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看中的这款包是该品牌的经典入门款,一点也不必担心会过季退流行。而且,它是全新的,一次都没使用过。”叶芯见店员都在忙着招呼其它客人,遂堆满笑容亲自出马接待。
两年前,叶芯在热闹的西门町开了这间“芯的二手精品店”,专做二手名牌买卖,大至旅行箱,小至钥匙圈都有。开幕时,她只雇用一名叫婷婷的店员,如今生意越做越大,原本的店面空间已不够用,索性连隔壁店面也一起租下来,打通隔间扩大营业,店员也从一名扩充到六名,由此可见她做生意很有两把刷子。
“你说它连一次都没使用过?”客人一听,喜得两眼发亮。
“是。我敢跟你拍胸脯挂保证。”她顿了顿,说道:“今天十点半店门才开,就有一个漂亮的小姐拿这个包进来求售,说是昨晚刚收到的生日礼物。你若是喜欢,买下它,可说是买到赚到。”叶芯很清楚到二手店的客人无非是想以较低廉的价格买个七、八成新的名牌包,过过名牌加身的瘾,至于要碰到这种全新包得靠运气,因为,可遇而不可求。
“真的?我可以试背看看吗?”
“当然可以。喏,那里有镜子。”叶芯指着角落。
“呃……这包款跟我的型很搭耶!”客人露出满意表情,对着落地穿衣镜左顾右盼。
“以你的身高,可以将皮包的肩带再调长一格,会更好看。”叶芯提出建议。
“嗯,我也有同感。”客人取下包包放在玻璃柜上,抓起有着品牌LOGO的铜质拉链刷地拉开,睁大眼睛仔细检查车缝线以及内里和暗袋,甚至连防尘袋也不放过,最后,看着标价,告诉她:
“我从时尚杂志封面看到超级名模背这款包,觉得好好看哦!也想买一个来犒赏自己,就兴匆匆跑去该品牌的旗舰店找同款包,一看,定价六万二,换算下来等于我一个半月的薪水全没了;虽然心里很想买,偏又买不下手,一个人对着这款心爱的包包天人交战老半天,最后决定还是先回家冷静几天再说。今天我跟朋友相约看电影,结果来早了,想说在附近随便逛逛走走,没想到会在这里发现同款包,最让我惊喜的是,价钱便宜许多。”
“是啊,在名牌专卖店购物,就算你持有VIP卡,也只能享有九五折优惠,不像我们二手店把未曾使用过的全新包一口气下杀到八折。所以,在我们这里买东西,真的俗搁大碗。”
“是!的确俗搁大碗。”客人颇为认同地猛点头,说:“这个包我买了。”
“谢谢。请问,你要刷卡还是付现?”
“刷卡。”客人从自己皮包里取出信用卡,连同包包一并交给她时,忽然有人从背后拍叶芯的肩膀,轻喊:
“阿芯!”
“若彤?嘿!这趟飞中东线,有没有钓个阿拉伯王子或者亲王回来?”叶芯扭头一看,原来是她的姐妹淘康若彤。当初康若彤到店里闲逛,两人一见如故,很快就成为无所不谈的好朋友。
“不提也罢。”康若彤淡淡嗤鼻。
“怎么了?”
