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第一场瑞雪降临,天地之间弥漫着白雾,晶莹的雪花犹如翩翩起舞的玉蝶,纷纷攘攘,不一会儿,屋瓦、大街已覆着点点白霜,银白炫亮。
屋内,安飒宇坐在桌前,俊雅飞扬的眉几不可见的拧着,凝视着坐在他面前的白蔚然。“确定是三皇子的人?”白蔚然颔首。
“确定,虽然三皇子藏得隐密,却还是露出了线索。”闻言,安飒宇那双狭长的双眸眯了眯。
“看来连一向小心谨慎的三皇子都藏不住马脚了……”
“主爷,可需要报告六皇子?”白蔚然也十分担心。
当今圣上前几个月生了场大病,缠绵病榻多时,如今虽已痊愈,龙体却已大不如前,常因体虚而无法上朝,就在前几日,宫里再次传来皇上重病的消息,虽再次化险为夷,但各方猜测,立储一事应当不远了,快的话,将会在年前定下,也因此皇储之争是愈演愈烈。
安家身为御赐皇商,虽是商人,但集地位、财富、权力于一身,并不比城里的勋贵、官宦人家地位低下,再者,安飒宇能力卓越出众、俊美无俦,又因尚未娶妻,于是成了京城里众人急欲拉拢的对象。
但极少有人知道他打一开始便已是六皇子凌魆扬一派。那日安飒宇会被三皇子凌魃晨派去的人跟踪,便是要为六皇子送军粮。
六皇子掌管军权,因北方图烈国长年侵略边界,而与镇国大将军金述一同镇守边疆,今年开春,图烈国再次来犯,可军粮却迟迟未到,只好密信请他帮忙。
当时皇上重病,任三皇子监国,三皇子第一次送去的军粮数虽足,却几乎被蛀虫给蛀蚀,压根填不了士兵们的肚子,第二次更是以旱灾为由,连一半的军粮都不到。
军粮不足,这一仗打得辛苦,折损许多士兵,图烈国也因抢不到粮食,侵犯更凶,好几次几乎要被攻破城池。
当时的情势十分危险,若真攻破城池,皇上也在此时一鹤归西,三皇子绝对是立即即位,且上位的第一件事,便是安了个护国不力的罪名在六皇子及金将军身上,或是更狠,直接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将他们逮捕,若他再隐于暗处,情势将会完全倾向三皇子那派。
于是他冒险与六皇子派来的内应约在荫林,告知他秘密送往边疆的粮食现在在何处,并将开粮仓的令牌交予对方,没想到仍然被三皇子的党羽给发觉,而他身为六皇子一派之事也险些曝露。
所幸皇上最终无事,六皇子也因他接应的粮草打了场漂亮的胜仗,凯旋归来,并保图烈国未来十年不再来犯,记了大功一件。
而他更是幸运,非但身分未曝光,本以为会命丧荫林的,却被金宁所救……想到那丫头,他有一瞬间闪神,想起他将她接回来后的次日便到江南查帐,因年关将至而日夜忙碌,倒是有一、两个月没见到她了。
“主爷?”对于安飒宇的恍神,白蔚然有些惊愕,却还是恭敬的低唤。
他在安飒宇身旁服侍十余年,还未见过他恍神,更别说此时两人正在谈正事。话音方落,安飒宇已拉回心神,沉声道:“三皇子做事一向谨慎,这次会败了行踪,想必是太过心急.?”只要心系于那位置之人,没有一个不心急,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以及看似不争、其实誓在必得的六皇子,现今就连谨慎过人的三皇子都已按捺不住,那就说明皇上的龙体……思及此,安飒宇的黑阵闪过一抹光芒。
“皇宫内的事,六皇子比我灵通,我们只要做好我们该做的事,在必要的时候给予他所需的援助,其余之事,不必插手。”他和六皇子当初协定好,不出面,隐身在后,表面上规规矩矩的当个商人,只在必要之时给予援助,虽然这会让他成了一块俎上肉,人人想抢,但这烦恼很快便会解决,很快。
白蔚然自是明白他的意思。“是,我这就去禀告六皇子。”
白蔚然离开后,安飒宇又看了一会儿帐目才起身。
一旁的贴身婢女红樱见状,忙捧来用稀有紫貂毛制成的披风,服侍他穿妥,才跟着他的脚步往屋外走去。
白雪在树叶上闪闪发亮,像是在绿底上绣着银白的锦绣。
清晨飘落至今的皓雪,将放眼望去的所有景物全数掩盖,天地顿时连成一色,白茫一片,美得不可方物。
暗皑白雪中,穿着青绿色衣裳的金宁,更显得清灵脱俗,两颊红通通的,蹲在水井旁,奋力的拧洗着水盆里的衣物,双手因冰寒的井水冻得红艳。
“还有这些,全洗了。”几个与金宁穿着一样衣裳的丫头走来,将手中的水盆扔在她脚加上她们几个放下的,金宁的脚边已有六个大水盆,里面全是满满的衣物。看着那些洗到天黑也洗不完的衣物,她吭也没吭一声,依旧埋头苦干。
见她如此勤奋,半句怨言也没有,带头前来的绿芽十分满意,东西放着转头便要走。
她身旁的小丫鬟绿茵很是良心不安,怯怯的问,“芽姐姐,这么多衣服,咱们真不帮忙洗吗?”
