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有初雪寒梅的青瓷茶杯中,漾着半杯花草茶。
贺昕斜靠在竹质沙发椅中,眼角微垂,慢条斯理地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然后伸手握住茶杯。他的手生得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清晰,隐藏在深麦色皮肤下的微凸血管,昭显了那充斥在每一块指节中的力量。薄唇轻抿住茶杯,贺昕浅浅地啜了口茶。
视野之中,是琳琅满目的美食。半品斋里最昂贵的食膳难得齐聚,极端雅致的卖相之下,是昂贵到令人肉痛的价格。
“老板,菜都上齐了。”
服务生拎着托盘站在一边,微垂的脸上染着些许红霞。这位半品斋里职业素养最好的服务生,在面对包厢里这四个气质迥异,却同样出众的英俊男人时,也免不了要耳根发热。不过碍于自家老板也在其中,她必须压制住女性本能中的花痴因素。
“嗯,你先等一下。”徐初阳笑吟吟地看向今天的主角,“怎么样,阿昕,还满意我帮你准备的接风宴吗?”
“满意?”清浅好听的男性嗓音轻轻响起。贺昕一指抚着杯身,慢吞吞地抬起眼睛,没有了纤长睫毛的遮挡,掩藏在黑眸深处的冷光展露无遗,那几乎要溢出眼底的不悦与挑剔,显示出这个王子般的男人并没有一副王子般的好性子,“满意个鬼。”
好直接,真是连句委婉点的讽刺都懒得给。
这是贺昕出国四年之后首度归家,可是谁知道刚下飞机,就被好友兼新老板的尤成汉拉去新公司适应环境,接连折腾了几天后,好不容易清闲了点,就又被徐初阳这个吝啬鬼拉到这里来痛宰。这让素来以自我舒适为首,又最喜欢从鸡蛋里面挑骨头的贺昕,怎么满意得了。
“阿昕,这可是我们店里最贵、最好的菜了,我以为你会喜欢。”徐初阳那张讨人喜欢的俊脸上浮现出受伤的神色。
“那可以不付钱吗?”贺昕睨着他。
身为组织这次聚会的东道主,半品斋的老板,徐初阳毫不犹豫地说:“当然不可以。”
“很好。”贺昕浅唇轻勾,像是撇嘴,却又像是在微笑,他收回目光,那微微吊起的漂亮眼角间,堆满了欠揍的傲慢,“来你的店、吃你点的菜,最后还要付钱。徐初阳,你真的很会做生意。”是了,这就是贺昕,一个隐藏在忧郁王子外形下,自负、挑剔,又毒舌的男人。
他直截了当的讽刺,徐初阳照单全收,“刷卡还是付现?”
“欸,你们真是的,有美女在侧,说什么钱不钱的,太俗。”
尤成汉半侧着身,隐藏在衣衫下的壮硕手臂架着椅背,目光从女服务生丰满的胸脯,一路溜到那掩在短裙下的长腿,“既然是我把阿昕请回来的,这顿饭自然该由我来请啦。”金卡夹在修长的指间,轻轻一晃,“来,刷卡。”
服务生小心地凑上前。
女人的小手捏住信用卡,正打算取走却遇到了阻力,仓皇地抬眼,男人轻佻大胆,却又十分迷人的眼神令她立刻松开手。尤成汉含笑盯着对方红透的脸,“徐初阳肯定是花了不少工夫,才把你这样可爱的女生挖过来做服务生的吧。”他两指一错,金卡下面又出现了一张名片,“想要跳槽的话,随时欢迎来找我。”
“阿昕,说真的,这家伙是不是用同样的方法,把你给挖过来的?”罗格瞧了眼在抽出信用卡的瞬间就红着脸跑出去的服务生,苦笑着取下眼镜擦拭,斯文又俊雅的面庞之上,浮现着显而易见的同情。
“当然不是。”尤成汉不悦地抢着说了出来,“我可是花了大笔钱的。”看向贺昕,“对吧,我的新员工。”
被夹在修长指尖的长筷轻轻一顿,贺昕长臂半曲、手腕微垂,姿态随意又徐缓,红木筷抵住餐盘便没了动作,“员工?”半眯的利眸、随意的一瞥,这位大爷的不悦已经如同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朝尤成汉扫去。
“哦,不,是我亲爱的首席财务总监。”尤成汉很识相地纠正。
这还差不多。
动作继续,贺昕将菜挟入碗中,又丢了一个无形巴掌给罗格,“还有,不要把我和一个服务生相提并论。挖?我是人,又不是古董。”
“好,贺总监,请问这家伙是怎么把你请回来的呢?”
