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祸 第4章(2)
作者:有容
  结朿通话后,尹璇墨忽然觉得心情有些沉闷,老妈昨天打了通电话给他,也是先问外公情况,然后再含蓄的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对象。

  两人一前一后打来探问同一件事,他怎会猜不出来?

  二十八岁了……父亲也是在这一年遇见母亲,他对美丽的母亲一见钟情,但据说妈咪那时对声名狼藉的父亲可是厌恶到极点。

  缘分真的很有趣,越看不上的人,谁知道最后会不会就这么老天不长眼的栽在对方手中?尹璇墨想着父母的缘分,脑海中却无预警出现季元瓅的脸,他心口一跳,难得出现被吓到的戏剧化表情。

  “别开玩笑了……”喜欢上那种人不是自讨苦吃吗?没事不要想些有的没的来磨练自己的心脏强度。

  他莫名感到心浮气躁,拿着报纸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最后他放下报纸,决定去医院看看外公。

  起身时,他想到爷爷方才的叮咛,上楼走进书房,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那个扳指戴上。

  这只翡翠扳指是上古的灵物,历经了两代国师加持,是尹氏一族神秘的神器,只是这圈版指似乎曾经断过,上头有一小团白金龙纹焊接。

  他回台湾前,爷爷极力要求他要戴着,上次季元瓅脚扭伤,他送她回家离开后才发现扳指不见了,当下吓出一身冷汗,幸好后来在车上找到,自那之后他就不太戴了,那可是爷爷极为重视的传家宝物,掉了可不得了。

  可如今爷爷又再次叮咛,他还是乖乖戴上吧。

  尹璇墨一面开着车,一面对坐在副驾驶座上沉着脸的老人家好声劝道:“外公,你怎么能擅自离开医院,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老人家理都不理他。

  “外公,你的状况没有恶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再观察,我们……”

  “你平常不是话很少吗,怎么这一路上吵得我头疼啊?”

  尹璇墨一阵无语,最近为什么老是有人用这些话来打击他?

  “我没有不回医院,只是不想请那个什么假,啧!当我还是学生呐,连有点事回自个儿家都得请假。”

  固执似乎是所有老人家的通病,尹璇墨虽感无奈,但仍耐心地道:“你有什么事交代我去办就好了,何必自己跑一趟。”

  方才他到医院还没见到外公,就被一个脑科主治医师缠着帮忙判读一个脑瘤病患的核磁共振和脑血管摄影影像,两人还在讨论之际,他就接到电话说外公不见了。

  他和一群医护人员忙着找人,最后在计程车招呼站找到正要上车的老人家。

  “哼!我人好好的,干啥什么事都得麻烦别人?”

  尹璇墨知道一时间劝不动他,便安静的开着车。

  过了一会儿,黎老忽然喃喃道:“小子,美国秋天的枫叶真的是一夜之间就全变色吗?”

  “是啊,前天还绿油油的公园,气温一降,隔天就全变了,那种感觉很奇特。”

  “你外婆老是叨念着一生一定要看一次这样的景色,她小时候在美国待了好些年,怎么可能没看过?我知道她是想让我也看看这样的特殊美景,可惜我们每次不是去得太早就是太晚,总是错过,而她也没等到我肯放下手边的工作陪她四处走走……”黎老长长的叹息,沉默了下来。

  不久后,尹璇墨放缓车速,在一栋大宅前停了下来,尹璇墨先下车,绕到副驾驶座替外公开门,搀扶着他下车。

  回到家后,老人家到处走走看看,最后在书房停下了脚步,他是个小有名气的建筑师,书房里都是他工作的用具。

  他在制图的桌前坐了下来,桌上放了张妻子的相片,他苍老长茧的指腹摩挲着相片中妻子美丽的脸蛋,回忆地道:“你外婆真的好漂亮,以前我只是个工头,你外婆是千金小姐,我作梦都没想到可以娶到她。以前我不信命,年纪越大越觉得不得不信。”

  尹璇墨看了外公一眼,直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外公为什么会私自离院,又为什么突然提到外婆。

  黎老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在左边的书墙上找了大半天,推开活动书柜,才在最内层找到他要找的东西。

  几十年的收藏,书柜的书多到爆炸,抽出了一本,有好几本也跟着掉下来,可他不理会,小心翼翼的翻开手中那早已泛黄、甚至可以说是支离破碎的本子,翻着翻着,他突然道:“这里,就这里……”他突地眼眶泛红。“真的是这样,为什么我当初不信呢?”

