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殷佑尚和李薇要结婚了!
你要结婚吗?你要拍照吗?当当当当……结婚进行曲在春季晌亮……好了,快乐的部分到此截止,接下来……知道结婚有多麻烦吗?
拍婚纱、订婚宴、发喜帖是小事,目前麻烦的是要见见两家爸妈,拜访阿尚爸妈不困难,听说他们是开明的家长,但要见自己的爸妈,让人翻来覆去烦得无心情结婚。
爸再纵容她,也会摆起一张臭脸,而妈更不必讲了,她要是让阿尚有台阶下,自己的头就剩下来给人当球踢。
呼……叹气,呼……再叹,整整三个晚上,李薇在床铺里张大眼睛,辗转及侧。
于是她放弃了,抓起阿尚的衣领,又露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烈表情说:“阿尚,我们跳过结婚这个步骤,直接宣布我们是夫妻好了。”他宠小薇,众所周知,但结婚大事,他不愿意让它成为小薇与父母之间的深刻裂痕。
于是他说:“恐怕很困难,爸妈很期待我把未来的儿媳妇带回家,期待一个盛大婚礼,向亲友介绍你。”事实上,对于他的婚事,爸妈没有多说什么,只讲了,婚礼、婚宴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确定心意,自己愿意和那个女孩共度一辈子吗?就算辛苦、就算困难,也愿意忍受?
这个问题,他不假思索,在电话这头回答,“妈,我已经等了她好多年,我最大的幸福就是带给她幸福。”妈妈沉默五秒,之后微微一笑,说:“那么我和爸爸会衷心祝福你。”
“所以一定要结婚喽?”李薇皱起眉头哀愁地望住他。
“原则上是,我爸妈很传统的,不只是要看着我们结婚,还要带我们一起拜祖先。”
“所以想结婚,就非得回家取得我爸妈的同意?”
“是啊。”他宁愿多点耐心,让她的父母愿意承认自己,也不愿意她为了他,失去挚爱双亲。
“可是我爸妈很难搞,说不定一个火大,会在报纸上刊登脱离母女关系的梢息,这样的话……”
她顿了顿,又说:“这样的话,你爸妈会没面子,儿子竟然娶了一个人家不要的女儿。”他被她的话惹得发笑,问:“所以得想想看,有什么办法能让你爸妈接受我?不如……我把我的股票基金、存款簿和土地所有权状通通交给你爸妈保管,你觉得呢?”她皱皱鼻子,满脸古怪。“你们都说我大小姐,比起我妈妈只是小巫见大巫,我妈妈才是千金大小姐的始祖。”
“怎么说?”
“现在已经不是你的条件问题,而是我和我妈之间的战争问题。她是那种会为了反对而反对的女人,她反对我和你同居,就会一并把你反对到底。
“就像我哥哥嫂嫂,我哥哥明明是我嫂嫂养的,明明是我嫂嫂为他们的婚姻全力牺牲,我妈岂会不知?她比谁都清楚,可还是一味反对,所以就算阿尚是一百分男人,身家财产比她挑选的男人更优,她也不会赞成这个婚姻。”
“这样啊那怎么办?”
“不如,我们造成既定事实吧,我们去度蜜月,然后想办法怀孕,等“证据”生下来,我妈再不爽,我爸也会妥协的,再加上孙子的爸又是这种出类拔萃的人物,我妈要是还有话说,唉,那就太没人性了!如果还是不满意,我就抱着孩子回娘家住,然后天天逼着儿子哭闹,呜……爸爸、爸爸,宝宝要爸爸啦”
“要这么韩剧啊?”
“对,就是要这么韩剧。”既然正常管道不通,只好另外找路走,她不怕,因为她拥有最新型、最了不起的卫星导航。
这天,为了怕阿尚反悔,在一过阿尚和自己合演韩剧之外,她还逼他签好结婚证书。很霸道吗?没办法,谁让阿尚爱上千金大小姐,还爱了整整七年。
因为李薇的韩剧构想,也因为阿尚刚好要到宫城县拜访一个对经营有机农场很有经验的前辈,希望聘他到内地,帮二哥二嫂的忙,于是他们来到日本。
阿尚和前辈谈得很起劲,两人很快就约定好出发日期。
原本他们应该回到东京继续蜜月行程的,但前辈的热烈邀请很难拒绝,于是他们在前辈家里住下来了。
事后李薇想过一千次,如果那个时候她的大小姐脾气发作,硬要回东京、硬要走迪斯尼的行程,后来的发展会不会不一样?
