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让心情平稳下来后,她才微哑的说道:“我从来没有看轻我自己,也不觉得我比别人差,只是人要认清自己的地位,就如同你所说,各司其职,那些丫头没将分内之事做完,是她们的过错。而我,也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一个假的未婚妻能有多大的权力。”这番话让安飒宇再次停下手边动作,抬起黑得发亮的双眸,直直凝视着她,眼中除了钦佩之外,还有着她无所觉的温柔。
“对我而言,戏,不能演,若是演便失了真,唯有真,才能骗到所有人,因此你记得,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安飒宇的未婚妻,你我将荣辱与共。”他墨黑的眼瞳中,带着真挚、带着点点柔情,仿佛她真是他心中所爱。
他认真的语气、他那似乎漾着柔情的神色,再让金宁的心跳得飞快,犹如万马奔腾,怎么也停不下来。
假的……这只是假的!金宁!你快点清醒!
然而被他用这么温柔的目光凝视着,她只觉得心中有什么正在沦陷,快得让她来不及阻止,只能死死咬着唇,有些慌忙的道:“我、我有点累了,想先歇息,安……飒宇,你也早点歇着,我、我回房了。”她逃了,仿佛只有这样,那正快速崩塌的心防才会缓下。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安飒宇没有阻止,他的双眼闪过一抹复杂,但很快便被一贯的冷漠取代。
安飒宇说到做到,次日一早,府中所有人都知道金宁是当家主爷未过门的妻子,且主爷甚至不避嫌的将掌管内宅的权力交予她。
这消息像是炸了锅,一时间惊呆了众人,尤其是昨日主爷为了她发卖府中近三十名下人一事,更让众人不敢小看这名未来的当家主母,全都战战兢兢的,一早便来问候请安。
“夫人,小的是府中掌管财务的管事石义,本来汇报职务一事该由白总管前来禀报,可不巧主爷派白总管外出办事去了,这才由小的前来,夫人,让我替你介绍,这位是……”
听着石义二将府中十二位管事所居何职、姓啥名哈说完,金宁的头已有些发晕了,再接着听他说管事们家中娘子所管何事、底下有多少人、什么院落的丫鬟穿着什么颜色的衣物、名字的开头为何,又是做着什么事,以及府中的庄子、铺子、酒肆、银楼各有多少,帐本各为什么颜色……林林总总、洋洋洒洒,饶是她的脑袋聪颖过人,也有些吃不消,她终于忍不住打断道:“石管事,能否问你一句话?”
“夫人请问。”石义态度十分恭敬,不愧是府中的老管事,眼色过人。
“这些事原本是谁在管?”
“这些事,原本是白总管的工作。”
安老夫人是安老爷的元配,只是成婚多年并无所出,地位反倒没有平妻风飞雪来得高,加上安老夫人与安飒宇十分不对盘,所以自从安飒宇掌事之后,这些内院琐事便交由白蔚然管理,而安老夫人则长年居住慈宁苑,几乎足不出户,直到这次蓝雨芬前来,她才突然活跃起来。
好在不是安老夫人。金宁吁了口气,又道:“那好,这些事务暂且还是由白总管负责,等我过门后再正式接手。”只要内宅的掌事权不在安老夫人身上便可,她毕竟是假未婚妻,就算安飒宇发过话,但她怎可能真接管府中事务,她没这般不知轻重。
听见这话,石义有些惊讶。
掌事权可是人人都想要,却要不到,尤其是老夫人,更是眼红了好几年,可这得来不易的荣宠,却让她这么四两拨千斤的回了,不得不让石义高看她一眼。
端坐在椅上的金宁早已换下昨日那身粗衣,略微枯黄的长发上了些油,此时看来倒是有几分柔顺。
长发分成几股反绾成百花的样式,在发髻下留了几缕青丝,头上插了两枝金步摇,又戴了枝梅枝缠绕的珊瑚珠钗,身穿粉藕色的桂花蝴蝶团花襦袄、月牙色的百褶裙、淡青色的暗花交颈褙子,外头再罩着件雪狐氅衣,袅袅婷婷、清雅秀丽,完全就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半点乍来时的黄毛模样也无。而且她举手投足中散发出符合她这身装扮该有的气质,撩袖举杯、抿唇饮茶,一举一动皆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看着眼前截然不同的金宁,石义开始怀疑她与两个月前那毫不起眼的黄毛丫头是否为同-人。
石义自然是不知,金家以往也曾是富裕之家,金宁的母亲更是书香世家之后,教养、礼仪、断文识字打金宁一岁启蒙便开始学,即便是母亲过世后,金政德也不忘教导,若非家境日渐贫困,她的教养便是寻常的贵族千金都比不上。
更何况安飒宇还替她请来名师教导,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以唤醒她那些久而无用的礼教,加上她本就聪颖且十分认真,不但一学就会,还懂得举一反三,加上此时她的身分是安飒宇的未婚妻,不管她想不想,她都该拿出该有的风范,这才配得上他,才能让人信服。