绿芽瞪她一眼。“这么冷的天,你要洗自个儿洗去,别拖我们下水!”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难得来了个金宁,任劳任怨、做事又勤快,众人当然乐得将自个儿的事全丢给她,哪里像绿茵这般傻,还想着要帮忙,找个没人的地方偷闲去才叫聪明。
大伙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绿茵一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终还是良心战胜,搬来矮凳、洗衣板,小声的对金宁道:“我来帮忙。”
金宁抬头,看着有些腼腆的绿茵,随意问道:“你不和她们一块去休息?”
绿茵咬着唇,摇头。“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怎么能让金姐姐你一个人做。”整座宅院的人都知道金宁是主爷带回来的人,却不知道她究竟是谁。
一开始,大伙纷纷猜测她是娇客,可她偏穿着粗布麻衣,若说她身分低下,但主爷又将她安排住在藏雪阁里。
藏雪阁临近安飒宇所居住的东枫阁,原是安飒宇生母风飞雪的住处。
当时的安老爷极宠爱名满天下的第一美人风飞雪,为博美人欢心,特意盖了这座藏雪阁,其位置冬暖夏凉不说,阁内还植满了一片梅花林,一到冬雪纷飞的日子,阁内华黎,就如同风飞雪清冷绝美的娇颜上绽放一抹清雅脱俗的娇笑般,令人痴然而
藏雪阁在风飞雪及安老爷二逝世之后,便让安飒宇给封了起来,除了每日令人打扫外,不许任何人靠近,所以当大伙得知金宁就住在藏雪阁时,可是都吓傻了。
再加上主爷特地从各地网罗了不少名师来教导她,每日辰时未到便进了藏雪阁,直至申时才离开,更是增添了众人对她的猜测。
因为这缘故,众人将她当成贵客来伺候,可这金宁不知是不是天生下贱命,明明每日都得学习到申时,不让人服侍也就罢了,偏生还要抢众人的工作做,洒扫、洗衣、擦桌抹地……样样都做,硬是要做到天色深黑,没有一刻得闲。
而且主爷将她带回后,一连两个月不闻不问,就连她做下人之事也没过问,除了那几位名师每日仍进进出出外,仿佛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渐渐的,众人对她的心思也就冷了,甚至还真有人将她当丫鬟看待,尤其是住在慈宁苑的那位娇客,更是对她指使东指使西,她也是一句话也不吭,全数接收。
时日久了,众人逐渐忘了她是主爷带回的客人,个个将她当成府中的丫鬟,啥事都扔给她做。
这也是绿芽那群人会这般嚣张的原因。
绿茵并非第一次这么做,金宁也曾看过她因为帮自己说话而被排挤,可她却每回都会同今日一样,搬来小矮凳、洗衣板,与她一块洗衣。
得到她的赞扬,绿茵很开心,也朝她笑了笑,便垂着头,与她一块刷洗衣物。
有人帮忙,金宁做得更加起劲,不一会儿便将手边的衣物洗净,起身要去搬另外一盆,然而当她弯下身,手还未碰到盆子边缘,却瞥见跟前突然出现一双绣着墨云的靴子。
她下意识仰起螓首,却望进一双如冰一般寒冷的眼眸,顿时愣了下,完全没想到会着到他。
“你在做什么?”
安飒宇居高临下的睨着她,那气势、那眼神,以及比吹拂而来的冷风还要令人颤寒的气场,让金宁顿时傻了,半晌才回道:“洗……洗衣服。”虽然他面无表情,但不知为何,她似乎能感觉到他在生气。
“是谁让你洗衣服?”凝着她被冻得艳红干裂的双颊、泛深紫的手,莫名地,心头的不悦更甚,让他脸色更冷,锐利的眼眸扫向她身后的绿茵。
绿茵回头一看是主爷,马上惊得弹起身来,行了礼后,怯懦地微低着头,双肩微缩地站这两个月他人在江南,可府中的消息却是一点不漏的传到他耳中。
他没忘了这个他救回来的小丫头,甚至常在夜里莫名的想起她那瘦削却依旧美丽的脸蛋,白蔚然都会向他汇报她的学习状况,也禀报过她硬是要抢府中下人的工作,他心知她的倔气,知道她认定的事很难改变,便吩咐过随她去,反正不过是些杂务罢了。
然而他没想到他以为的杂务竟是如此,若不是他方才隐身在一旁观看,他还不知府中的下人胆敢将她当丫鬟使唤!
一股无明火直冲心头,他不知是气她那冻得红肿的双颊,还是恼自己的放纵,竟让底下人骑到她头上放肆。
被那般凌厉的眼神一扫,绿茵险些软了双腿,整个人抖个不停,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天性胆小的她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金宁见她吓成那样,忙开口解释,“没人要我洗,是我自己要帮忙。”他是他们金家的大恩人,不仅帮了她,还找人替她爷爷治病,又给了他们爷孙俩一个安身之处……她是后来才知道陈氏不仅将她给卖了,也把他们的祖宅给卖了。
但这件事她没敢让爷爷知道,只告诉他,等他病治好了就能回去,至于之后该如何向他解释,她暂时没想,现下最重要的事,便是还清恩情。
安飒宇帮了她和爷爷,这份恩情是一定要还的,然而……银子,她没有,劳力,她倒是还拿得出手。
她住进安府整整两个月,除了头一日,她没再见过安飒宇,想问问他为何请来一堆师傅教导她、想问他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却久久见不到他,只好自作主张,除了每日认真学习外,就是哪儿有活哪儿忙,倒是没想过,他似乎不高兴她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