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城很繁华,除了临时来的上百个摊贩,城里本就有许多店家,东城大街两旁店铺林立,卖字画的、卖家俱的、书铺、食肆、客栈酒楼、茶馆……各种店铺,应有尽有,丁沐儿在绸缎庄前停了下来,被她拉着衣角的阿信自然也停了下来。
“母亲,这是卖什么的铺子?”小阳好奇问道。
“这是卖衣裳的地方。”丁沐儿不由得从自己拉着的那截衣角,看到阿信身上去。
他都没衣服,把他从河里救起时穿的那身衣服早破烂不堪,现在他身上的这套衣衫还是李猛借他的。
这里的女人,个个针线了得,她承袭了原主的手艺,自然也会做衣服,说起来,她帮他做一、两身衣裳也是可以的,只是她不喜欢做绣活啊,拿起针线就头疼,要她绣条帕子,她宁可去种田。
这阵子,阿信也帮了她不少忙,种田、背石块、劈柴、摘皂角、做肥皂,凡是粗重的活他都做了,她原来就不是个小气之人,帮他买一、两身衣裳也是应该的,还有小阳,小孩长得快,说不定过了年身子就抽高了,得买几身衣裳备着。
她兴匆匆地说:“进去看看。”
阿信只当她女人家爱美,逛逛绸缎铺子没什么。
见到客人上门,店主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客官,本店的丝绸是城里最好的,有缝制好的襦衫成衣,也可以订作衣裳,两位随意看啊!”
丁沐儿对于挑男装也没经验,便指着阿信和小阳道:“那就劳驾您拿几身适合他们俩的衣裳给他们试试。”
“好的好的。”店主连忙叫一旁的伙计去取衣裳。
阿信板着脸拒绝,“我不需要。”
丁沐儿只拿眼上下看着他。“难道你要一直霸着李大爷的衣裳不还人家?”
阿信一时没想到这个,脸上蓦地一红,不说话了。
伙计已经手脚俐落的取来好几身衣裳,殷勤地招呼道:“大爷、小爷,请随小的来试穿。”
两人进了里间,丁沐儿在外边等着,没多久他们俩出来了,她忍不住“哇”了一声。
“果然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
簇新的衣裳衬得他们俩更精神了,两身衣裳都是天青色的料子,乍看下更像父子了。
丁沐儿吩咐伙计,“不必换下了,就穿着走,再各要一套款式差不多的,颜色不同的即可。”
她没再要阿信试穿是因为她觉得阿信会嫌麻烦,然后会来上一句“都不要了”。
小阳倒是左看右看,很是欣喜,对着她深深一揖,“母亲,新衣裳真是好看,孩儿很喜欢,孩儿定会好好爱惜,多谢母亲。”
她拉着小阳的手,在他脸颊上一亲。“娘买衣裳给我们小阳是天经地义的,只要小阳喜欢,娘亲就开心啦。”
阿信自然是绷着脸半句不吭,丁沐儿也没期待会听到什么感谢之词,她很开心的付了银子,让伙计把旧衣和新衣一块打包。
见她接过包好的衣裳要走,阿信却蹙了眉。“你呢?你不买吗?”
丁沐儿一笑,“我衣裳很多,不必买。”
比起他们两个,她衣服算多了,虽然都是旧的,但也有好几身衣裳可以替换。
听见她这么说,阿信的脸绷更紧了,好像有人得罪他似的,让丁沐儿很莫名其妙。
好在,街上五花八门的店铺太多了,她穿越到这里之后就一直待在安然村没离开过,自然是每一间店铺都吸引着她的视线,她很快把他的不高兴抛诸脑后,率先进了一间家俱店。
家俱店十分宽敞,也不愧是县城里的家俱店,摆着各式各样满满满当当的家俱成品,红木、花梨木、黑檀木、紫檀木和一般木头,应有尽有,每样家俱上都标了价格,伙计同样殷勤的迎上来。
“两位客官,要看什么家俱?要小的给您介绍否?”