可是,在人生中最该发脾气的那天,她选择当可爱小女人,因此她让自己惊心动魄了一回。她不怕地震、不怕海啸,她害怕的是一个人在家,这是所有人都晓得的事。
阿尚知道的,可他还是出门去了,因为地震发生时,前辈离开家,他们在家里等了超过半个多钟头,还等不到前辈回来,于是阿尚自告奋勇外出去找前辈,留下她和前辈的妻儿。
二O—一年三月十一日,下午二点四十六分,日本发生了规模九点O的超级强震,伴随之后卷起的十公尺海啸,最后总计造成近两万人失踪罹难。
那时的李薇没有计算时间,只是楞楞地站在二楼窗前等着,等待熟悉的身影从街道那端跑回来。
第一次,她明白望穿秋水是怎样的心情与冀盼,胸口很痛,一颗心在里头不安分,一次两次仿佛将跃出胸腔似的,疼得她皱眉。
她告诉自己没事的,她安抚自己,等阿尚回来,那个痛便会消失无踪,只要阿尚回来。
可是她没等到阿尚的身影,却等来波涛汹涌的海浪。
眼看海浪一步步呑噬着土地、房子、汽车吞掉了人额辛苦建立的文明,它怒吼着,仿佛这块土地上的人民是它不共戴天的仇敌。
恐惧像荆棘,一寸寸往上攀长,它密密麻麻地包裹了她全身,让她连呼叫哀号都不能,冷她从没这样冷过,仿佛坠入地狱……可,怎不是地狱?眼前便是地狱呵,海水轰隆轰隆地发出巨吼,许多房子在她眼前开塌,像散架的积木般,轻易就碎裂成千、成万。
她慌了,因为太多的房子垮了,更因为眼中落下定点的那条街变了样貌。怎么办?阿尚回来的时候会不会找不到路?
前辈的房子因大水漫过而摇摇晃晃,不知几时,它也将放弃矗立于这块土地上,海潮带来的木头、汽车一次次擦击着房子,前辈的妻儿缩在墙角痛哭流涕,人间炼狱,她硬生生走了一回。
但她死命咬紧牙关,不哭,她要保留力气,等阿尚回来。
阿尚那样聪明,他应付危急状况的能力很强,在这种时候,他一定会逃进最近的一栋高楼里,然后和她一样,俯视着这片汪洋,在心底反省人类对大自然做过的坏事。
他一定会反省的,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反省,他怎会比多数人都了解生机的重要性?他讲过千百次了,“地球只有一个”并不是美丽的文藻或口号,而是人们应该正视的事实真相。
他向她解释过若全球均温升高两度的危险,他要她想象几年后,台湾淹没在海水底下的情景,他教会她,与其在名牌上头费心,不如把心思拿来想想,如何多为地球做些事情。
瞧,他是这样爱护地球的人,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有上帝,那么祂们会在千钧一发之际,保住阿尚的命,因为这个地球需要他的努力,需要他推广正确概念,助地球逃过文明劫难。
阿尚不会出事的,她比谁都清楚,因为好人有好报,这是定律,是天道循环、永不变更的定律。
所以她不哭,她就是知道阿尚不会出事。
她不哭的,虽然泪水刷过她的脸庞,一滴滴垂到颊边:她不哭的,虽然呜咽声自喉间逸出。
她不哭!因为她不是傻瓜,她比谁都确定,阿尚会平平安安站在她眼前,她不能害怕、不能让他看见自己的恐惧,她再不要他……为自己心疼不已。
她不哭,绝对、绝对不哭。
不知道在窗前站了多久,不知道房屋剧烈摇晃过几遍,她也听不见前辈的家人哭得声嘶力竭,她只在心底默默祈求上天,如果祂们非要让阿尚离开这个世间,那么,请在下一个波涛来袭时,一起把她卷入黑暗中。
她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全身偁硬得像海中飙来的浮木,世界在她眼前一寸寸被摧毁,她却视而不见,她仍然凝视着已经不成街的街道,等待熟悉的身影出现。
天黑天亮、天亮天黑,她不知道经过几个日夜,只记得要背好包包,把她和阿尚的钱和护照带好,她坚持等待,等阿尚带自己回家。
饿吗?没感觉:累吗?不滑楚。所有的意志力都用在坚持上,坚持着等阿尚出现。
救援的人来了,他们要来带走他们,可她不想走,因为她人生地不熟,离开这里,她要到哪里找同一个等待的街角?
前辈的妻子过来拉她,她想也不想甩开,冷冷说:f我不走,我等阿尚回来一起走。”等他们回台湾,她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去买验孕棒,看看他们有没有造成无法改变的事实,她要积极拼命,在最短的时间里设法让爸妈接纳阿尚这个好女婿。
这次,她要听阿尚的话改变自己说话的态度,学习用温柔得能拍出水的眼神望向妈妈,用坚定却温和的口气向妈妈说明,阿尚是怎样的、难得的绩优股,请妈妈相信她一次。
如果没有造成既定事实呢?