其实不只是罗格,大家都很搞不懂,一个牛津商学院毕业的金融才子、放着跨国集团副总裁的位置不坐,偏偏要跑回台湾给尤成汉这个花 心大萝卜帮忙,这样的事情,确实很令人费解。
对于好友们的质疑,贺昕抛出了一个令人跌破眼镜的回答:“因为两张邮票。”
“邮票?”
又是邮票,虽然深知集邮狂贺昕对邮票的钟爱,可是……
“你因为这个就把自己卖掉了?”
“没办法,我的集邮册里偏偏少了那两张。”
满不在乎的表情,不由得让人觉得仿佛对他而言,那几大本宝贝集邮册里所缺少的小小邮票,可比去做什么见鬼的副总裁要重要得多。其实事实就是这样,在几个好友之中,贺昕算不上最奇怪的,也不算是最难搞定的,不过却是最自我的那个。因为在他的世界里,对于所有事情,只有两个判定标准,我喜欢和我讨厌。
这样的我行我素,令认识贺昕的人都觉得很头大。
可比任性更众所周知的商业才能,使他成为了那一届牛津商学院的传奇,更是欧洲商圈小有名气的金融鬼才,在毕业之前就已经凭藉惊人的捞钱能力创下了无数难以突破的神话,不过因为是出了名的挑剔、难搞又不可一世,所以大家都认为他这种性格没办法为人所用,以后一定会自立门户,成为商界不可小觑的新星。
可最后,贺昕却让大家失望了。成为商业巨头,并不是他想要的,一直以来,他想要的只有两个字,舒服。
活得舒服,就是贺昕的生活目标。他从来不和自己作对,远离麻烦、远离压力,只去做眼下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所以刚一出学校大门,贺昕就背着背包开始了一个人的环球旅行。足足游玩了一年才终于回归正轨。结束了旅行后仍是有大把的工作邀约在等待着他,高薪酬、高福利,有分红、有股权,他就像是一个引人疯抢的宝贝,应付着来自各处的诱惑。
不过最终,尤成汉却以两枚邮票战胜了其他集团。
“那两张邮票也很贵的。”对于好友们的质疑,尤成汉竟还觉得委屈。
“和阿昕能够帮你赚的钱相比,两张邮票钱只能算是九牛一毛啊。”徐初阳轻轻地叹息,隐藏在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中,闪烁着痛心与遗憾。早知道两张邮票就可以搞定,他也出手了!其实在很多年前,他就用过这个办法了,可这一次该死的竟然没有想到。
不论是哪个企业,若是能得到赚钱机器贺昕的协助,那一定是如虎添翼。哎,失策,真是失策啊。
很显然,尤成汉和徐初阳一样也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件事,“你当然比我更了解邮票的价值。”尤成汉轻抚着方正的下巴,慵懒的微笑令他深邃立体的五官变得更加迷人,即便是面对着自己的同性好友,他也是丝毫不吝于释放自己最引以为傲的男性魅力,“当年,你不也是凭着这一招,把一个大麻烦塞给了阿昕吗。”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望向了贺昕。
本不想搭理他们的某人微微挑眉,口吻不善,“什么东西?”
“那个缠人的小家伙,让我至今都记忆犹新呢。”
尤成汉那难以捉摸的表情令贺昕先是一阵困惑,紧接着旧时的记忆便涌了回来。
“徐茵茵?”一个名字就这样脱口而出。
“哈,你还记得。”
迎上尤成汉促狭的目光,贺昕冷哼:“是啊,想不记得都难。”
从高中到大学,他一直被这个名字的主人纠缠着,直到飞往英国才得以清静。嗯,安静的日子过得久了,他都快要忘记那个缠人的丫头了。一经尤成汉提醒这才想起这么一段往事,当年他就是为了得到一张心仪的邮票,而落入徐初阳的陷阱,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他那个白痴妹妹的家庭教师。没错,这个白痴就是徐茵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