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欣月用手边有限的银子,买了李大娘家的大白菜,有几户听到风声也上门来试探。
程欣月不假思索,爽快的照单全收。
很快的她发现,菜是有了,但家里的酱缸不足,她还得去陶匠家再买几个缸,只是手上的银两怕是不足,她不由得动了心思想要抽空再去趟榷市。
她将刚出炉的鸡蛋饼放在程家的炕桌上,脑子还在盘算着手边的银两,如今她是空有本事,得在银钱上折腰。
等到她拿出酱菜又将放满一大盘的馒头放在桌上,率先拿起馒头,注意到程福山和多多竟无动作,这才察觉两人的异常。明明每天菜一上桌,一个食量大,一个爱吃,总像饿死鬼托生似的两人,居然都没动筷。
「怎么?不饿吗?」
怎么可能不饿,只是心中存了事,一对上程欣月的眼眸,多多带了丝谨慎。「阿姊,我看家中的柴火似乎所剩不多。」
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家中柴火的需求日益增多,不够确实是个大问题。
程欣月柔柔一笑,「我们多多真的懂事了,还会注意到家里的柴火。阿姊知道了,趁着今日天气不错,我到山上转转。」
程福山听到程欣月提及上山,眼底闪过一丝光亮,立刻对多多使了个眼色。
多多在心中暗叹口气,阿兄自个儿想上山,心知肚明阿姊不会点头,便把脑子动到他头上,要他开口让阿姊同意。
多多明知这是个苦差事,一个不好,阿姊可能把他狠狠数落一顿,但为了不让阿兄生气,他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
「阿姊日日辛劳,捡柴火这等小事,不如就让我和阿兄去做吧。」
程欣月深感欣慰的看着多多,「你乖,你阿兄身子不好,常犯头疼,所以他得在家好好待着。至于你,你还小,山上不安全,乖乖待在家里读书。」
程欣月的拒绝早在多多的预料之中,但顶着阿兄的目光,他不死心的续道:「阿姊,我知道你关心我和阿兄,但我们总待在家里也不好,不如趁着天气不错,捡拾柴火,顺便上山走走绕绕,练练身子骨。」
这话打动了程欣月,她的目光看向乖巧坐在一旁的程福山,就见他双眼晶亮的看着自己,那一身健壮,可是她花了不少功夫才养起来的,要不是偶尔犯头疼,她倒是能安心。至于多多,目光一落在弟弟身上,忍不住露出嫌弃神情。
明明相同的饭菜养着,程福山养出了一身健壮肌肉,多多却养成了一颗肉球,虽说看起来可爱,但这胖乎乎的样子,若长大后还是圆滚滚的模样,她忍不住摇了下头。
看着程欣月略带嫌弃的打量,多多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肉肉的脸颊还因此抖了抖。
「你确实该动动。」程欣月啧了一声,「所以今日你跟我上山去走走。」
多多闻言,倒抽口气,连忙说道:「我去?」
「是。」程欣月看着他,「如你所愿。」
「可是,我去了,阿兄呢?」
「他?」程欣月看了程福山一眼,「若是上山犯了头疼,平白遭罪,不如留在家里。」
多多身子一僵,这与他的预想不同,他本以为阿姊会拒绝,顶多就是他与阿兄一同留在家里,可现在,一个转头,果不其然对上阿兄埋怨的眼光。
多多心中暗自叫苦,这不关他的事,他怎知他阿姊会不照牌理走。若能选择,他情愿待在家里念书也不想跟程欣月上山,他能养出这身肉,也不是没有原因。
「阿姊,你只带着我去可不成,」多多心中叫苦,脱口说道,「你留阿兄一个人在家,阿兄会怕的。」
这话一说完,不单程欣月愣住了,就连程福山也是。
多多对上程福山一副看傻子似的眼神,心里难受,也不想想他是为了谁胡说八道。
「阿兄,」多多咬牙切齿,「你难道真的不怕一个人待在家里吗?」
程福山神情一变,立刻意会多多的本意,忙不迭的看着程欣月,用力点头,「怕。阿姊,我怕死了。」
程欣月看着两兄弟一搭一唱,再看不出他们心里所想,她就是个瞎子。她忍不住伸出手敲了下多多的头,「就你鬼点子多,我还想着你懂事了。老实招来,是不是自个儿想要出去玩,就把阿兄拖下水,也不怕把你阿兄带坏了。」
谁带坏谁?多多心中泛苦,揉了揉被敲疼的头,还得硬着头皮开口,「你就让我和阿兄一起去吧。」
「是啊,阿姊,带我去。」
程欣月原想拒绝,但一对上程福山闪亮的双眸,她莫名的有些心软,长得好看的人,就是有这点好处。「好吧,你们想去就让你们去,不过上山之后要紧跟着我,不能乱跑。」
程福山一听程欣月松口,立刻一脸灿烂笑容,「知道。」
「现在,」程欣月给他们俩一人一个馒头。「可以吃了吧?」
多多接过馒头,看着自己兄姊一脸愉悦,自己那么一丁点的委屈也就抛下了,谁叫他是家里最小的,偶尔替自己的阿兄背点黑锅没什么。
程福山很快的吃了三个大馒头和一大盘的鸡蛋饼,一脸满足的等待出门,不过临出门前,他晃到了多多身旁,「你身子不太舒服对吧?」
多多身子一僵,他身子好得很,不过他向来懂得识人眼色,立刻哀怨的点头。
「阿姊,多多说他身子不舒服。」
