她不哭了,但模样怪吓人的。
“一派胡言!”单氏气急败坏,怒道:“是谁在造谣?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曾绮芳有点不高兴自己的话被质疑,她哼了哼,“是我娘告诉我的,我娘和安王妃素来交好,这事儿是越王妃亲口向安王妃吐的苦水,肯定不会有错。”
单氏被她顶得语噎,却也不敢再说安王妃造谣了。
谈云东淡淡地道:“先不要轻举妄动,若真是如此,我明日定会找越王讨个说法,且看他如何说。”
骆佟就等着谈云东说出“若他们执意要让那姑娘进门,高谈两家也只能退亲了,我谈云东的女儿绝不能受此屈辱”等等的话,但并没有,谈云东只说要向越王讨说法,却是没把话说绝了,显然还是想要这个权势极大的亲家。
此时此景,骆佟倒是想到了退亲之后,至今还谈不成亲事的骆芙,要是谈秀彤退了亲,怕也是如此吧,大户人家的姑娘被退亲的可说是凤毛麟角,尽管不是姑娘的错,在名节上还是受损了……
“罢了罢了,都散了吧!等明日跟越王要到了说法再商议。”安老太君有些疲惫了,她虽疼谈秀彤,可她重男轻女,便也没那么劳心费神。
“祖母留步。”谈思湛忽地站了出来。“今日正好大家都在,孙儿有件事要说。”
谈云东顿感不耐烦。“何事啊?”
谈思湛先是看了骆佟一眼,这才语气凛然地道:“我要休妻。”
曾绮芳万万没想到笑人者人恒笑之,顿时一惊。
适才她也不是真心为谈秀彤难过,她就是幸灾乐祸,才迫不及待将她娘要她保密的话给抖了出来,没想到还没乐完,竟天上砸石头了,且是好大一块石头砸在她头上。
“你说什么?!”谈云东瞪着儿子。“休什么妻?你在胡说什么?”
曾绮芳有如遭到五雷轰顶,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谈思湛强颜欢笑道:“相公说什么呢?什么休妻?相公莫不是为大妹妹担心到胡涂了吧?”
想到谈思湛上次那恶心的告白,骆佟忽然有些心惊。
谈思湛神色决绝,可不像在说胡话,他这种人什么事做不出来?何况,十丈深水易测,一个人心难量,画作一事没法离间她与思璘,若是他疯魔说出是因为她而要休妻,要玉石俱焚将她拖下水……
“父亲,曾氏进门多年还无所出,儿子休妻有理。”谈思湛义正词严的说道。
谈云东瞪着单氏。“你在做什么?你就是这样管后宅的吗?这件事有那么难办吗?给他纳几个妾,生了儿子寄在老二媳妇名下就好,居然闹到要休妻,不成体统!”
单氏脸色也很不好看,她还不了解曾绮芳的性子吗?要是曾绮芳能容人,她早给儿子纳妾了,否则真纳了妾,曾绮芳还不上房揭瓦?
她埋怨的看着儿子,今日要捅这件大事出来,为何不先与她商议?
谈思湛却对她的怨气视而不见,又道:“父亲,曾氏是个妒妇,自己无法为谈家传递香火,又难容儿子纳妾,这也是儿子要休妻的由头!”
曾绮芳双目已然含泪。“你怎能如此狠心?怀不上孩子,我也不好过……”
“难道你不好过比我断了子嗣还重要?”谈思湛半点不相让。
“住口!”谈云东沉着脸。“总之,我在的一天,就不许有休妻这种事。”
曾太师是太子人马,拉拢都来不及了,怎么可以反而坏了儿女亲家的情谊?要孩子嘛,还不容易,只要是谈家血脉,由哪个女人肚子里出来都一样,与谈家的巨年富贵相比,这只是小事而已。
他当没听到这事,忽然转向骆佟说道:“老大媳妇,太子见了你的画也甚是喜欢,你就画幅画,择日与思璘亲自送到太子府去。”
思璘与太子的嫌隙说不定会成为他往上爬的绊脚石,他一定要好好化解,也借此向太子表忠心。
“儿子有一个要求,若是父亲答应,佟儿给太子画十幅画也不成问题。”谈思璘虽面带浅笑,但换句话说,若不答应,那送画一事也甭提了。
这是威胁。
谈东云甚为不悦。“什么要求?”
“儿子生母的祭日就快到了,儿子想办一场隆重的祭奠,以告慰生母在天之灵。”
单氏暗暗咬着牙根。
好啊,过去他年纪小,又没地位,且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半句话也不敢说,如今拜了官,翅膀硬了,连祭奠生母都提了出来,可当真是好得紧哪!
此要求一出,偌大的厅堂顿时落针可闻。
众人心知肚明,照说,嫡夫人的祭奠是每年都要做,而且要由继室来操办,但单氏霸道,老太君不管事,后宅里她说了算,她不给嫡夫人祭奠,无人敢多置啄,谈云东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随便她了。
“祭奠?”谈云东琢磨着。
过去莫家在边关屡建奇功,莫氏父子功高震主,受到先帝杨照怀疑,连带着也阻碍了他的仕途,若不是莫氏死了之后,他迅速续弦了单氏,且与莫家划清界线,他也不会有如今地位。
可风水轮流转,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圣上对莫家并无偏见,且在边关告急之际,又重新重用了莫氏的兄长领兵打仗,如今太子正与二皇子争得火热,若是能得到莫家在军方的支持,可是大大的帮助,借由祭奠来修补关系再自然不过了。
他和善地道:“既然要办,便要筹备得隆重盛大,别忘了联系你舅父也来参加。”
单氏知道谈东云既已开口,此事便无挽回的余地,她也只能憋着一肚子气,含恨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