“这一趟中东行,没钓到阿拉伯王子也就算了,令我为之气结的是在送餐时,被色胚桃太郎伸出咸猪手,摸了我屁股一把,当时要不是座舱长好说歹说不断安抚我,我真想把餐盘直接盖到他脸上。”康若彤不无夸张之嫌地摇头晃脑。
“空姐、空姐,感觉很时尚很光鲜亮丽,说穿了,也只不过是另类的服务生罢了。”话音甫落,又很戏剧化地挥挥手。
“去去去,我这是干嘛呀!一见面就对着你大吐苦水。对了,阿芯!我的同事下个月要结婚了,特别清出历任男友送的礼物托我带过来,想换点结婚基金。”经康若彤这一说,叶芯这才注意到康若彤两手拎着几个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她想帮忙提几个,不巧自己手上正拿着客人待结帐的包包,这时刚送走客人的婷婷接过她手上的包包,说:
“这包包就交给我来结帐吧。”
“好,那就麻烦你了。”叶芯转向客人:“我有事要忙,由婷婷为你结帐,希望很快就能看到你再度光临。”她欠欠身,和康若彤一前一后穿过排列整齐的玻璃柜,进入位在走道底、不到两坪的小办公室内,叶芯把手上的购物袋放在沙发旁边坐了下来,一摆手。
“请坐。想喝什么饮料自己打开冰箱拿,别客气。”
“你尽管忙你的,我会款待自己。”康若彤自行从冰箱取出一瓶罐装咖啡,扯开拉环喝起来。
“老天!这个机车包都用到快破皮了,还拿来?不收。”叶芯迫不及待探手入购物袋,掏出一个看起来脏脏旧旧的可可色机车包,不客气地扔在茶几上。
“真是的!我都跟我同事说你是经营二手精品店,不是做资源回收,她怎么连这种又脏又旧的破机车包也送来估卖?不过,没关系,你把能收的跟收价列张清单,等一下我连同不收的一并带回去给我同事。”
“好。”叶芯又从购物袋里捞出一个九成新的包包,这次她掩不住兴奋的语气大叫:
“这个‘香奈儿’纽约经典斜纹软呢包,是二○○四年美国限量品,上星期还有一位老主顾跑来拜托要我帮她留意这款包呢!”叶芯小心翼翼地用防尘袋包好,提笔在清单上填写包款和收价。
“真的?太好了!等一下你就可以联络那位老主顾过来,现买现卖现赚。”
“是啊。”她再抽出一个LV长皮夹检视。
“咦!阿芯,你桌上怎么全是‘苦花鱼歌仔剧团’的照片?”康若彤踱到她的办公桌,两手撑开,俯看铺排满满一桌面的剧照、剪报、海报和几张泛黄的参加地方戏曲比赛得奖的奖状。
“唉!”她重重叹了口气,放下LV长皮夹,整个人往后仰,靠着柔软的沙发椅背。
“好端端的你叹个什么气?”
“我叹气,那是因为我发觉父亲在临终时交给我的‘苦花鱼歌仔剧团’是个烫手山芋,我对它充满无力感,简直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才好。”叶芯挺苦恼地按着额角。
“瞧你愁成一张苦瓜脸,想必事态严重,能不能请你把话说清楚一点?”
“呃……由于第四台崛起,导致庙会上演野台戏时,戏棚下的观众大量流失;又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个时候,清凉的钢管秀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抢食这块酬神大饼,使得戏班子的演出机会大为减少,要维持一个戏班子备感吃力。就拿我来说吧!在父命难违之下,接手‘苦花鱼歌仔剧团’,这半年来月月入不敷出,全靠我这个团主掏腰包垫钱。”