拿着柴刀的程欣月走过来,伸手担忧的抚上多多的额头,「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多多脑子飞快的转动,咕哝着,「没什么,只不过早上吃得太多,所以肚子不太舒服。休息一下应该就好了。」
「你啊!」程欣月闻言,满脸的无奈,「以后可不许看到喜欢吃的就没个节制。」
多多闷闷不乐的点头,最终只能一脸哀怨的看着兄姊带着天下出了门。
不过看着程福山难掩兴奋的对他挥手道别,多多原本心中那一丝不满便消散,他实在拿这个孩子气的阿兄没办法。
程福山对自己硬将多多留在家里一点都不觉得心虚,反正他心中明白,比起上山,多多更喜欢捧着书册待在家里,如今这安排是各取所需。
程欣月没有留意两人之间无声的交流,只顾着对程福山叮咛,「阿福,山里小径多,你可要跟紧,别迷路了。若是身子不舒服,得立刻跟我说。」
「知道了。」程福山分心的应了一声。「我身子很好,阿姊别担心。」
程欣月带着程福山向村外走,一路上还不忘跟着村里人打招呼。
程福山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这阵子因为跟村子里的人收菜,村民对他们的态度多少有所改变,正因为深知村民转变的原因,他做不了太过热络的表现。
程欣月就不同了,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村民的和善是为了将来在他们身上有利可图,而她与他们和善,不也是因为村民的作物,说穿了,彼此是为了各自的利益考量。
一踏上山上的小径,程福山伸手拉住程欣月,知道自己的力气大,还特地小心力道。
程欣月也没有多想,除了捡拾柴火外,前几次上山,意外发现的山林里有一片鸭掌树,这个时节该已经结果,趁着这次上山捡柴火,正好可以采些回去。
采回去的果子不单可以自家吃,也能卖去城里的食坊、药铺,顺便拿种子进空间栽种,等日后种成了,以后便不用上山来采,一举数得。
程福山喜孜孜的牵着程欣月的手走在林间,也没忘了今日上山的目的。
他的目光随意一扫,便知道临近村子的一带树林少有野物,要有收获,只能往深山里去。不过以程欣月的性子,只怕不许他进深山。
「阿姊,前头有溪流的声音。」心不在焉的捡了些柴火后,程福山突然说道,「我过去瞧瞧看看有没有鱼、虾。」
程欣月来不及反应,他已经一溜烟的往前跑,一下子就没了身影。
附近并没有溪流,程欣月倒是知道深山里有,她皱了下眉头,担心程福山跑远,抬头对着半空中的天下喊了一声,「天下,跟上,小心看着阿福。」
天下的回应是一声鹰啸。
天下机灵,在半空中见了危险都会提前示警,所以有它跟着,程欣月才能安心。看程福山消失的方向正好是通往鸭掌树的小径,她立刻跟了上去。
鸭掌树是因为树叶像鸭掌而命名,其实也叫公孙树,亦称为银杏。程欣月找到了鸭掌树,果然看到上头已经结果,只是数量不多。
她抿了下唇,放眼望去,不见程福山的身影,她打算先去找人,再带他回来一起采摘,人还是得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才能安心。
她才往更深处走了一段,天空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鹰啸,程欣月心一拧,她从未听过天下用如此尖锐的声音叫啸,抬头看到了半空中的天下,脑中先是想到程福山遇险了,心头一紧,想都没想的往它的方向跑去。
不料,一个转身才往前几步,却见林间出现庞然大物,这是一只她活了两辈子都没有见过的大黑熊。她吓得倒抽一口气,心跳如雷,明明吓得脸色发白,仍强迫自己留在原处。
她手里握着柴刀,这是她唯一的防身工具,只希望这只庞然大物不要发现她的存在。
无奈这世上就是怕什么来什么,她的目光对上黑熊黑漆漆的眸子,黑熊兴奋的嘶吼一声,立刻向她靠近,她的心直往下坠,正想要进空间避险,一声鹰啸再次传来,天下急速的从半空中俯冲而下,用力的啄向熊眼。
黑熊猝不及防,眼睛吃痛,立刻狂暴的挥舞着手掌,挥向天下,天下俐落的闪过,还不时的发出啸叫,再次攻击它的另一只眼。
程欣月为天下担忧,想上前帮忙,却又不知该从何帮起?眼角余光看到自树林里窜出一道身影,她立刻嚷道:「阿福,快走,别过来!」
她的声音伴着天下的尖锐叫声,更刺激双眼被啄瞎的大黑熊,它盲目的挥动着双掌,眼看一脚就要踩向程欣月——
程福山以极快的速度来到她身边,抬起手,一个拳头就把黑熊打退好几步。
程欣月吓得一脸惨白,清楚听到拳头划过空气时的声响,就见黑熊被程福山的一个拳头给打趴在地,接着他拔出匕首,轻巧的跳到黑熊身旁,程欣月想叫他小心,但话到嘴边,却因为看到他将匕首狠绝的插进黑熊的胸前时,全都哽在喉中。
只见黑熊的血液喷出,但程福山好似浑然未觉,一脸肃杀的将匕首狠狠的扎进去黑熊的身子。