丁沐儿眼眸四处打量,“要张长点的床。”
阿信睡的书房那张床,原来是温家那两母女睡的,不但旧且太小了,对于身材颀长的他来说肯定是睡得很不舒适,而安然村里又没一间家俱店,今日好不容易来城里了,她就想给他买张床。
“有的有的,您看看这张适合否?”伙计领着丁沐儿去看床。
阿信已放了小阳下来,牵着他的手跟在丁沐儿身边,半句话不吭。
丁沐儿在床支架上敲了敲,又按了按床中间,再打量阿信的身形和床的尺寸。
她要是叫他上去躺一躺,他肯定是不愿意的,而这里民风保守,她一个女人家上去躺躺看起来也不成体统。
“客官,您放心,这是蔺草编织的,睡起来不会硬绷绷的,还做了里层,保证五年都不会坏,小店的木工也是城里最好的,这床架子坐十个人都行。”
丁沐儿看价钱适中,长度也适中,便笑了笑,道:“就这张吧!送到安然村,村头第一家便是村长家,在村长家问问小阳家在哪里就行了,货到的时候再付钱,明天可以到吧?”
伙计笑容满面,“可以、可以。”
小阳拉了拉丁沐儿的衣袖,小声道:“母亲,咱们的床睡起来挺舒服的,还不需要换,不如给信叔换吧!孩儿看信叔睡的那张床,实在有点儿太小了。”
丁沐儿一笑,摸摸小阳的头,“这就是给你信叔的新床啊。”
小阳顿时笑逐颜开。“多谢母亲!”谢得好像那新床是要给他睡似的。
出了家俱店,阿信的脸却是绷得更紧了,他一言不发的又把小阳抱起,连同丁沐儿手上提的那一大包衣物也抢了过来提着,丁沐儿要和他抢,被他一个冷眼射过来,顿时松了手。
好吧,他爱提就给他提,瞪人做什么?怪吓人的。
小阳忽然皱眉道:“母亲,您为孩儿和信叔添衣,又给信叔置了床,自个儿却是什么也没买。”
丁沐儿笑了笑,“娘什么都有啦,不必买。”
阿信快疯了,什么都有?
在他看来,她什么都没有,别的女人好歹有几样傍身的首饰,她连个耳坠子都没有,她的发髻上永远都光光的,且从来没看她抹过胭脂水粉,可见连盒胭脂都没有。
那个姓温的家伙,到底是不是个男人?竟然让她这么寒酸?
他忽然有些挫败,说别人,他自己不是也一样?虽然帮着捡石块、劈柴,帮着做肥皂,可若是离了她,他什么也不会,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他有何资格指责姓温的?
他真是厌恶极了如此无能的自己,若是他能挣钱,他什么都想买给她,他挣的钱,不管多少,都想让她随意花用,让她不用再辛苦挣钱了……
“母亲——”
阿信怀里的小阳,声音忽然不大对劲。
丁沐儿心情很好,她愉快的抬眸看着小阳,温暖的笑了笑。“怎么了?”
“是父亲——孩儿看到父亲了……”
他的记忆又回到了那一夜,父亲写了休书,母亲不断哭泣,抱着父亲的腿哀求,父亲踢开她,说她晦气,说他们母子害他穷酸,就是娶了她,他才诸事不顺……然后,父亲走了,母亲没几日就去跳河寻死……
“哦?”丁沐儿一怔。
温新白也来了吗?
也是,这么盛大热闹的庙会,一年只有一次,且那大智寺的香火鼎盛,他的新妻子听说就是个爱进香的,自然也会来走动了。
她对小阳淡淡道:“不打紧,当做没看见就行了。”
迎面而来,不愧是吉安城首富的嫡女出游,好大的阵仗,丫鬟嬷嬷婆子跟了一串,还有家丁随从,温新白亲自打着伞呵护着新妻子,就怕妻子晒到了,这就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
温新白自然也见着他们母子了,他吓得心脏不停地跳,脸色一惊一乍,尤其在看到儿子在别的陌生男人怀里抱着时,更是惊异,那一大一小还穿得极为相似,怎么会有这种事?这不是他眼花了吧?
丁沐儿只想着,唉,原主死了也好,不然这场面换做原主看到,不当场呕到吐血才怪。
两方擦身而过,丁沐儿这边是装做没看见,温新白那边更是不敢露出半点痕迹,阿信却是火眼金睛的把那人的长相记在心里了。
白净俊俏,一身的儒雅气息,原来她喜欢这样的男人……
过了很久,他才嘲讽的问道:“你不要紧吗?心里是不是在滴血?”
