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后悔了?后悔爱上这样的我?”
爱上她,他的心被不安缚紧,他时时戒备,刻刻守护,全神贯注,不敢轻忽一丝一毫,但终究……还是敌不过无形的诅咒?
“凤凌王。”主位上的李劭沉痛地走到他身旁。
“出去。”
“凤凌王,是朕──”
“出去︰全给本王出去!谁敢踏进厅内,本王就杀了谁!”他猛地咆哮,猩红的眸透着冷绝的杀意。
李劭见状,立即要厅内所有人都离开。
舒雪尹就偎在临窗锦榻的扶手上,支手托着额,凤冠上的琉璃玉定在她眉间不动,她的神色祥和,菱角分明的嫩唇还微微上扬。
然而,尽管粉雕玉琢,依旧掩饰不了她脸上沉浓的死气,谁都看得出她没有呼息了。
上官一族,注定一生孤老。
瘫跪在榻前,李弼双眼刺热,拿着折扇的手有如千斤重,再也举不起来,心脏像是像人掐着,却再也感觉不到疼痛。
他近乎贪婪地注视穿着喜服微笑的舒雪尹好半晌,才用力地闭上眼。
再睁眼,他眼中已无焦距,脸上却带着飘忽的笑容。“雪尹,若你不喜欢八德舞,那我舞一段剑舞给你瞧瞧,好不?”他问得温柔,笑得低哑,把折扇一丢,走到厅堂,取下挂在墙上的长剑。“剑舞是出征的战舞,你肯定没听过也没见过,就让我为你舞上一曲吧。”
他随手舞弄,顺劈挑勾,甩着剑柄流苏圈成一个圆,旋身如虹,剑影在窗门,顶板破飞,射穿一个个小孔,银雪挟辉纷落。
“奏乐。”他喃着,在雪中飞舞,剑势凌厉,像要上阵杀敌,半点情意皆无。“奏征伐之乐!”
李劭闻言,大感不安,可也只能示意乐倌赶紧奏乐,黎少秦和公孙燕则站在窗外偷觑着厅内动静。
剑舞之乐自然比不上八德舞文雅,出征前的舞凌厉且具浓重杀气,李弼眸沉抿笑,神色寒鸷得有若要征战杀敌,厅内烛火皆被其剑气扫灭,只剩窗外射进的微弱雪光映得他金冠熠亮,朱红绫袍闪烁……似血。
上官一族,注定无法与所爱之人齐白头。
他笑得俊色如春,无视银雪堆栈,扫腿划过一圈,长剑转身。
所以他为她跳剑舞,舞完后,要杀的人只有一个──只有他自己!
他还能动,表示她还活着,雪尹还有一口气,只要他破除自身孤老的命运,她便不会再受牵连,肯定就会死而复生。
“王爷,你在做什么?!”黎少秦在窗外目睹这一幕,惊得破窗而入,大手擒住李弼执剑的手,尚未抓紧,便教他一把扫开。
“滚开!”李弼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朝自己颈间落下。
“王爷,人死不能复生,你别跟着走上绝路!”抺去唇角的血,黎少秦红了眼,再次扑回他身旁,硬是抓下他的手,可剑却依旧砍入李弼颈项半寸深,只见鲜似泉涌出。
可他一点也感觉不到痛,再度举剑朝自己挥下,力气大得让黎少秦无法阻止,眼看剑就要抺上他喉间,一只手突地横入剑与颈项之间,利刃斜入那只手,而另一只手则快速地抢下长剑。
“燕儿!”黎少秦赶紧握住心上人血流如注的手。
公孙燕一脸苍白地看着李弼,将长剑丢到厅外。“王爷,你这样自残,夫人会开心吗?”
“本王要她回来。”李弼恍惚的视线对上她的眸,平静的说道,可下一刻却又狂暴的大吼起来,“都是这该死的血!就因为我是上官家的子孙,就要我终老一生,我到底犯了什么罪?雪尹又做错了什么,竟要这该死的血如此左右我和她的一生?!”
是他!都是他的错,上官家人本就不该动情,动了情注定要伤心的,现在他懂了,所以什么都不要了,不要上官家的血,不要这条命,只要他不要,她就会还是那个好好的舒雪尹。
是啊,他明明就曾想过的,只要她好,他就好的!
“王爷这么做,夫人也不会回来!”公孙燕声泪俱下地吼,“这是夫人的命,跟上官家的诅咒没有关系!”
“命?”他突地停住脚步,笑得低低切切,令闻者鼻酸。“命?这是她的命?那么本王想怎么做,也是本王的命,全都给本王出去!否则,别怪本王杀无赦!”