程欣月瞬间像是失去力气似的摊坐在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原本凶暴的黑熊,只在程福山的匕首下挣扎了几下便再也不动。
这是熊,一头活生生的熊,竟然被阿福轻而易举的杀死了,只靠一个拳头和那一把匕首,这得有多大的力气才能办到,她觉得自己的脑子晕乎乎的。
天下发现了程欣月的不对劲,扬叫一声。
程福山立刻看过去,看到程欣月摊坐在地,顾不得那头死得不能再死的黑熊,跑到了程欣月面前。「阿姊,你怎么了?」
程欣月脸色惨白的看着程福山秀气的五官,要不是亲眼所见,她绝对不会相信他有这么大的力气。
程福山见她一副傻愣的模样,心里急得半死,他伸手摸上程欣月的脸,方才杀熊时的血染上她的脸颊,他一惊,连忙拿出怀中的帕子替她擦脸。
程欣月始终不发一言,愣愣的看着程福山手忙脚乱,脑中暗自庆幸,庆幸自己揍他时他从来没有回击,不然他一掌就能把她拍飞了。
程福山的脸上没有方才杀黑熊时的冷酷绝情,只是满满的焦急。「阿姊,你出个声,是不是受伤了?给我看看。」他的手在她的身上四处摸索着。
「没,」程欣月迟疑了下,还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头,「没事,真的没事,只是被吓住了。」
程福山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戾气。因为靠得太近,程欣月想装作没看见都不成。
就见程福山转过身,冲到黑熊倒下的地方,泄气似的又狠狠的刺了几下。
这样狠绝的他,是程欣月陌生的,但她已顾不得害怕,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住手。」
程福山的身子因为她的制止而一僵,这才意会到自己的举动太过疯狂,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他不安的看向一脸苍白的程欣月,脑中隐约闪过几个画面,虽不真切,但画面中的人对他满满的恶意,令他感到莫名的恐惧和愤怒,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阿姊,我不是怪物,我只是……力气大了点。」
怪物?程欣月皱了下眉头,看着程福山焦躁的模样,很快的猜想到他的这身力气八成对失去记忆前的他,带来过一段不好的过去。
「谁说你是怪物?」她抬起还有些发软的双脚,走到他身旁,心疼的看着他,「我叫你住手,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你再砍下去,这熊皮就不值钱了。」
程福山微愣。
「傻小子,」她安抚的轻摸了下他的脸,柔柔一笑,「熊皮可值钱了。」
「阿姊,不怕我?」
「怕你做什么?」程欣月感到可笑,她养的孩子,纵使一身神力,只要一心向着她,她没道理怕他。「你是阿福,阿姊的大福星,疼你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怕你?」
程福山的心在她说话的瞬间落到实处,伸手将她拥进怀里,低下头,嘴唇若有似无的落在她的头顶。
程欣月被他突如其来的拉扯,踉跄的落入他怀中。
他身上还带着血腥味,说不上好闻,却也没令她感到厌恶,反而被他强有力的困在怀中,她心中莫名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初次感受到他不再是她救起的那个虚弱少年,压下心中的异样,她强迫自己淡定。「快放开我,我在这里看着,你快回去村子里叫人过来帮忙把黑熊扛回去。」
程福山不太情愿的松开程欣月,压根不打算回村子里叫人帮忙。
山里太危险,今日庆幸他跟来了,若是程欣月独自一人遇上黑熊,不死也肯定重残,说什么他也不可能让程欣月单独待在山中,以后她也不该再上山。
此时程欣月并不知道程福山心中的想法,只是看着他绷着脸,弯下腰,一个使劲便将黑熊给抬到自己的肩上,这惊天动地的一幕再次震撼了程欣月的心。
「阿姊,走吧。」程福山对呆愣的程欣月说道。
她不由自主的吞咽了口口水,这么一个好看的少年扛着只比他大三倍的黑熊,这画面实在太冲击人心。
「要不要……」自己好歹是他阿姊的身分,程欣月虚虚的问了一句,「我帮忙?」
程福山扛着黑熊摇头,这么点重量,他压根不放在眼里。「这点重量不算事儿。」
程欣月闻言,不禁汗颜。其实她有空间,除了她自己能进入外,旁人进不去,装不了活物,但这只死了的黑熊倒是可以。
就算程福山约莫知道自己身上有秘密,但他从未开口问,她也没主动提起,如今看着他,她嘴巴开了又闭,硬生生将到嘴的话又吞进肚子里。
不是信不过他,而是不知该如何启齿。
活了两辈子,头一次感到心虚。她原以恩人自居,抱着私心将他留在身边,认定他得靠她护着,如今才知人家压根不需要她,靠着一身神力就能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