  他将本子递给尹璇墨看,上面有几张泛黄的纸片,上头的朱砂蝇头楷字秀逸潇洒,那不是外公的字。

  纸片上头是三个数字,贰拾、参拾、肆拾,三个数字间有长长的间隔,在贰拾这个数字的下方,约莫二十一的位置,批了个适黎,二十三的位置写个弄瓦……四十一有个嫁女,四十二之后就没有了。

  “这看起来有点像是简批流年,可又不是逐年,有些并没有眉注,且就适黎两字看来,这个命盘的主人应该是个女人。”

  适黎,外公姓黎,这流年的主人是外婆吗?

  “不愧是尹家人,这样也看得出是简批流年。我二十二岁那年,我和一群工人正在修建庙宇,某个炎热的午后,我因为生病,领了便当后就坐在一座凉亭里想休息一下,正要眯眼之际,我听到一阵腹鸣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身边多了个长相秀朗的年轻人,那个人相当高瘦,感觉上……奇怪了,是太久的事了吧,怎么觉得你和他的型很像,不过他不像你这么冷肃,随和了许多,不……也许更冷漠!欸,这不重要。

  “那时我也没胃口,就把便当给了对方,和他聊了一下,才知道原来他是个生意不好的算命先生,为了感谢我的施饭之恩,他说愿意免费替我算个命,其实我根本不信这个,可那时我正好苦恋着一名女子,心想反正免费,就当听个故事。”

  这种情况就像时下的学生爱看星座书、爱算塔罗是一样的,也不见得相信,就只是消极的想要寻找能够符合自己心情的认同。

  “我问那个算命师可不可以算别人的命,他对于我的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讶异,只淡淡的说可以,不过只能算一个,而且他只批流年,拒绝回答我的任何问题,也不会为我批解,那时其实我有点不高兴,毕竟我没看过有人像他这样报恩姿态还摆这么高的,不过我因为太好奇了,后来还是把我喜欢的那个女子的名字、出生年月日告诉他,我说我不知道对方的出生时辰,他也说没关系。”

  尹璇墨问道:“那名女子就是外婆?”

  黎老笑了笑。“你都不知道,当我看到适黎两个字时,高兴得不得了,那算命的并不知道我姓黎。”想了一下,他忍不住叹息。“不,也许他从头到尾都清楚所有事,所以在离开前才会说,这位小姐有难得的旺夫运,谁娶到她都是极好的福气,大事都要听她的,如果哪天她说要移民,顺着她就没错。”

  尹璇墨又问:“他还有说什么其他的吗?”

  “他透露得够多了,是我自己没听进去。”老人家苦笑。“我们那个年代的男人都很大男人主义的,夫为妻纲,即使尊重自家婆娘,也只是把她的话当做参考。”

  尹璇墨看着流年眉批,心里一阵佩服,有批注的事项,没有一件失算。

  老妈提过,外婆是在结婚第三年才生下她,而妈咪是在十八岁那年嫁给父亲的,每件事好像都在那个人的掌控中,那个人究竟是谁?他见过最厉害的卜算者要属自家祖父,可这人比起他老人家不知道要高明多少。

  “可是为什么外婆的流年只批到四十二岁?”

  “当年我这样问过他,他只说先这样,后来又没头没脑的补了一句,说如果四十二岁那年我们到了美国,也许有缘一见,我听他这么说,更认定他绝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不过骗吃骗喝罢了,一个连温饱都顾不得的算命师父,哪能出国去?吹牛也要有个限度,后来我就把这纸张夹在日记本里当个纪念,没再看过,后来你外婆车祸走了,我翻出当年的日记,才发现这张纸。”

