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潇湘居的伙计刚刚把门板卸下,就见一名年轻俊秀的公子铁青着脸出现在门前,对方那冰冷得仿佛冰刀霜剑一般的眼睛让伙计不禁打了个寒颤。
“唐云晞呢?”
“什么、什么唐云晞?”
“要我一间一间去找吗?”唐世龄反手亮出一把森寒的匕首,抵在伙计的脖子上,“快说,否则我就让你的脑袋搬家。”
伙计吓得腿都软了,颤声道:“哎呀,公子,你别生气,让小的先想想,姓唐的公子?是有一位,就住在楼上左边数来第一间……”
那位公子丢下伙计,疾步奔上楼去。
那扇紧闭的客房房门,被他一脚踢开,刚刚起床的唐云晞已经听到楼下动静,此时与对方相对而立,唐云晞还是一袭散袍,发髻披散,看到唐世龄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不禁一怔,刚要开口,唐世龄即使了个眼色,将房门一关。
他小声说:“这四周应该有王府的密探,你我说话必须小心。”然后他大声说道:“唐云晞,你真是欺人太甚!”
唐云晞心领神会,也提高声音,“殿下,您这是黔驴技穷了吗?手持利刃,清晨闯入客栈,难道要杀草民?”
唐世龄迈上一步,将一张纸塞到他手中,然后说:“你和方千颜背后搞鬼,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贱婢从我这里跑掉,去投奔你们父子,你们父子两人是觉得这十几年里害我害得还不够吗?”
唐云晞展开那张纸,只见上面写着——
千颜留在王府,勤王昨夜让她与我对质,情急之下应已掩饰过去,但勤王对你我都不信任,如今他立定坐山观虎斗之心,所以今日需你与我演一出大戏。你来取我性命,再去骗他出府,擒贼擒王,方可救千颜!
唐云晞望着他,只见他神色坚毅地点点头,将匕首一递,说道:“唐云晞,当日在宫内,本太子对你留有情面,才放了你一马,既然你不想活了,本太子就成全你!”
他挥起匕首刺向唐云晞,唐云晞向旁边闪身躲开,撞到了桌子,上面的茶壶翻落,摔碎在地面上。房间外面,伙计已经去叫了掌柜的,但是没有人敢进屋子里来,只听得里面乒乓作响,是打斗的声音。
“要不要去通知官府?”伙计哆嗦着身子问。、
掌柜的到底年纪长,见过世面,客人打斗的事情也常见,便说道:“着什么急?等着,咱们这里距离勤王府这么近,他们若真打出事来,就直接去找勤王好了。”
正说着,突然间就听到里面有一声闷哼传出来,然后有人重重撞在房门上,又颓然摔了下去。
外面的人呆住了,屋里安静了片刻,忽然房门被人拉开,唐云晞长发垂肩,容颜如玉,看上去清贵凛然,但那一身的鲜血斑斑,令人不禁心悸胆寒。他冷冷看着众人,说道:“谁去勤王府通报一声,就说唐云晞在潇湘居等候王爷大驾,有极为重要的事需与他商谈!”
潇湘居出了命案的消息传到勤王府,勤王正在吃早膳,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唐云晞真的把太子杀了。”
“住在唐云晞楼下和隔壁的人都听到两个人争吵和打斗的声音,而且打斗声停止之后,只有唐云晞一个人走出来,唐世龄却突然没了声息,想来唐世龄是活不了了。”
勤王夹了一口咸菜,不慌不忙地笑道:“年轻人,到底还是冲动些。我以为唐云晞是个稳重的孩子,谁知也是毛躁脾气。也好,吃完饭,我们去看看这对真假太子的结局如何。”
有副将问道:“王爷,那若是唐云晞真的杀了太子,此事该怎么收场?”
勤王看他一眼,冷笑道:“怎么收场?唐川因被剥夺摄政之权,怂恿其子杀害太子,该怎么收场是他唐川的事,本王是肯定要严惩这名杀害储君的凶手的!”
副将笑道:“这招真是高妙!太子之死,一可以为小世子报仇,二可以让唐川父子彻底背上诏河罪臣之名,一蹶不振,这诏河的江山,就归王爷所有了。”
勤王怒道:“混账东西!本王是诏河之臣,无论日后谁来坐这个皇帝之位,本王都只是辅政之臣,江山与我何干?”
他越是表现震怒,旁人越是明白他心中的狂喜,但也有人提醒,“王爷,虎符还在唐云晞手中,而那个留在王府中的女人是不是没有用了?”
勤王起身,用手绢擦了擦嘴角,淡淡道:“那个方千颜知道的事情过多,不必再留着了。至于虎符……唐云晞他会乖乖交出来的。”
方千颜不确定自己在唐世龄面前演的那场戏是否能真的骗过勤王,今天她犹豫着是该继续在原地等待消息,还是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忽然间,房门被人推开,两名神色冷峻的护卫抢身进来,手中各持一把长刀,一语不发上来就抓向方千颜的肩膀。
方千颜心中知道事情不妙,凄声说道:“两位哥哥,是王爷有事找奴婢,还是……”
“王爷有令,说你主子已经上路,让我们也送你一程!”其中一人挥起刀柄便砍了下去。
方千颜大惊。主子已经上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唐世龄遭遇不测?!
