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难忘的夜晚,一场美好的梦。
如果注定我终将孤单一世,昨夜的温度也已经足够暖我余生。
今天醒来以前,不知道你是不是和我作了一样的梦:这十年来的一切只是我们高中时的一场梦,睁眼以后,什么也没发生,我靠在你的怀里,嘴边还有残余的薄荷糖香气,甚至,耳机里那一首AvrilLavigne的歌都还没唱完。
你笑着吻了我,还问我晚餐想到哪里去吃。
可惜。
不会再回来的过去,也是一种虚幻的梦吧?
像动人的霓虹泡沫,曾经耀眼,环绕在你我心头,但只要风一轻触,就转瞬破灭。
幸好,我的胸口还是温热的,应该知足了。
短暂的一天,我们都很幸福,找回了相爱的轨迹,也再一次确认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定位。
我们太懂对方,于是以为疯狂的渴求与陪伴能够填补缺少的空洞……的确,我曾经有一瞬差点误以为我们已成为能完整彼此的拼块了。
但是,日本关西终究只是一个架空之地,甚或短暂的避难所,我们在这个国度,没有任何过去,也没有任何法定的名分,或是非负担不可的责任,所以,感情一旦燃烧,便傻傻地以为已跨越重重难关,足以许对方幸福的承诺了。
然而,你有想过吗?我们之间的问题并非没有,而是还没出现。
在关西,你可以忘记自己是欧凯恩,我也可以假装自己不是任雪薇,我们可以不谈任何问题,只是对方的爱人。这样的关系或许能持续一天、两天……
一个月,但是,终有一天我们都得回到台湾,也得去面对我们现在还不愿意面对的人生问题。
到那个时候,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又会再一次的浮出台面,即便我们现在可以斩钉截铁地保证不会重蹈覆辙,但难保有一天,我们不会再次成为感情里的玫瑰和刺猬。
当我告诉你,有另一个人对我表明心意的时候,你眼里虽然哀伤,却很努力地想给我祝福,那便是你的转变,欧凯恩那颗如刺猬般尖锐的心,已有了柔嫩的一面,而我确实感受到了,也很想把这份柔软永远保留在心里。
所以,就这样吧,当假期结束,你依旧是前途无量的室内设计师,我会在这美好的时间点再次与你交错,回到我应有的旅程。
唯有这样,我们在彼此心里的印象就会永远是完美的。
我从未停止过爱你,但也因为太过爱你,才会让爱情变得盲目。所以,我明白了,像我这样的女人,只适合把爱放在心里,如同当初和你分多时所说的,不管我去到哪里,我会一直把你放在心里。
最后,还是那一句,拥有过就该知足。
PS:希望我回来时,你也能封存好这场梦,满足地离开。
雪薇
站在任雪霺的房门口,欧凯恩手里握着这封已经读过无数回的分手信,任风雪狂卷,却迟迟不愿离开。
好几天了,他想找她好好谈谈,但她似乎铁了心,不再与他有任何交集,不论他冒着风雪守在她门外,或是到她工作的店外等着,她仍然不为所动。
新年将至,大街小巷无处不洋溢着过节的气氛与喜悦,却再也感染不了他的内心。
他并非不理解她的考虑,爱情的确不应该再凭一时冲动而铸下大错,但就因为他们曾重重跌过一跤,才应该更懂得珍惜,不是吗?