  那个时候他彻底崩溃了,心里有着浓得化不开的罪恶感,不断懊悔着为什么不答应妻子和尹家一起移民到美国,如果当时他应允了,她是不是就能安然化解这个劫?温柔的妻子向来对他百依百顺,可就移民的事她真的和他冷战了好久,两人好不容易和好没多久,她就车祸走了,他也是到那个时候才意识到,原来当年不是那个算命的只算一半,而是妻子四十二岁那年会经历一个大劫,结果会如何,端看他们那时的选择。

  “昨晚我梦见你外婆了,她还是那么美丽,完全都没变老,她跟我说,美国西岸的枫树要变色了,提醒我这次可别再错过了,还叫我别让女儿、女婿等太久,她说完这些话就转身要走,我急忙的想追上,大声问她怎么不和我一块去,她没有回答,身影便没入了黑暗中,后来我就醒了。”

  看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他有种真正被抛下的感觉,他是哭着醒来的。

  “她这么希望我去美国我就去,不过得动完手术再去,咳……住在满是老外的医院我很不习惯,你会陪我到那个时候吧?”

  “当然。”

  黎老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又喟叹道:“这些日子躺在床上无所事事,还真想起了好几桩得处理的事。”他喃喃叨念着一些琐事。

  尹璇墨帮忙把方才掉下来的书放回书架上,也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有更多的书掉下来,有几本厚重的书砸得他的肩膀一阵痛,他顺手捡起来,翻开一看,难掩惊诧地道:“这是……”

  “前些日子我要住院时本来要带去看的,可是一直找不到,原来是被我放在最内层了,那好像是你们尹家先人的传记,你妈在你小的时候带回来的,说是你爷爷要她帮忙先收好,那丫头说得不清不楚的,好像是你爷爷说这些书可能对你造成不好的影响,不要让你接触,我那时候还想,你不过就那么一点大,大字都不识几个,他就算怕你沉迷小说也担心得过早了,况且自家先祖的列传却不准子孙传阅,不是很奇怪吗?”

  尹璇墨心口一跳,指腹轻抚着蓝色书皮的线装书,满腹不解,明明就是爷爷交代老妈把书藏好的,为什么要骗他弄丢了?

  黎老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安心,又道:“小子,你们尹家那套我不懂,可是你爷爷是真有些本事,而且他这么疼你,是绝对不会害你的,他还是听他的话,不要看这本书。”要是这小子看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家丫头不怨他一辈子才怪,而且经过妻子的事情后,他再也不敢铁齿了,有些玄妙的事,宁可信其有。

  “外公,这书好看吗?”

  “好看,尤其是第一世国师的故事,不过传记里断简残篇太多,有些像刻意被拆掉了,看了有点不过瘾。”他看了眼尹璇墨手上的扳指,疑道:“咦,这不会就是‘碧血’吧?”通身碧绿的扳指上有一朵泫墨似的血红。

  “我不知道它叫什么,爷爷一直叮咛着我要戴着,怎么了吗?”

  黎老想起书中的内容,满是好奇的问:“你戴着这个扳指,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

  尹璇墨不免觉得好笑,他会戴着扳指只是要安爷爷的心,哪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没有。”

  “这样啊……”黎老对那扳指有着浓厚的兴趣。“我可以看看吗?”

  尹璇墨将扳指取下放到外公手中,在摘掉的那一瞬间,他有短暂的晕眩,随即一道细细的声音钻入他耳中——

  尹璇墨……

  他的心口倏地一跳,那是季元瓅的声音!

  他直觉的回过头,看到身后空荡荡的一片,突然觉得自己的反应很可笑,他这是怎么了,有这么想她吗?

  黎老把玩着扳指,缓缓道:“传说碧血是尹氏天师的法器,里头养着神兽元灵,守护着国师,它是避邪的好物,鬼魅魍魉近不了身,不过这东西曾有一段时日落在一个据说是阿修罗王转世的王手中,不知道是否因此浊化而造成反噬。”

  “反职?它伤了国师?”

  “国师为了保护一个……妖女,把扳指留在她身边,不过后来国师没有救到那个妖女,好像是因为神兽施了障眼法。”

  “妖女?”