她来不及多想,本能地使出小擒拿手,一手抓在那护卫的手腕上,拇指和食指一捏,按住他腕关的穴位,那护卫手腕一麻,刀就掉落在地上。
“这丫头会武功!”两名护卫都吃了一惊,因为勤王也不知道方千颜有武功,所以只派了他们两人来杀她。
方千颜不待这两人联手,脚尖一踢,将长刀踢落到屋内最远的墙角,然后手肘疾撞,撞向另一个人的胸膛,本来比她高出一头的壮硕男子,竟然被她撞得横飞出去。
掉刀的护卫刚要惊呼叫人,方千颜已经伸出纤纤五指掐住他的咽喉,用力一捏,对方登时闭过气去,她捡起掉落的长刀,纵身从房门窜出,好在外面并没有重兵把守,她飞身跃上屋檐,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唐世龄的踪迹,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屋上有人,快!把她射下来!”
顷刻间,四面八方都传来人声,而后数道破空之声沿着耳畔尖锐响起,她只觉得心头寒凉,肩膀上袭来一阵剧痛,让她站立不稳,几乎跌下屋檐——
潇湘居的门前,有百名王府护卫将这里团团围住。
勤王大摇大摆地走进客栈,问道:“谁是掌柜的?”
掌柜的此时也被这个场面吓住了,几乎是用爬的过来,连连叩首,“是……小人是此地掌柜。”
“到底出了什么事?”
“今晨一早,有个年轻公子气势汹汹地来找一个姓唐的公子,后来两个人在客房里打了起来,然后……然后那个姓唐的公子就把那位公子杀了……”
勤王微微一笑,“杀人偿命,你怕什么?那凶手还没有走吧?”
“没有,他说要见王爷,一直留在上面的客房里没有出来。”
“尸体呢?”
“也、也在上面,没人敢进去。”老板都快吓瘫成泥了。
勤王背着手,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来到那间敞开着房门的客房,其他的客人应该都已经吓跑了,整个二楼除了他们,再无别人。
勤王走到房门口,一眼看到倒在地上,身上都是血的唐世龄,以及坐在窗边,如老僧入定一般闭着眼的唐云晞。
“太子殿下?”勤王忽然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失声叫了一声,然后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云晞睁开眼,幽幽渺渺地看着他,“勤王不知道吗?我与勤王的私下交易,为何会被勤王出卖给太子?如今太子持械要来杀我,我该怎么办?好歹,我也叫您一声伯父;好歹,我长途跋涉而来,是为了救王爷您一命的,您怎能以怨报德?”
“救本王一命?”勤王冷笑一声,“如今你杀害太子殿下,杀害储君,倒应该想想如何让本王救你一命吧!”
唐云晞淡淡一笑,“原来如此。这是王爷的计谋吧?激怒太子来杀我,然后以杀人罪要挟于我,王爷是想让我拿虎符换活命的机会?”
“小王爷若是不肯交出虎符也无妨,”勤王笑道,“这客栈内外都是本王的人,纵然小王爷武艺高超,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想想唐川就你一个儿子,日后还要指望着你为他养老送终呢,小王爷不该这么想不开吧?”
唐云晞叹口气,“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只是我纵然交出了虎符,就一定能活命吗?”
“那要取决于你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想活了?”勤王伸出手,“云晞,本王看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里面的道理应该能想得通吧?”
唐云晞站起身,踱步走近唐世龄,叹气道:“想得通,当然能想得通。王爷蛰伏边陲多年,虽然能力位居五位藩王之首,但到底被我父王压着,抬不起头。
“和太子联手逼退我父王执政之路,是王爷翻身的第一招;借我之手杀死太子,再得到虎符,执掌朝政大权是第二招;太子遇害,再无储君,王爷可凭您的威望和权力在皇亲幼童之中寻找一个乖巧听话的辅佐登基,此后您坐镇诏河,成为名虚权实的摄政王,这是第三招。这每一招都杀人不见血,招招高妙。”
勤王冷冷道:“你是说反话了。当初害死我子的人是太子,如今杀死太子的是你,从头至尾本王一直很无辜,何曾有你所说的这些阴谋诡计?你休要在这里巧舌如簧再为自己开脱,虎符你交是不交?”
唐云晞笑道:“不是我不想交,而是虎符现在不在我手中。”
“不在?”勤王一怔,蹙起眉头,“你以为本王会信你的话?”
唐云晞道:“王爷可以不信,但事实上是——从王府出来之后,我便将虎符交给了一个可信的朋友,由她飞马赶往距离此地最近的荣州城,以虎符为令,请荣州总兵调兵数万,火速赶往这里。现在一夜过去,荣州距离此地不过五十里,荣州总兵的兵马应该就在并州城周围了吧?”
勤王虎目圆睁,喝道:“好个小畜生,原来你也留有后手!来人啊!将此杀害储君的凶手拿下!”他一声大喝,楼下等候的王府护卫一下子就冲上楼梯。
但就在此时,原本倒在地上的唐世龄却忽然一跃而起,冷笑一声,“本太子今日终于知道什么叫作贼喊抓贼了!”
勤王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唐世龄居然没死!
而此时唐世龄已经和唐云晞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一人持长剑,一人持短匕,将勤王围困当中,各指其要害之处。
唐世龄对着涌到门口的护卫喝道:“若不想要王爷血溅当场,你们就立刻退下!”
勤王怒道:“两个小畜生,竟然敢暗算本王!”
“彼此彼此!”唐世龄冷笑道,“王爷不是也在算计本太子吗?而今是王爷该想想如何保命,您若是想活命,只有一个办法——”
勤王气得几乎发狂,但他知道自己此时没有与两个人谈判的余地,只好顺势说道:“什么办法?”
“本太子要你的手下把一个人平平安安带过来!”
“谁?”
“方千颜。”
勤王顿时沉默。
唐世龄心头凛然,沉声问道:“怎么?你还敢和本太子讨价还价?”
勤王咬着牙根,“你说晚了,那丫头已经被我下令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