说穿了,是她对感情,已经不再有信心了。
寒矛来袭,气温比往日更低一些,他没有戴手套,不停地搓揉双手,却还是觉得寒冷透骨。
忽然之间,隔壁房门应声而开,严哲自屋内走出,面色凝重地看着他。
「喂,雪霺今天似乎是晚班,没那么早回来,你别再等了。」
「没有关系,我可以等。」欧凯恩朝严哲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地说:「反正我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了。」
「你要是继续站在零下一度的气温底下,很快就会感冒的。」
「无所谓。」
「你是哪里有问题?」
「我没什么问题。」
严哲皱起眉头。「苦肉计吗?」
「关你什么事?」
严哲以指责的眼光瞪着欧凯恩,「如果你就是这么一个做事不顾后果的男人,高兴干嘛就干嘛,难怪雪霺必须大老远地跑来这里疗伤。」
「我和雪霺的事,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是啊,我是不懂,但也不需要懂,因为雪霺把不愉快和心死很明显地写在脸上。如果你就是那个让她不快乐的人,甚至把她逼到这样的绝路,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等她、干扰她的生活?」
「够了,可以停止了吗?」欧凯恩的语气稍微沉重了些。「况且,雪霺并没有接受你,你只是个路人,所以能不能请你别自以为是的插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严哲提高了音量,不甘示弱地说:「她是没有接受我,但至少,这段时间,我以朋友的身分陪在她身边。那么你呢?她对你来说要是真的重要,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欧凯恩深吸了一口气,让差点失控的情绪得到舒缓。
要是以前,他一定有更多冒火的说辞等着和严哲争论不休,尤其是这家伙对任雪霺有意思,他绝不会善罢罢休。
可是,说那么多又有什么用?他和任雪霺之间的问题,他不想再牵扯其它不相干的人。
「话不投机半句多。」欧凯恩叹了一口气,对严哲摇摇头。「我们还是什么都别说吧。」
他不打算争论下去,靠回墙面,继续等待。
见他沉默,严哲被激起的情绪无处可发,他叹了一口气,也平静了下来,走向欧凯恩,「那是……雪霺写的信吗?」
他没有回答。
严哲继续提出要求:「我能看看吗?」
「有意义吗?」他瞥了严哲一眼。「就算看了,你也没有任何机会。」
「至少,让我知道她为什么心亡。」严哲苦笑。「然后,或许我就能甘愿地死心。」
欧凯恩把信纸递到他面前,他花了一些时间才看完。
「你们共同拥有那短暂却美好的青春,是多少恋人梦寐以求的,」看完以后,严哲把信还给欧凯恩,一面说:「但是,为什么不珍惜?」
「就是因为太过不珍惜吧,不懂得克制,任爱变质,随意挥霍,于是,曾经最爱的人,就变成伤彼此最重的人了。」
「前不久,雪霺告诉我,她已经没有爱人的能力了。」严哲想起圣诞节那天,任雪霺泛着泪光的笑容,「看了她写给你的信以后,让我更加确定,她对爱早已绝望。」
「所以,我很想让她知道,我会记取教训,绝对不会再让我们之间剩下针锋相对的尖锐,绝不重蹈覆辙。」欧凯恩握紧了手里的信纸,「只要她再给我一次机会。」
「恕我直言,你觉得到了这个时候,口头上的承诺,能救得了她的心吗?」严哲提出质疑。
「所以我希望她能和我回台湾,我会向她证明。」
「但是,回到台湾的生活,她无法预知……她只能用既有的经验和受伤的心去推测,认为遥远的未来可能只是不切实的。」
欧凯恩沉默。
这些他都懂,所以任雪霺才会在信上说,希望把他最美好的样子留在心里,因为未来与生活都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她怕了,不愿意再试了……
「倒是……我觉得你可以把日本变得不再是她所谓的『架空之地』。」
「怎么说?」
「你急着要许诺她未来,却没有顾到现在。」旁观者清,严哲指出他们之间的难题:「她现在人还在日本,不是在台湾,你认为她独自一人在这里,最需要的是什么?」
「现在……」
现在!
他为什么没有想到?
「你还有多少时间?什么时候回台湾?」
「还有一个礼拜……」
「那么……」严哲拍了拍他的肩,「请你好好想想吧,这一个礼拜,你能为她做些什么,让她相信和你是可能的。时间很短,请你务必把握。」
他低下头,反复思索严哲的话,发现并不是没有道理。
他在心里规划许多他和任雪霺回到台湾的生活,却忘了她跨不过去的障碍即是「现在」。
「喂!」他朝严哲唤了一声。
「怎样?」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他不解地看着严哲。「照理说,我应该是你的情敌,不是吗?」
「我不像你,我不是刺猬。」严哲洒脱一笑,「就算她不接受我,我还是她的朋友。身为一个朋友,能为她做的,是帮她找回那颗已亡失的心。我想,你就是那个关键吧。」
「基于你向她告白过,我不会跟你说谢谢的。」
「你以为我稀罕吗?」
话虽如此,两人眼里还是多了一份笑意。
欧凯恩将信折迭好,收进皮夹里,打算离开。
这次,是严哲叫住了他:「喂,刺猬!」
他回头,严哲从屋里丢了一双手套给他,「天冷,戴着吧,手裂了,会非常痛,别让雪霺为你担心了!」
接过手套,他向严哲点点头,飞快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任雪霺刚完成外送工作。
进入店门前,一个西装笔挺的日本上班族男子恰好走了出来,大约三十五、六岁,神情相当失落。
擦身而过后,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同时向佐伯里奈打了招呼,「里奈姐,我回来了。」
「喔,好。」佐伯里奈对她招了招手,「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过来先休息一下吧。」
说完,佐伯里奈扔了一罐饮料给她,她利落地接住了。
「你那个老同学今天没来找你啊?」佐伯里奈笑着说。
「我……」咖的一声,铝罐打开了,她将双唇凑向铝罐,冬季限定的草莓鸡尾酒那带着酸甜的滋味灌入身体之中,连呼吸中也多了一份甜腻感。
压得下感情的苦吗?她默默问着自己。
「雪,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佐伯里奈并没有停止话题,「从他第一次到店里,虽然你们说了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但是从神情我就看得出来,你们的关系没有那么简单。」
「哪有什么不简单。」任雪霜以笑掩饰,不打算面对问题。「就只是老同学而已啊。」
「如果你不想说,我不勉强你。」佐伯里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但太多事闷在心里,不是好事。」
佐伯里奈没有再追问,也开了一罐草莓鸡尾酒喝了起来。
「里奈姐……」任雪霺挣扎了好一会,才勉强开口:「冒昧的问你……你曾经为爱受伤过吗?」
「怎么可能没有。」佐伯里奈非常坦然。
「那么……你还相信爱情吗?」
「不是不相信爱情,」佐伯里奈大口吞了一口酒,笑说:「而是不再需要爱情了。」
「喔。」任雪霺尴尬地笑,「很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我不是过得很好吗?」佐伯里奈毫不在意地说:「刚刚你回来的时候,有看到走出店门那个穿西装的男人吗?」
「有,看起来很落寞呢。」
「他叫高木拓也。」佐伯里奈语带嘲讽地笑:「是我唯一交过的男朋友。」
任雪霺万万想不到,平日爽朗热情的佐伯里奈,在爱情里,也有一段不堪的过去。
爱情真的……怎么让每个人都心碎了?