  “是啊,堂堂一个国师居然被妖女所惑,听说国师后来亲自毁了神兽的元灵……”看了一眼扳指上的白金焊接后,黎老喃喃自语道:“真的断了。”他看着外孙讶异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骗你的,关于这个国师的传记内容残缺不全,中间有一大段亡佚,而且不知道是因为国师迷恋上妖女让尹氏家族蒙羞,还是太过神秘不知该如何着手,总之,这位国师最后瞎了眼,年纪轻轻就隐遁武当,尹氏后人上山请益不遇,两年后在其住所得一衣冠冢。”

  黎老拿过传记翻开,封面后的第一页是一张画像。

  “我那时还在想,怎么这位国师没有胡子,看了内容才知道他年纪轻轻就有衣冠冢了,就我猜想,衣冠冢也许只是掩人耳目,他说不定根本没死,只是……叹?”他一抬头对上外孙那双坚定意念的眼眸,不免惊异。

  中原画法不比西洋画技写实逼真,却胜在神韵气质。

  老人家双目炯炯,像有什么大发现似的,急唤道:“你、你!过来!”

  “怎么了?”尹璇墨有些困惑。

  “快点过来。”黎老催促道。

  尹璇墨走上前,黎老连忙抽掉窗帘的绑带往他双眼一缚,方才被他搁在几上的蓝皮书掉了一本,正好翻到第二页的画像,画中的男子白绫缚眼,模样乍看竟和尹璇墨有几分相像。

  “外公?”尹璇墨实在不知道外公在玩什么把戏。

  黎老连忙把绑着他眼睛的带子拿下来,把书收好,心中隐隐有着说不上来的奇特感受。

  外孙是尹家人,虽然相隔数百年,但自家人长得像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也许是尹道一对于孙子过度小心的态度让他不禁心生怀疑,这位先人和他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巧合的地方?

  这本国师传记他第一次翻看是在十多年前,近日又看了一次,如果他没有记错,那位国师少年得志,未满十三就名满天下,而外孙也是个天才儿童,听说尹家嫡系每隔三代就会出现一个厉害的角色,通常是个男婴,传说是第一代尹家宗师的转世。

  想到这儿,黎老的眉头越皱越紧了。

  相较于外公的惴惴不安,尹璇墨对于爷爷的作为更加疑惑了,爷爷似乎背着他做了很多事,不管是否为他好,但毕竟事关于他,如今他都这么大了,有些事情是不是也该让他知道了?

  活到了近三十,对于人性他有一种有趣的体会,只要是人,或多或少都有控制欲,且能力越好、身分地位越卓越的人,控制欲越高,他们总喜欢用为你好、这样做最好的理由,把自己喜欢操控别人的心态合理化,可究竟是不是真是如此,却很难说。

  爷爷一直不愿让他知道的事,到底是关于什么?

  其实他对任何事情都不会特别执着,家中长辈不让他做的事,他会尽量不做,却会思索合理性,当不合理累积到一定的程度,只要一逮到机会他就会想追根究底。

  至于关于传记的事,除了为什么内容是他不宜阅读之外,他想到的是,传记通常是后人所着,只要是人,就会依照个人喜好而有所偏颇,有时为了美化书中的主要角色,就得丑化其他人,毕竟这不是正史,无须为后世历史交代,但即使是正史,也有历经数百年后被历史学家们平反的事件。

  爷爷也思虑过甚,他并不认为区区几本书能影响他什么。

  还有就是那位国师和传记里的妖女究竟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肯将护身的扳指留给她,甚至为了她亲手毁掉神兽元灵?更重要的一点是,那名女子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被人叫做妖女?

  想到这儿,尹璇墨觉得有些好笑,为什么他会在意这个?

  他忽然很滑稽的想到第一次见到季元瓅的印象,她化着浓浓的烟熏妆,暴露的穿着、轻佻的言语,这样的人在别人眼中也是个妖女吧?

  嗯,昨天两人在报纸上看到一整面的美食版,介绍的是烧腊,她只大略看了一下,便撇了撇嘴,骄傲的说那些店她都去过,味道还算可以,然后她大小姐又继续速写不再说话。

  可他知道,近日,也许明天,或是后天,他就会被她带到某间店,大啖她口中真正美味的烧腊。

  明明不是吃货的他,为什么好像被她牵引着,慢慢走上她正在走的路,就像那个国师被妖女所吸引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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