丁沐儿眉头都没皱一下。“滴什么血啊?那种渣男,有何好留恋的?”
阿信在心里打了十个结,剑眉蹙得死紧。
没啥好留恋的,那你还为他寻死?
“小阳饿了吧?”丁沐儿拉拉小阳的手,发现他小手一片冰凉,温新白的出现竟把小阳吓成这样?那人渣不配当小阳的爹。“今天赚了许多银子,咱们到东满楼喝茶去!娘听说那里的点心可有名了,尤其灌汤包更是招牌,咱们今天一定要尝尝。”
东满楼价位不低,但丁沐儿存心让小阳高兴,便点了一笼灌汤包和数样点心,加一壶茶。
那笼灌汤包上来时,小二打开笼上的盖子,就见热腾腾的白雾飘散出来,那香气已经引得小阳猛咽口水,但小小人儿就跟在家里时一样的守规矩,只是用两只眼睛猛看,并不动手。
每次见小阳这般超龄的乖巧,丁沐儿就打从心里心疼,她连忙夹了一个灌汤包进小阳碟子里,不忘叮嘱道:“小阳,顾名思义,这灌汤包中有汤,汤很烫,吃的时候要先咬一小口,慢慢把汤汁吸掉再吃包子,这样便不会被烫着了。”
小阳用力点头,“多谢母亲教导,孩儿明白了。”
丁沐儿笑了笑,迳自端起茶来喝。
说起来,她也许久未喝到茶了,平日里都是喝水,茶叶贵,她买不起,上回做肥皂加的茶叶还是晴娘送她的。
她拿着陶杯转着看,思忖着这东满楼名气如此响亮,用的器皿也是不怎么样,要是能用她烧出来的陶瓷,装上这些精致小巧的点心,肯定会看起来好吃一百倍,可以卖更高的价钱……
“怎么不吃了?”一回神,她见阿信只夹了一个灌汤包吃,跟着便搁下了筷子,茶也是只喝了几口。
“不合胃口。”他是觉得灌汤包的皮太厚了,茶叶则是太次了,但他不想细说。
“不合胃口?”丁沐儿拿百年难得一见的眼神看他。
照理说,平常他们吃的更是粗茶淡饭,他也没挑嘴过,怎么反而来东满楼这样的名店,他的嘴却刁了起来?
难道,他吃过比东满楼更高档的点心?喝过比这里更好的茶?
“你们说那三殿下当真通敌卖国了吗?”
“呸,你嘴巴放干净点,那三殿下是什么人?把我赵老三打死,我也不信三殿下会通敌卖国!”
“可是他再不出现,就要被安上通敌卖国的罪名了。”
“一个人哪能就凭空消失了去?我说若不是死了,就是已经在那大辽国封王享福了呗,就你赵老三傻乎乎的信他不会通敌卖国。”
隔壁桌子几个大男人喳喳呼呼地在闲嗑八卦,丁沐儿对大萧朝的历史一无所知,原主打从出生就是安然村的人,也是个井底之蛙,村里的人每天都忙着过日子,没有人会说朝堂上的事,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有关皇家的事。
“哎哟,两位贵客,里面请、里面请。”
茶楼的入口传来一阵骚动,丁沐儿看热闹的抬起头来,当下应了一句“冤家路窄”,竟然是温新白、杜乐芝那帮人大阵仗的进来了。
一个婆子倨傲地道:“掌柜的,我们小姐怕吵,安排一个静点的包厢,把你们这儿最贵的点心跟最好的茶送上来。”
掌柜又是鞠躬又是哈腰,“花开轩最为幽静,窗子一开,就可欣赏到河岸垂柳风光,杜小姐肯定会满意。”
温新白要上楼梯,一眼望来,见他们三个坐在里面,又吓得魂飞魄散,急匆匆的伺候新妻子上二楼去了。
丁沐儿好笑地转过视线,又为小阳夹了一个灌汤包。“多吃点。”
幸好小阳没看见,不然又要吃不下了。
小阳没看见,阿信却是看见了,看得一清二楚。
那温新白怕自己做的丑事被揭穿,吓得魂不附体是自作自受,而丁沐儿眼里没半点对他的留恋,只有笑叹对方可悲可怜的神情,也是不容错认的。
她当真对温新白毫无留恋了吗?
难道,这便是鬼门关前走一遭后的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