没关系,她来发一次大脾气,逼阿尚得休假一星期,然后关起门来,从早做到晚,非要做出一条小生命来证明他们的爱情真实存在,证明他们已经下定决心,一辈子走在一块儿,证明再没有任何意外可以让两人分开……救难人员带走了前辈的儿女,前辈的妻子又一次来拉她,哇啦哇啦对她说了一大串日语,她听不懂,摇摇头,再次申明,“我等阿尚回来一起走。”也许房子会在下一秒解体,也许这里真的很危险,可是如果她走了、阿尚回来……不,她才不要就此与他错过。
他们已经错过好多年了呢,那个念大一的自己,早在阿尚心底深烙,如果不是阿尚那个夭寿同学乱说话,说什么她身边的男人身价以十亿为单位计算,也许他们的爱情已经走过风风雨雨,走向幸福园地。
错过一回便是多年,她哪有资本再错第两回、第三回,七年很宝贵,对她、对阿尚都是,所以她选择等待。
她的固执让所有人无奈,前辈的妻子再也看不下去,冲了过来,狠狠甩她一巴掌,力气相当大,轰得她耳朵呜呜作响,然后死命握住她的肩膀,前后摇晃,好像要把她的脑浆摇出来似的。
她对她大吼,用怪怪的中文喊道:“死了,阿尚死了,阿尚不回来了!”李薇的耳朵还在呜呜作晌,可把前辈妻子的话听得好滑楚,干涸的泪水再度狂飙,她瞪大了眼睛,脸上无半分表情,只是泪水一滴一滴、一串一串滑下,湿了衣襟。
救难人员看着她的眼泪,心更酸涩,他们的家人何尝没有在这次的地震中去世,只是,活着的人没有别的路,只能选择继续往前走。
他们上前拽住她的双臂,她没反抗,却不断用文法紊乱的日语对他们说:“阿尚没死,阿尚不会死,他是好人,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她不停说着,用中文、用日文、用英文、用台语……用所有她想得到的语言,她必须让他们明白,阿尚没死,虽然这个“必须”既无意义也无聊.但是,她……必须……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楼的,她无法分辨踩在泥泞中是什么感觉,只记得要不断重复说着阿尚没死、不断地说自己她和阿尚还有很多、很多个明天……她一面哭、一面被推拉着往前,可是阿尚没来,她看不见前面啊……
突然,他们听见不远处的救难队高声呼喊,她转过头,试着理解他们在讲些什么,她的日文很差,但她看懂了他们的动作,那里有一个人等待救援。
有人?还活着吗?死了吗?
像是有什么东西射进她脑袋里似的,她甩掉拉着自己手臂的男人,蹒跚地朝着不远处的救难队跑去。一定是阿尚,那是阿尚,阿尚听见了,听见她在喊他……她不懂,为什么自己的步伐那样蹒跚,不懂为什么才几步路,她就走得气喘吁吁,是她的肺甚至心脏破了大洞吗?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阿尚回来,那个洞就会慢慢地、慢慢地……被填补起来的……十步、七步、五步、三步终于跑近,她使尽所有力气推开那些救难人员,挤到最前面,可是,她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堆建筑木料、堆得将近丰人高的木料。
她仰头,对着天空高声大呼,“阿尚、阿尚,你在哪里?你出来啊,我好怕……我真的很害怕!我错了,我们应该回东京的,我错了,我应该发大小姐脾气的,你快出来啊,我真的快要吓死了……”
她大叫、目光四下梭巡,终于终干,她看见了,在那堆木料缝隙中,有一只苍白的手,腕间,戴着她在尾牙抽中的对表……猛然惊醒,汗水湿透睡衣,李薇转头看看窗户、看看衣橱、看看光可鉴人的地板,松口气,又躺回棉被堆里。
回来了,她回来了,回到家、回到了她和阿尚那温暖的、舒服的、充满安心感的家……呀!她拍拍胸口,告诉自己,不怕,她已经回家了。
抱紧棉被,转过身背对着,她轻声说:“阿尚,你把我吓坏了,那天,天崩地裂的,我的世界差点毁灭我以为我会死的,幸好啊……幸好你没事……”她没转身,手朝后抚向阿尚睡的位置,可是……没有人?她坐起身,一把翻开棉被。阿尚呢?
心紧抽,她裸着双足冲下床去,跑回自己的房间,没有人,再冲进浴室,也没人,她奔上三楼又奔下楼,不管是厨房客厅都没有阿尚的身影,吓大了。
她紧抿双唇,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跑进庭院。
“阿尚,你在哪里?”李薇大声呼唤,一面在前庭后院找人,一面埋怨,声音里带着哽咽,她跳脚大喊,“你又来了、又来了,你又吓我,我说过不要一个人,你不可以丢下我,你要随时随地待在我身边,这次,你真的让我火大了!好,我宣布,从现在起,我拒绝长大,从现在开始,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你都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她喊着,又去翻垃圾桶,想从里面翻出一个阿尚。“小薇,你在做什么?”阿尚的声音出现,她倏地转身,看见他温柔的笑脸,想也不想,冲上前,扑进他怀里。
他笑着顺顺她的头发,“一大早就那么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