话说当年叶家在“宜兰”是拥有大片土地跟十多艘渔船的地方仕绅,叶芯的祖父,也就是大家口中的“叶阿舍”,因心肌梗塞撒手人寰,遗留下来的庞大家产就由身为独子、刚从大学毕业的叶芯父亲继承。有一天,她父亲打从戏棚下经过,被戏台上花旦婀娜多姿的身段以及珠圆玉润的唱腔吸引住脚步,父亲对当时有着“台湾第一花旦”之称的母亲一见钟情,展开热烈追求,并且赶在祖父百日内完婚。婚后,由于母亲的缘故,父亲爱屋及乌,一头栽进歌仔戏的戏剧人生里,丝毫未防范掌管渔船公司的经理起了觊觎之心,内神通外鬼,吞掉渔船公司;父亲失去渔船公司,除了感叹人心险恶之外,更让自己完全沉浸在歌仔戏里。首先,父亲着手筹组了“苦花鱼歌仔剧团”,同时提供免费食宿收留贫穷孩子住在家里,跟着高薪聘请来的老师学习歌仔戏,从眼神、表情、身段、手势到唱腔,一点不马虎。除此之外,父亲不惜大手笔更新舞台布景,重新缝制戏服,甚至亲自编写剧本,使“苦花鱼歌仔剧团”所到之处的每一场演出都赢得台下观众如雷的掌声,让父亲从掌声中得到肯定与慰藉。只是,由盛转衰,几乎成为千古不变的定律。父亲见证歌仔戏最风光的全盛时期,也目睹歌仔戏式微没落的残酷事实;视歌仔戏为灵魂的父亲为了筹钱养戏班子,不得不将祖先留下来的庞大土地一块一块变卖,无怨无悔……
“阿芯,我在跟你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嗄?对不起,你刚刚说什么?”叶芯忙不迭收回飘远了的思绪。
“我说,杀头生意有人做,赔本生意没人做,像这种赔钱的戏班子,换作是我,早就将它解散,叫团员回家吃自己。”
“你以为我没想过解散它吗?不瞒你说,我想过千百次,每次内心都面临很大的煎熬与挣扎,毕竟它是我父亲一生的心血,说什么也不能葬送在我手里,只好硬着头皮咬牙苦撑,走一步算一步。”
“走一步算一步?就凭你那一点点积蓄,能撑多久?”
“就算我撑不下去,也要想办法对外寻求奥援。”
“对外求援?嗯,这倒不失是个办法。问题是,向谁求援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半个月前,我翻阅报纸时无意中看到一则‘安氏集团’的‘薪火相传文化基金会’赞助成立原住民技艺班,免费传授原住民传统编织的新闻,当时我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向该基金会申请地方戏曲的赞助,没想到昨天我接到该基金会秘书来电,叫我明天下午两点带着‘苦花鱼歌仔剧团’的相关数据前去该基金会与执行长安希彻当面晤谈。为此,昨晚打烊后,我还连夜开车回宜兰,把我妈妈从睡梦中摇醒,母女俩翻箱倒柜,找出一迭厚厚的陈年数据。”
“等等……你说基金会的执行长叫……安希彻?”
“是啊,他的秘书林小姐是这么告诉我的。怎么?你认识他?”她眼眸闪过灿亮光采,心想,要是若彤认识他,一切就好办了。
“我是很想认识他,却苦无机会。根据几个曾经在头等舱服务过他的同事透露,他有一双超会放电的眼睛,同事形容当他抬眸跟她说话时,她的感觉就像触电般,通体游过一阵酥麻。呃……根据传闻,他是个大玩咖,爱混夜店爱把妹,身边的女友一个换过一个。”
“帅加多金加美女等于玩世不恭的纨裤子弟。唉!我不禁对明天的晤谈感到悲观。”她眼神黯然,一脸的讥诮与不屑。
“你……阿芯,我说你不要傻傻分不清,人家安希彻手上可是握有核不核准赞助‘苦花鱼’的生杀大权,你千万别把你对他的嫌恶全写在脸上,知道吗?”
“拜托!我才没你想的那么白目好不好?哪有一面巴望他核准,还敢一面摆臭脸给他看的道理?若彤,我这个人向来识时务得很,看在他可能核准赞助金的份上,就算我内心对他这种二世主感到不以为然,还是会从头到尾挤出最甜美可人的笑容与他周旋应对,直到离开他的办公室为止。”她嘴角上弯,弯出一抹狐狸般的狡笑。
“听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好啦!现在能不能请你闭嘴喝你的,让我专心检视包包填写收价?等一下我还得背熟‘苦花鱼’的资料,不然明天安希彻若提问,我却一问三不知,岂不是漏气?”
“一旦漏气,那么申请赞助金的计划不就飞了?呃……兹事体大,我这就闭嘴。”康若彤做了一个在嘴巴拉上拉炼的动作,逗得叶芯不禁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