“可主爷吩咐……”虽然对她感到赞赏,但石义仍不禁有些为难。
“石管事放心,这事我会亲自同主爷提。”这事就此告一段落,她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接着便道:“这儿没你的事了,帮我唤江管事以及今儿个要被发卖的下人们进院。”
“是。”石义见她心意已决,聪明的不再多提,应了声后便去唤人。
不一会儿,原本就在藏雪阁外候着的众人鱼贯进到院落,一进门,众人便齐齐跪下,脸色惨白,尤其是昨儿个才扔了大盆大盆衣物让她清洗的绿芽。
“夫人,人都带到了。”江管事是位娘子,司管府中仆役、丫头。
金宁点头,二扫过低着头、哭丧着脸的众人。“可知道你们犯了什么错?”说真的,由于自己是个西贝货,这种端着架子发落人的事,她做得很是别扭,却不得不做,因为这件事要是交给安飒宇,肯定是不留任何情面,全都发卖。
“夫人,我们知道错了……”
“请夫人大发慈悲,别将咱们发卖了……”
“小的这就给夫人叩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求情,金宁被一个个响头叩得浑身不自在,却硬是不开口,直到好几个人头都叩肿了,才道:“要给你们一个机会也不是不行。”此话一出,众人双眼发亮,全停下动作,巴巴的望见她。
她冷凝着,直到众人再次露出惴惴不安的神情,这才又道:“每人月银减半,活儿要多做一倍,处罚一年,若确有悔改,一年后便能恢复如常,倘若未改,那就别怪我无情,全数发卖。”这话一出,有人面带喜悦,有的却是瘪着嘴,似不甘愿。
金宁发现了,润了润唇,冷道:“若有人不愿,现在就能和人牙子走,安府绝不留人。”甜美的嗓音却如寒冰般冻人,让众人吓得低垂下头,忙喊着不敢、多谢夫人铙恕之话。
金宁留意了几个假意服从之人,其中包括绿芽,在确定大多数人皆有悔改之心后,她才让江管事将人散了,接着将方才留意之人告知她,要她多加注意,这才转头,对着被她留下的绿茵说道:“你以后便改名紫茵,留在我身边伺候。”
这话让原以为会受到责罚的绿茵罚受宠若惊。“夫人,这、这怎么成?奴婢只是一个洗衣丫头……”
“也是唯二个真心对我的丫头。”金宁堵住了她的话。
她进府这两个月以来,从满怀感恩到惶惶不安,想着该如何还清恩情、想着安飒宇将她定位于何处、想着自己该如何在府中自处,这段期间她看尽这府中之人的脸色,从一开始的奉承、谄媚,至后来的不肖、轻视,人情冷暖她全都尝到了,只有绿茵,对她始终如一。
她一向重情,尤其是对她有恩之人,绿茵虽没有帮助过她什么大事,但至少她愿意同她吃苦,光是这不趋炎附势的态度,就足以让她提携她,所以只要她在府中一天,她便会让绿茵也过上一天的好日子。
“夫人……”绿茵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金宁拍拍她的手。“别担心,我不是娇贵之人,你只要照平常那般就行了,倒是让你改了名字,你可会不习惯?”安府下人的名字皆有分别,不同的院落有不同的开头,例如服侍安飒宇的丫鬟、小厮便是以红字为首,红叶及红楼便是安飒宇身旁的一等丫鬟,而服侍安老夫人的下人便是以青字为首,至于她,因为安飒宇并没有通房、妾室,因此她成了特例,安飒宇便让她自个儿起取,她便取了紫字。
紫茵忙摇手。“奴婢不敢,夫人取的名字,奴婢很喜欢。”这是真心话,金宁看得出来,她忍不住笑道:“喜欢就好,以后你的月银便依照府中的一等丫鬟,至于衣物也要重新量制,你就跟着江管事下去量身,在新的衣裳尚未裁制好前,就先穿着原本的衣物吧。”安府规矩甚严,不仅是名字,就连衣物的颜色也有区分,这区分便简单了,红字为首则着红色的下人服、青字为首便着青衣,也因为如此,紫茵的紫衣需重新栽制。
候在一旁的江管事得令,这才带着紫茵去量身。
直到院子净空,金宁才长长的吁了口气,她真做不来这等发号施令的工作,才一个上午,她便觉得浑身要散了,除了端着架子外,她也不喜有人服侍,因此除了紫茵,她不要别的丫头,以至于壶中的碧螺春早已凉透,她也没让人换,端起杯子才刚想用冰凉的茶水润润嗓时,外头又有人来报,“夫人,不好了!府外有人闹事。”?
乍听见有人闹事,金宁也是一阵慌,可她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惶恐,摆出一副淡然的模样,听完了石义的报告后,她双眉微拧,轻声问:“那王三可常到咱们药铺兜售药材?”
“常的。”石义点头,接着又说:“原本府中的药材皆有配合的药商,可就在约莫三个月前,主爷突然发话,让京城里二十三间药铺斟酌收购城中贫苦人家兜售的药材,这消息一出,因为咱们的信誊及价格都好,很多困苦之人纷纷上门,王三也是其中之一,几次交易下来都很顺遂,从没出过像今日这般的事。”
听完石义所言,金宁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