「他……」
「想听吗?」佐伯里奈将酒一饮而尽,目光幽幽地看着她。「但不是赚人热泪的爱情故事,而是现实的人生。」
佐伯里奈从冰箱里再拿出一罐草莓鸡尾酒,动作熟练地打开,顺道说出她被现实击倒的脆弱爱情。
「我和拓也是大学同学,大三就在一起了,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岁月,享受过像诗一样短暂的青春……」佐伯里奈笑得很无奈,「大学毕业以后,他到商贸公司工作,我还只是这家章鱼烧店的小小员工,生活还算过得去,但工作几年以后,他开始担心前途问题……」
「在商贸公司,不是收入很稳定的工作吗?大部分公司也都有固定的升迁制度。」
「曾经我也是那么想的。」佐伯里奈继续补充:「可是,他说,他没有后台,在公司很少有一展长才、被长官注意的机会,几年下来,表现平平,没有太好的成果。」
「可是,有许多时候,机会是需要等待的。」
「这话你说对了一半。他的确需要机会,但是他不想等待……」佐伯里奈摊手。「后来,他开始无奈地告诉我,公司的哪个人搭上了上司的女儿,很快就有机会升职……那时我想,也许是我多心了,他只是有点沮丧,并不是暗指没有身分背景的我帮不上他什么……」
「如果他只记着他的沮丧但没有顾及你的……那这份感情……」
「嗯,这份感情,他选择不要了。」佐伯里奈再喝了一口酒,发出笑声:「非常像连续剧演的喔,我下班回家,才一打开门,发现屋里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都不见了,什么也不剩,而我的东西都好好放着,没被动过……我甚至怀疑,我和他在一起的四年是不是都只是幻觉,高木拓也这个人从来没有在我生命中存在过。否则,怎么可能消失得那么彻底?」
任雪霺倒吸了一口气,不可置信地看着佐伯里奈。「所以,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再出现过?」
「那一年……我们二十五岁,他整整十年,完全没有任何消息。」
「你一定……非常非常痛苦吧。」任雪霺握住佐伯里奈的手。
「很痛啊,但生活还是要过。」佐伯里奈说,「我也就用最原始的方法,把力气都花在工作上,只要累得彻底,就再也流不出眼泪……终于,咬牙忍住的痛苦还是让我得到收获。我存了一点钱,在这家店的前老板有意将店面出售时,我顶了下来,重新装潢、开幕……总算,我还是个能独立生活的女人。」
「里奈姐……我觉得你已经很棒了,店里生意一直都不错,还上过美食杂志……你有很成功的事业。」任雪霺诚恳地给予肯定。「你失去的只是一个不够珍惜你的男人。」
「然后,我就再也不需要爱情了。」佐伯里奈下了结论。「我的爱情实在太脆弱,也太不堪一击了。」
「可是,里奈姐,你说他消失了十年……怎么又会在店里突然出现呢?」
任雪霺问,「发生什么事了?」
「说来人真是矛盾,到手的东西不珍惜,但当失去了,又觉得可惜……」
佐伯里奈放下第二个喝空的铝罐,「前一阵子,他突然出现在店里,告诉我他当天就要结婚了。」
「结婚?」任雪霺皱起眉,「如果对你感到惋惜,为什么要和别的女人结婚呢?这说不通啊。」
然后,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欧凯恩和赵晓爱的婚礼。
那时候他也爱着她,选的却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