对上他已然发狂疯癫的眼,黎少秦赶忙护在公孙燕面前,扯着她退出厅外,不敢再多作停留。
“雪尹,你走慢一点,等等我。”李弼缓缓坐到锦榻旁,附在舒雪尹耳边悄声说:“等我的自流尽,你就会没事的,别怕,一切有我。”
孤老的血,注定了陨落的会是另一半,那么他先走,她应该就可以回来了。
“雪尹……”抬起双臂,他轻轻地将她搂进怀里,轻抚她秀雅的脸庞,吻上她渐渐泛凉的唇,不断地渡气,不断地传着热。
他的血还在流,意识逐渐恍惚,但眸子却犀利地直盯着这张没有反应的秀颜。
“怎么不说话?”他粗哑问着,眉头蹙起。“我搂得这么紧,你不是老爱喊热吗?怎么不说话了?”
她总是话多得教他心烦,但她不说话……
“说话!给我说话!”他神色骤变,激昂的沉嗓倏地转哑,“说……说点话给我听,别闷声不响……告诉我,你疼不疼?告诉我……为何我还在这里……为何我还在这里?!”
李弼激动喊着,震动了胸前的人儿,纤白皓腕上的凤衔月环应声落地,落下铿锵声。
他猛地一动,骇惧地瞪着那只金镯。
传说里的凤衔月环,会挑选自己的主人,直至主人离世,才会脱落,所以,所以……
“不,不……不──”
厅外众人听见李弼痛不可抑的悲嚎,莫不动容地别开眼。
“别走……”他痛得无以复加,执起她冰凉的手,却发觉她粉拳紧握,他轻轻扳动,滑出了一张字条。
王爷,从今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
我说,才没有孤老这回事,我认定自己是为了与你相遇才出生的,为了与你相恋而来,所以我们没有道理不在一起,对不?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怜惜你,我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说好了,一起到老,我们会儿女成群,到了那个时候,不准嫌我吵,我话多,是因为我天天都想跟你说,我爱你。
李弼怔怔地看着字条,眼前一片湿润模糊。
昨晚,她一个人偷偷摸摸地窝在书房,原来就是在写这个……他可以想象,当她写着字条时,脸上的笑有多甜。
他可以想象,当她说这些话时,鲜动的表情有多俏皮。
他扯唇。“好……说好了,执子之手直到老,你别忘,千万别忘,我还在这里等你……”他缓缓闭上眼,轻拍她的背,一如往常数个夜里做的那种。“等你睡醒,我们一起去衔月城,那里四季如春,你就不会冷了……在那里,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我会保护你,用我的生命保謢你……从今以后,也要请你多多指教,你收下我的扇子,已是我的──”他的喃喃自语突地顿住,错乱的思绪连接上。
不对,她根本没有接过他的扇!李弼张眼一看,就看见掉落在地的折扇和凤衔月环。
“为了与我相遇而出生,与我相恋而来……与我成亲而死?”他笑得凄怆空洞。“雪尹,如果早知道喜悦这么短暂,我宁可这一世不曾爱过你……我宁可不爱你……”
他如困兽悲泣,痛在心间无限爆裂,无法言喻的痛排山倒海而来,痛得他俊颜狰狞扭曲。
他是如此甘愿被她束缚,如此甘愿地献上一切为换取得到她的代价,为何却还是守护不了?
两人身上的朱红喜服上各束着一条金环,那是代表着同心的环,都还未系上……都还没系上,她怎能走?
“你不是说你有一辈子的时间怜惜我?”他的颊贴在她的颈项,轻软如絮的嗓音像是风中飘转的叶,孤怜而失了依靠。“雪尹……你答应我的是一辈子,怎能不守信用?本王要罚你,就罚你醒来,只要你醒来,本王就不恼你,这样可好……”
泪水沿着他的鼻梁滑落在她冰凉的颈间,消失在她的衣襟。
“凤凌王呢?”屋外,上官振急步而来。
“前国师?”李劭微愕地看着他。“你怎会来?”
“见过皇上,王爷托人告知大婚,草民特地前来祝贺,路上却发现天象出现异况。”上官振一脸忧心忡忡,心里已猜到七八分。
“……舒姑娘走了。”
他面色凝重地看向阖上门的主厅。“王爷在里头?”
“别进去,他……有些失控。”
忖了下,上官振看着外头一张张莫名茫然的脸,突地发现怪异之处。“国师没来吗?”
“国师在宫中。”
“这么大的喜事,他在宫中?”他益发觉得事情有异,缓缓推开主厅的门。
一进门,李弼背对着他,舒雪尹在他怀里看似沉睡,然而仔细一瞧,她的面色恍若罩着青黑色的细网,他心里一突,正要走近,岂料李弼立时回掌劈来,他急忙大喊一声。
“王爷,她还有救!”
李弼蓦地住手,赤红的眸中燃起微弱生机。